蒼翼等三人直把玉旒雲和石夢泉“押”出了山門,又監視著他們上馬,絲毫也不給二人中途迴頭的機會。玉、石二人知他們武功高強不便與其硬碰,隻有老老實實地朝臨淵城方向走了一段,甚至,因忌諱那內功高強者可以聽到極遠處的聲音,也不敢就商議對策,直到走出了一裏多地,這才喘了口氣。玉旒雲也惱火地罵了一句:“南方怎麽有這麽多江湖高手?”


    這句話抱怨的成分居多,如果是詢問,就多餘了——南方千年文化源遠流長,自然是文學、武功都研究得登峰造極;而在北國,牧民出身的百姓雖然剽悍,卻對打鬥之道懵懂無知,那些身手敏捷又有力氣的人多願意被選作禁軍,光宗耀祖,自立門派開館課徒卻不在其考慮之範圍;所以,在北方江湖豪俠幾乎是絕跡的。


    如果能收服那個神秘的瞎老人,玉旒雲想,讓他訓練禁軍,或者組建一支專門的隊伍來對付南方的武林匹夫,不知多久才可見成效?


    石夢泉迴頭望了望,見黃昏的樹林安靜得仿佛一幅畫,並沒有人行走其間的跡象,他推測蒼翼等人不曾跟蹤而來,才道:“要說高手,這幾個人比楚國的那些都厲害得多,難怪一國太後在此出家,卻連皇宮衛隊也不見。”


    玉旒雲哼了一聲:“這個孝文太後果然老辣。用衛隊既顯眼又沒有什麽實際的用處,自然是找這些武林高手貼身保護得好。”她想了想,又道:“不過,西瑤全國上下不是都信佛麽?如此多的善男信女,孝文太後又是個賢德婦人,西瑤跟別的國家也沒有仇怨,用這些武林高手日夜守護,豈不有些浪費?”


    本來武德帝是個孝子,找最好的護衛來保護母親是情理之中的。石夢泉聽玉旒雲特特地提出來議論,就知她另有懷疑:“你是說老太後原有野心,和朝中大臣也可能有不和,所以怕人加害自己?”


    玉旒雲點點頭又搖搖頭:“誰知道?這老妖婆實在是厲害。如果是旁人,咱們捉住了把柄也許可以要挾他為咱們辦事,但是這個老妖婆,若是咱們找出她什麽不願人知的秘密,恐怕她會想方設法讓咱們死無葬身之地。”


    石夢泉愣了愣:他還沒把孝文太後想得如此可怕。不過他知道,玉旒雲總是把對手往壞裏想。於是笑笑,不置可否。


    兩人於是一邊想著下一步的行動一邊默默地走了一程,見到迎麵走來一個尼姑和一個樵夫。漸近時,便看清那尼姑的麵目,可謂醜陋異常:左半邊臉幾乎完全被一快鮮紅的胎記所覆蓋,而右半邊臉上又布滿了雀斑,一雙眼睛原本生得靈活無比,但配在這樣的臉上隻愈發顯得醜怪。可這尼姑卻不見一點自卑之氣,反而笑得開心,仿佛正同那樵夫拋媚眼。隻聽她說道:“你這死沒良心的,這一點便宜的胭脂就想打發我,門兒都沒有。”


    樵夫涎皮賴臉地同她嘻哈:“這可不便宜,這是楚國來的,稀罕著呢!”


    醜尼姑道:“楚國來的?就算是這樣吧,但你隻買了這麽一丁點兒,夠人家搽幾次?”


    樵夫笑道:“別人就隻能搽幾次,不過你就可以搽十幾次啦!”言下之意,醜尼姑本來半邊臉就是紅的,可以省下不少胭脂。


    醜尼姑居然也不生氣:“你倒會精打細算,真正過起日子來不曉得如何。”


    樵夫道:“你跟我過一過不就知道?”說時,用肩膀碰了碰尼姑的身子,甚是曖昧。


    醜尼姑啐了他一口:“沒正形的,有人來了,叫人家看見!”


    樵夫抬眼瞥了玉、石二人一眼,道:“怕什麽?臉生得很,既不是慈濟庵的人,也不是萱懿山莊的人,看了也是白看!”說這話時,竟然空出一隻挑擔的手來,攬著尼姑的腰要去親嘴。


    玉、石二人其實早就扭過了臉去“非禮勿視”,但聽到“慈濟庵”和“萱懿山莊”,心中都是一動:這尼姑是慈濟庵的!兩人互望了一眼:若是扮成醜尼姑和樵夫混迴山上去,豈不便宜?就不知這兩個人是不是也身懷武功?


    於是就不動聲色,兩下裏擦肩而過。隻聽樵夫埋怨醜尼姑道:“你今天怎麽出來得這麽遲?害我等得脖子都直了。”


    醜尼姑道:“太子殿下突然跑了來找太後娘娘,一招唿就耽誤了。”


    樵夫道:“招唿太子還輪到你?我看你定是發了花花心事,指望見到太子就能跟著進宮去做太子妃了吧?”


    醜尼姑瞪了他一眼,啐道:“好哇,你竟如此汙蔑我!太子殿下這樣的人物,誰不想見一見的?就見一見也犯你的忌諱了?我向日在你身上的心算是白用了。你以後都別再來找我!”說著,狠狠在樵夫的腳上一踏,佯做發怒,徑自朝前跑。


    樵夫大概久也不沾腥,對這醜尼姑更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見她生氣,立刻丟下擔子追趕,口裏“心肝”“肉肉”叫個不歇。玉、石二人雖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見這一男一女動作笨拙,估計多半隻是普通人,這時再不出手,就要喪失大好機會。兩人於是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反身朝後撲去。石夢泉一掌切在樵夫的後頸上,這漢子哼也沒哼一聲就撲倒在地,玉旒雲則是用手肘撞在了醜尼姑的後心,這女人也頃刻軟倒。兩人不禁心下大喜:天助我也,得來全不費工夫。


    當下,玉旒雲拖著醜尼姑,石夢泉拽著樵夫,各自去喬裝打扮。不時,已扮就。石夢泉抹了滿麵塵土,盡是煙火之色,雖然細看之下還掩不住清俊,但已足夠掩人耳目。而玉旒雲則半邊臉血紅,另半邊臉麻麻點點,連石夢泉都被嚇了一跳:“大人,你怎麽……”


    玉旒雲頗為得意:“不是你給你的相好買了楚國的胭脂麽?正好派上用場。”


    石夢泉指著那雀斑道:“這又是……”


    玉旒雲得意地一笑:“這尼姑顯然是成天就想著會相好,出門都帶著畫眉的炭條。”


    石夢泉才也明白。事不宜遲,他挑起了樵夫的擔子,兩人快步往慈濟庵走。


    一路上沒有遇到阻擋,也未看見林中的山民,迴到了庵堂門口,才見到蒼翼等人。蒼翼正在指點白翎武功,但實際還是在和玄衣鬥氣。他一邊演練一邊道:“怎樣,師侄,我比那尼姑可厲害得多了吧?”白翎和朱卉想是早就習以為常,故爾隻是笑,並不答腔。玉、石二人從正門經過,又繞到後麵尋找柴米進出的小門,這三大高手竟然全沒發覺。


    在小門上敲了幾下,便有人來應。石夢泉啞著嗓子學那樵夫的聲音迴答了,就有一個中年尼姑來給他們開了門。尼姑麵上盡是厭惡之色:“快去放好了柴就走,要做什麽醜事,不要叫我看到!”說完調頭便走。


    原來醜尼姑和樵夫的□已經盡人皆知了。在玉、石二人,這不啻又是一個大好機會。他們走到柴房,柴房裏的尼姑們就紛紛迴避,走到廚房,廚房裏的尼姑們也全都躲開。眼見著天慢慢黑了下來,正是隱藏形跡的好時機。兩人就是混著牆根兒悄悄摸索,不多時,就聽到一間房裏有段青鋒的聲音:“祖母,孫兒錯了。”玉、石二人大喜,就躲在窗口的一株桂花樹下,屏息細聽。


    隻聽孝文太後冷冷道:“你這是認錯麽?老太婆我可不敢當。你眼裏早就沒有我這個祖母了吧?”


    段青鋒默然不答。


    孝文太後繼續冷冷道:“也難怪。你今年也有二十六歲了吧?那可不是翅膀硬了,該自己飛了麽?我老太婆的話自然是當成了耳旁風。”


    段青鋒“撲通”跪下:“孫兒真是知錯了。”


    “你知錯了?”孝文太後道,“那你且說說你錯在哪裏。”


    “孫兒錯在不該自作主張。”段青鋒道,“不該到楚國去引他們也來議盟。”


    哎?玉、石二人互望了一眼:聽這意思,莫非孝文太後的本意是隻和樾國結盟的?那這豈不是對他們大大的有利?


    聽孝文太後道:“這是錯嗎?如果是錯,你為什麽要去做?”


    段青鋒答不上來,愣著。


    孝文太後道:“你是我一手教養出來的,如果明知道是錯的都還要去做,那豈不就是我教養的失敗?”她歎了口氣,繼續道:“我不要你像那班奴才似的,動不動就跪地認錯,我要你好好把這事的前後跟我說一迴,究竟你是怎麽考慮的,為什麽要到楚國去找程亦風?”


    段青鋒似乎有些疑惑,先抬頭望了祖母一眼,才道:“孫兒隻是想,楚、樾是死敵,如果讓他們知道彼此都想和我西瑤結盟,一定會相互競爭,則我國就可得到較優厚的結盟條件。”


    這是常理,玉、石二人早就料到。孝文太後也不例外:“這考慮得很對,你也照著計劃把楚、樾兩國使節都引到臨淵來了,正好可以漫天要價——你現在說自己錯了,何錯之有?”


    段青鋒怔了怔,不知怎麽迴答。


    孝文太後搖頭歎息:“整天說自己‘錯了’,卻其實連錯在哪裏都說不出來,下次還不是一樣要犯錯。那認錯還有什麽用?”


    “孫兒錯在不該引了公孫天成這個狡猾的家夥來到臨淵。”段青鋒急著要應答,也顧不上說出來的話究竟合不合道理——他自去楚國叫人來結盟,誰能料到來的人是狡猾還是愚笨呢?再說了,如果楚國派個愚笨的人來結盟,那才不合常理。


    孝文太後長歎:“罷了,你想不出錯來就不要胡說。我來指給你看,若是我說的有道理,你就記住了,以後不要再犯,若是我說的沒道理,你盡可以提出來。我這裏不是一言堂,為的是你將來好,你曉得不?”


    段青鋒自然點頭稱是。


    孝文太後就道:“楚、樾之爭由來已久,從開始到現在,孰消孰長,你總看得出來。”


    自然是楚國越來越弱,而我樾國越來越強,玉旒雲想。


    孝文太後道:“就這形式看來,如果我西瑤不插手,樾國總有一天會滅了楚國的。換言之,我國若是介入,能改變局勢的選擇隻有一個——就是和楚國聯手消滅樾人。”


    玉旒雲不禁一驚:怎麽說著又好像偏向楚國那一邊了?


    段青鋒似乎也是不解:“祖母,要這樣說,樾國根本就不需要和我國結盟,為何祖母要派孫兒前往?”


    孝文太後道:“樾國當然是不需要。但是以我國之力和楚人聯合能夠和樾國相抗衡嗎?”


    還沒有看過西瑤的軍隊,玉旒雲估計不出。


    段青鋒道:“戰場上的事誰也不能打保票,就像大青河之戰,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大青河之戰?”孝文太後淡淡道,“其實一開始就注定是這樣的結局了,否則我怎麽會一早就讓你出發到樾國去?若叫你去碰上一個誌得意滿的玉旒雲,她會乖乖地鑽你的套子,千裏迢迢來臨淵找你麽?”


    此言一出,玉、石二人和段青鋒都是一驚。段青鋒道:“為什麽?”


    孝文太後道:“楚人在落雁穀本來是一敗塗地,不過他們的將領會做文章,把這一戰吹噓得雖敗猶勝,更捧出了程亦風‘書生軍神’‘民族英雄’,他一掛帥,好比楚國皇帝禦駕親征,楚軍的士氣自然高漲。那些曾經參加過落雁穀之戰的士兵,把程亦風當了救命恩人,其他的士卒,也都聽說此人傭兵如何神妙,跟著他就能保住性命、能打勝仗,所以隻要是程亦風發出的命令——甚至是以他的名義所發出的命令,楚軍上下言聽計從。楚人自然上下一心。再者,在楚國的地界打仗,楚人熟悉地勢和氣候,糧草供給充足,又占了便宜。”她頓了頓,繼續道:“相比之下,玉旈雲雖然在落雁穀以少勝多,她個人來講是一項武功。但是樾軍卻折損了趙臨川這員猛將,趙臨川的部眾也幾乎全軍覆沒。故而,落雁穀戰役於樾軍,可謂雖勝猶敗。樾軍之前橫掃北方,本來氣勢正高,卻得了如此一個雞肋結局,怎不似興頭上被潑了冷水?將士正是情緒低落之時,玉旒雲又興大青河之戰。雖然她外放以來戰無不勝,比程亦風更當得起‘軍神’之名,然而她在朝廷上下軍隊內外結怨甚多。她的親兵也許對她俯首帖耳,但其他的將軍和他們的手下就難說了。她倒是慮到了這一條,所以出兵的時候隻帶了自己的嫡係部隊和收編來的趙臨川的手下。我估量,她是打算先以閃電戰取得初步的勝利,再吸引駐紮在附近的樾國其他將領前來支援。她這樣,不是明擺著給了那些與她不和的將領作壁上觀的機會?若是她一切順利,這些將領自然來分一杯羹,若是她遇到阻滯,這些人還怕不來落井下石?她如此安排,到了前線還能不兇多吉少麽?”


    她說到這裏,玉旒雲不禁心中一凜:大青河之戰她打算借用劉子飛和呂異的兵力,這事樾國國內很少有人知道。她自己事後並不曾向兵部迴報,乃是因為她跟劉、呂二人素來不和,不想讓他們借題發揮大做文章。劉子飛和呂異也沒有多提,因為大青河戰敗和他們拒絕支援多少有些關聯,他們不想背負責任。是以這事知情者甚少,很多人還以為玉旈雲是因為年少氣盛,打算再次成就落雁穀以少勝多的神話才慘遭失敗的。今孝文太後竟然一下就猜到是求援失敗,實在厲害。


    孝文太後又道:“此外,玉旒雲異地作戰,她對楚國的山川地形究竟了解多少?從懸崖峭壁上架橋通過,的確是出其不意,如果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發展,樾軍自然可以大獲全勝。然而一旦此計其中一個環節出了紕漏,她還有備用之計嗎?你跟著蒼翼他們幾個學過武功,他們跟你說過什麽才是厲害的殺著麽?”


    “一招看似平淡無奇,後麵卻暗藏著無窮的變化。”段青鋒道,“無論對手怎麽應對,都能迅速反應,始終立於不敗之地。”


    孝文太後點了點頭:“玉旒雲以石夢泉為先鋒,就好像是用一把利劍去刺敵人的要害,走勢看似奇崛,但沒想到被對手閃開了。而她的招式並沒有預留的變化,最後豈不隻有挨打的份?”


    玉旒雲聽得心裏一陣發冷:大青河的失敗,她雖然從來沒有否認自己指揮失當,但始終覺得公孫天成的妙計連珠,殺鹿幫等人的死纏爛打,岑遠的自作主張,劉子飛呂異故意刁難,都是不可控的製敗因素。沒想到,經孝文太後這一分析,所以的過失都在自己——是的,她根本沒有想過計劃失敗要如何補救。她從來就沒有想過失敗!


    其時夜幕已經完全落了下來,石夢泉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輕輕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介懷,勝敗乃兵家常事。玉旒雲轉過頭來輕輕一笑,意思是:我知道。也虧得這老妖婆道破迷津,下次我一定多留幾條後路。


    段青鋒道:“祖母將玉旒雲的斤兩都掂量清楚了,才叫孫兒去找她結盟,以圖霸業。可是,孫兒也怕玉旒雲將來不守信用,到時我西瑤輕則白忙一場,重則步了楚國的後塵,那可如何是好?”


    孝文太後冷笑了一聲:“哦?你也曉得怕的麽?那你怎麽迫不及待便把他們領去看了鑄鐵廠?”


    段青鋒一愕,訥訥道:“那……那是因為……起初就已經答應了他們,後來被老師突然一鬧,就打亂了計劃。我知道玉旒雲心胸狹窄,恐怕她一怒之下就不肯再與我國結盟,或者做出其他什麽對我國不利的事來……”


    “對我國不利的事?”孝文太後語氣中帶著刺兒,“玉旒雲不曾帶得一兵一卒,她有什麽翻天的本事能在臨淵做出對我國不利之事?她就不怕自己有來無迴麽?”


    段青鋒道:“她今天上午還跑到了皇嫂那裏……”


    話才出口,已被孝文太後打斷:“成雪,我就知道是為了成雪。鋒兒,你醒一醒吧,你和成雪這孩子搞成今天這樣,難道已經忘記是為了什麽嗎?”


    成雪?這是指的穆氏王妃了?石夢泉是早已猜到了段青鋒對她的感情,玉旒雲卻是頭一迴聽到,驚訝不已。穆成雪,穆成雪,她玩味著這個名字“朝如青絲暮成雪”,似乎預示著一個悲劇。


    段青鋒的聲音變得十分的奇怪:“孫兒不會忘記。”


    孝文太後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會忘記,這世上誰沒有權力誰就會被別人踩。但是做事不能憑意氣。意氣隻會壞事。牟太師他們憑著一時之氣,和楚人混在一處,將來少不了自食其果。”


    段青鋒道:“祖母,依您看老師會真的勸父王和楚人結盟嗎?當初父王決議和趙王做交易,老師和一幹老臣都參與其中,不會一轉眼又變了吧?孫兒覺得他們隻是故意要為難我。”


    “他自然是要為難你。”孝文太後道,“他本以為你是個草包花花公子,現在發覺你竟背著他做了這麽大的事,若不想出點法子來拿住你,將來他在朝廷中還怎麽混下去?”說到這裏,她又冷笑了一聲:“今日去見皇帝,恐怕不久又來見我老太婆了。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得甘心!”


    段青鋒愣了愣:“祖母……您是說老師?老師難道也是當年逼您殉葬的人之一?”


    孝文太後沒有迴答。


    段青鋒道:“祖母,孫兒一直都不明白,您明明心係國家,又有治國之材,為什麽要任他們誤會你,躲在這裏青燈古佛?孫兒的才幹還不及您一半,父王又無心政務,若您能出來主持大局,我西瑤的霸業指日可待。”


    人前野心勃勃仿佛傲視一切的段青鋒,在祖母麵前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麵。


    孝文太後笑了笑:“鋒兒,奶奶老了。這治理國家的事,始終不是女人的本分,早年我幫著你祖父,已經叫別人誤會我要謀朝篡位,差點兒就讓我殉葬。幸虧你父王能幹,把國家的大小事務都管理得井井有條,我才能在這裏苟全性命。現在你父王也老了,該像奶奶一樣退下來了。原本有你大哥,多好的一個孩子,沒想到竟是那樣……好在還有你。好在奶奶還教導了你。將來的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且不要再說什麽要奶奶出來主持大局的話了,祖宗聽到了可要笑死。”


    “是。”段青鋒應著。


    祖孫二人都沉默了一陣,孝文太後又幽幽道:“要說起這個玉旒雲,年紀輕輕,雖然急躁了些,卻還是有些本事,居然能找到我這裏來。磨練磨練,將來也許會不可限量。”


    “既然會不可限量,”段青鋒道,“豈不是更要找人牽製住她?”


    孝文太後望了孫子一眼:“看來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我來問你,你害怕玉旒雲將來攻下楚國後不守信用,所以要找人與她相抗衡,故叫了楚人也來結盟,是也不是?”


    段青鋒默認。


    孝文太後道:“到了那個時候,楚國都已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了,楚人都被她踩在腳下了,還怎麽牽製她?”


    段青鋒一愕:如此淺顯的道理,自己竟然沒有想到!他本是想借刀殺人,豈有殺了人再叫死人去折斷那把刀的?他一時真是覺得自己蠢鈍異常,羞愧得無地自容。


    “況且,”孝文太後道,“你引了楚國使者來,亂了自己的陣腳,還叫玉旒雲懷疑你結盟的誠意,不得不多花時間同她周旋,這不是自找麻煩麽?”她的話鋒又一轉:“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知道知道錯在何處就好了。雖然你也遇到過不少不如意的事,但是畢竟還年輕,大風大浪從沒有經曆過。自古的英雄梟雄沒有天生的,都是風浪裏摔打出來的,摔得多了,遇事自然也就知道怎麽應對了。”


    雖然是自己的對手,但是這樣的“老人言”叫窗外的玉、石二人也受益匪淺。


    段青鋒道:“孫兒明白了——祖母,那要用什麽來牽製玉旒雲?”


    孝文太後笑了笑:“你父王不是已經替你預備下了麽?”


    “趙王?”段青鋒一怔,玉、石二人更是大驚。


    孝文太後道:“不錯。趙王身為開國功臣,又是封疆大吏,卻偷偷摸摸來找你父王做軍械交易,我就料定他有反心。你此去所見所聞,證明我的猜測不假。如果利用玉旒雲滅楚,再讓趙王和玉旒雲相爭鬥——他們一個是元老,一個是新貴,一個廣有黨羽,老奸巨滑,一個擴充疆土,有精兵的支持,到時候樾國新打下來的一片江山沒坐穩,又起內訌,我西瑤卻始終不費一兵一卒,修養生息。天長日久,自有分曉。”


    “啊——”段青鋒聽到有此計劃,不啻既驚又喜,“祖母的計策委實高明。”


    而玉旒雲則是先倒吸了一口涼氣,既而冷笑:老太婆,你的如意算盤倒打得響,不過你這一招平平無奇,後麵又有什麽暗藏的變化?若我先把趙王給除掉了,你當如何?


    且想著的時候,突然聽到遠遠的有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既而聽見醜尼姑叫道:“開門!不好了!”


    啊!玉旒雲暗道,我將她綁在樹林裏,沒想到這麽快就脫身了?


    此地不可久留。她和石夢泉趁著眾人還要過一會兒才能反應出來發生了什麽事,悄然疾步走到了牆邊,雙雙一躍而出。又在牆外潛伏了片刻,聽蒼翼等人都到後門口來探問究竟,二人就乘機落了山,再找到了馬匹,直奔迴臨淵城,跳牆迴到五洲館中,仿佛神不知,鬼不覺。


    其時明月當空,他們走到前院,公孫天成正對月小酌,見到他們,就笑道:“咦,二位大人莫非是歇了午覺麽?到這時才起來?”


    玉旒雲並不理會,轉出了公孫天成的視線,才和石夢泉冷冷一笑,道:“看他得意到幾時——看他們這群人都得意到幾時!”


    一宿無話,到了次日,段青鋒來請玉、石二人去試驗火炮。二人本以為他這一日要忙著應付牟希來和武德帝,未料竟風平浪靜,心下不覺有些奇怪。但是佯作萬事不知,兩下裏客氣著,就同他到了郊外的山上。


    那裏士兵早就預備停當,見他們一到,立刻點火。隻聽一陣震耳欲聾聲後,百丈之外的山頭立刻被削平了一塊。


    段青鋒道:“大人看如何?雖然填藥、裝彈需時甚長,但一發石彈打過去一丈見方的人都非死即傷,殺傷力比火槍強得多。戰時隻要將火炮推到陣前,瞄準個大差不離,就可以使敵人陣腳大亂了。”


    玉旒雲道:“果然厲害!有了這些大炮,楚人的什麽遠平城、平崖城,還不全都被炸上了天?哈哈!”她雖笑,心裏卻想:趙王不知也得了幾門炮,到時候不知是要轟我的府邸還是皇宮呢?


    段青鋒也笑:“玉大人本來就用兵如神,得了這厲害的神兵利器,自然如虎添翼。我想隻要有個十來門火炮一起點火,敵軍慢說無法衝鋒,就連防勢也要一潰千裏。到時你拿下了楚國,可不要忘記了我們的約定。”


    玉旒雲道:“自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心裏其實想:待我收拾了趙王,拿下了楚國,還怕不來找你算帳。


    石夢泉問:“火藥威力如此巨大,殿下怎知這炮筒不會被炸開呢?”


    段青鋒哈哈笑道:“用我西瑤所鑄的鋼鐵來製造,就一定堅不可摧了。”


    石夢泉道:“不知殿下應許支援我軍火炮,是賣幾門炮給我們,還是繪製圖紙,並把鑄造技術也傳授給我軍工匠?”


    段青鋒瞥他一眼:“早聽說石將軍戰場上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沒想到也有我西瑤人一般的生意頭腦——你是怕我隻賣給你們火炮卻不給你們技術,等於賣了個無底洞給你們,是也不是?放心,圖紙早就畫好了,炮筒要如何鑄造,我也早叫人和那鑄造箭簇的技術寫在同一本書中,二位帶迴北方就可立刻設立作坊製造。”


    “如此甚好,多謝多謝。”玉旒雲笑,又趁人不備拉了石夢泉到一旁,道:“何必同他多費口舌?現在說的哪一句話做得了準?還不知他背地裏跟趙王又是怎麽講的。他敷衍咱們,咱們也敷衍他,他說話就隻管同他打哈哈就是。”


    石夢泉道:“雖是這樣,做戲不也要做全套麽?如果隻是跟他嘻嘻哈哈,怎見得我們是‘真心’地鑽進他的圈套裏?”


    玉旒雲愣了愣,笑道:“你小子,什麽時候也學得這麽狡猾?”


    石夢泉也報之以一笑:“大人,兵不厭詐,我如果是‘鱔魚吃扁擔’似的一根筋不曉得變通,你放心我帶兵出去打仗麽?”


    玉旒雲“撲哧”一笑,又假裝板起麵孔來,瞪了摯友一眼,道:“好哇,我發覺你自從和愉郡主對上了眼,說話也變得和她的‘翼哥哥’一樣討厭了。你們可真是天生的一家人!”


    石夢泉習慣了她這樣的玩笑話,也不著急,一笑了之。兩人又隨著段青鋒試了另幾種小型的火器,有端在手裏的梨花槍,也有背在背後的噴火箱。段氏謂“買賣總有添頭”,玉、石二人自然同他嘻哈敷衍。鬧了大半日,才返迴臨淵城中。


    段青鋒即請他二人到綠窗小築飲宴。“這裏我常住,就像是自己家一般。”他道,“茶水冷暖,飯菜鹹淡,比太子府中還要貼心。我們在此稍事休息,下午就帶二位去枯雲禪寺拜見我父王。”


    “哦?”玉、石二人互望了一眼:這麽快?孝文太後用什麽方法勸服了武德帝?不是前日牟希來才去鬧過麽?但兩人很快又相視一笑:孝文太後寫好了戲,段青鋒是主角,他倆隻不過是龍套,甚至隻是道具,既然是孝文太後計劃要利用他們,那就該讓她老人家來掃清一切障礙來利用。他們兩人所需要做的,無非是配合孝文太後把這一出戲演好了,演像了,從西瑤這裏得到夾擊楚國的支持,然後再調轉頭來,設法收拾了趙王。如此而已,連橫合縱本來就等同於爾虞我詐。


    於是笑道:“久仰西瑤皇帝大名。不知今日見到了,是否就將盟約定下?”


    段青鋒道:“我是如此打算,但正像昨日所約定的,兩位大人當設法讓我父王相信我西瑤和你樾國——尤其是和你樾國皇帝而不是趙王結盟實是明智之舉,要不,我也不能硬逼著我父王改變心意啊。”


    “那是自然。”玉旒雲笑道,“結盟可不就像是結親,要兩個巴掌才拍得響,才是擊掌為誓,如果隻有一個巴掌,那就是打人了。”說時,瞥了石夢泉一眼。後者知道她又拿愉郡主的這頭親事來打趣自己,但曉得段青鋒悟不出其中的玄機,這就好像是他跟她兩人間私有的笑話一般,所以反而生出甜蜜之感,笑著應道:“可不是——殿下,大人,請——”


    三人就相互客套著進了雅室。段青鋒早就吩咐預備下此間的著名菜肴,因是正當金秋時節,這時上來的是菊花宴。想來此間招待太子久了,花盡心思,是以每一道菜都極富名堂——比如那“菊花餅”,取黃甘、白糖和米粉搗製,陷以火腿、蝦仁、冬菇,慢火成薄餅,複又切片,風味獨特;“菊花肉”則要取菊瓣加糖煮成糊狀,曬幹成粉,以其醃漬豬肉條,再放入菊花糖漿內蒸煮,末了還得滾上帶露的菊花瓣,鮮嫩無比……這一桌菜肴,不知要花多少功夫。


    這場戲做得可是落足本錢,玉旒雲暗笑,拿起酒杯來:“這是菊花酒吧?”


    “自然。”段青鋒道,“夏來菰米飯,秋至菊花酒——這酒與別不同,因為釀酒的水都是用得菊花瓣上的露呢!”


    “更望尊中菊花酒,殷勤能得幾迴沽。”玉旒雲哈哈大笑——這詩引的完全不合時宜,但是段氏這般殷勤,誰又知道賓主各懷鬼胎呢?“可惜有酒無樂,殿下常在此處,有什麽好曲子也叫人演來助興吧!”


    段青鋒道:“有,有,有。”即問鴇母姑娘們練了什麽新鮮歌舞。


    鴇母道:“殿下來得真是巧,有一出歌舞昨天才剛剛練起來。我看過,有趣極了。還得請殿下親自鑒定一番。我立刻叫姑娘們來。”說著,就下去準備。


    這邊廂雅室中繼續飲宴,不多時,就聽到一陣鑼鼓之聲——南方畢竟和北地不同,樾國演戲用大鼓,熱鬧非凡,楚國的鼓稍小些,講求手法複雜,音色多變,而西瑤使用一種極小的皮鼓,二八女郎單手擎了來拍,手腕上的銀鈴也叮當作響,別有風味。


    鑼鼓鬧處,絲竹也跟著響起,脆管繁弦此起彼伏。奏了一陣,見一個戴著麵具的勁裝女郎疾步走到了台中,一亮相就原地花蝴蝶般的閃轉騰挪起來。她的身手甚是了得,一個動作接到下一個動作,絲毫不打愣,直看得滿堂的客人眼花繚亂,到她站定時,大家都忘記了鼓掌。


    玉旒雲正要叫好,卻聽這女郎嬌滴滴開口道:“呔!爾等敢不叫好?知我是何人麽?”她掏出一麵小旗子朝眾人劃了個圈兒,最後正指向段氏和玉、石二人的雅室,道:“我乃樾國驚雷大將軍玉旒雲是也!”


    這戲——石夢泉一驚:不就是中秋之夜在涼城*居所看?


    玉旒雲的目光登時一變。


    不過段青鋒的麵色變得更厲害,拍案而起:“誰做的?”


    “殿下——”玉旒雲冷冷的,飲了口酒,“管是誰做的,總之不是殿下做的。我們繼續喝酒,不必理會。”


    段青鋒一愕:“玉大人,這的確——”


    玉旒雲雖然眼中有殺意,但表情如常,笑道:“我都說了,必然不是殿下做的。無謂解釋來解釋去,反而傷了感情,才叫那背後搗鬼的人得意。再說,臨淵城中隻有可數的幾個人知道我來,殿下去拍了桌子,豈不天下皆知了?”


    段青鋒怒道:“話是如此,但是何人如此大膽,竟然到綠窗小築來搗亂,我非把他揪出來不可。”


    玉旒雲淡淡道:“要揪出這個人來有何難?其實猜也猜到是什麽人想叫我們反目。”


    “你說……公孫天成?”段青鋒也不笨。


    玉旒雲點點頭:“當夜*居裏看戲他也有份。憑他的本事要將這戲一字不差地記下來,也無甚困難。現在還有誰比他更想咱們心生芥蒂呢?”她自己斟酒,顯得一點兒也不生氣:“照我看,就由著他演戲,咱們隻當是耍猴兒——當日被氣得跳起來的隻有冷千山這個草包。程亦風且泰然處之,殿下和玉某人莫非還比不上程亦風的氣度?”


    段青鋒的麵色也漸漸恢複過來:“玉大人真是宰相腹中好撐船。當日在*居,你也是隻當看熱鬧而已。喝酒,喝酒!”


    玉旒雲擎杯一笑:“那就是說我的氣量最多也就和程亦風差不多了?嘿嘿,我這個人最喜歡爭強鬥勝,偏偏就要比他還大度些——鴇兒!鴇兒!”


    鴇母從外麵應聲而入:“公子,有什麽吩咐?”


    玉旒雲道:“這出戲演得真是新奇,一迴演完了請台上的姑娘、樂師和寫戲的人都一起來,我重重有賞。”


    鴇母當然不認識玉旒雲是何人,媚笑道:“姑娘們和樂師奴家一會兒就給公子叫來。不過這寫戲的人……嘻嘻,殿下,奴家聽說這戲是您的手筆,是不是真的?”


    段青鋒無法否認,強笑道:“我一時塗鴉之作,寫好就丟掉了,是什麽人找了迴來?”


    鴇母笑得花枝亂顫:“哎喲,奴家隻當他是胡說八道,頂著殿下您的名號招搖撞騙,不過是看這戲實在有意思,才叫姑娘們排了,好博人一笑。竟然真是殿下您的大作……哎呀,看來奴家跟著殿下伺候的日子久了,還學到了一點兒本領。”


    段青鋒皮笑肉不笑:“請問是不是那天和牟太師一起來的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鴇母搖著頭,“奴家可不認識什麽公孫先生。不過說起來,也真和太師大人有些關係呢。奴家這就叫張公子上來。”說時,扭擺著腰肢就下去了,不時,領了一個年輕書生上來。在座各位無一人認識。這書生卻對段青鋒倒地就拜,道:“小人張至美,拜見太子殿下。”


    他雖然對段青鋒崇拜得五體投地,但段青鋒卻不認識他,皺著眉頭:“你是?”


    “牟太師是小人的泰山。” 張至美迴答,“小人佩服殿下的才學,對殿下的戲文和詩詞都倒背如流,隻可惜身份低微,一直也未能拜見殿下。今日能與殿下交談,死而無憾矣。”


    這是什麽話?段青鋒差點兒沒起一身雞皮疙瘩。“這戲文你是從何處得來?”


    “小人……”


    張至美才開口,玉旒雲就朝鴇母揮了揮手,給了她一錠銀子:“鴇兒,你去忙你的吧。我們自同張公子喝幾杯。”


    鴇母眉開眼笑,連聲道謝。待她走了,玉旒雲才請張至美坐下,道:“公子方才說這戲文是從何處得來?”


    “是我新近結識的一位大哥。”張至美當下把如何與公孫天成相遇,又如何“一見如故”的事都說了。至於公孫天成怎樣毒暈他府中的衛兵,又怎樣撇他一人在綠窗小築,累他被嶽父痛罵一場,他不知道內情,自有另外一番理解。


    “前日我又和公孫大哥見麵,原來他那日迴客棧真的是去取戲文了。不過,他說這戲不是他所作,而是他偶然得到的一部殿下未曾在綠窗小築演過的作品。”張至美說起段青鋒的文章來就眉飛色舞,“他所講的,就是今日演的這部了。我知道殿下的文章風行天下,冒名的必然也不少。但是我看公孫大哥的那本戲文,遣詞造句的風格果然和您的一模一樣。即使不是您親自所作,那也是高手才能模仿得出……”他說到這裏,羞赧地一笑:“小人一直無緣結識殿下,公孫大哥給小人出主意,隻要能排演這出戲給殿下看,無論它是否殿下的真跡,總是給了小人一個向殿下表達崇敬之情的機會。不知殿下看後覺得小人的編排可達到殿下的十分之一麽?”


    果然是公孫天成!段青鋒恨不得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張至美一腳踢出綠窗小築去。


    玉旒雲假裝端起杯子來飲酒,其實是掩飾自己幸災樂禍的表情:段青鋒啊段青鋒,公孫老狐狸可是你自己惹迴來的麻煩!你祖母教訓你果然沒錯!


    “說實話,”她對段青鋒道,“我乃是一介武夫,對殿下那陽春白雪的《彼岸花》還有些雲裏霧裏,不過看張公子排演的這出戲就感覺熱鬧有趣得多。演義傳奇最是膾炙人口,不知殿下當初寫了草稿為什麽棄之不用?這麽有趣的戲如果失傳,豈不可惜?”


    段青鋒強笑:“傳奇畢竟是傳奇,杜撰居多。編派古人,大家可以一笑了之,而毀謗今人,恐怕就會惹禍上身了。而且若是誤導百姓,甚至誤導史家,那可遺害千年。”


    玉旒雲笑了笑:“史家之言難道就是真相麽?還不是春秋筆法?愛誰誰就是君子,誰就是足智多謀,恨誰誰就是小人,誰就是奸詐狡猾。我倒覺得古往今來的正史才是最大的謊言,才真正遺害千年。”


    段青鋒聽言,心有戚戚焉:成王敗寇,自古而然。雖然人人都說玉旒雲脾氣古怪,最好避而遠之,但聽這一句話,他覺得此人和自己還有些相似之處。隻是,權力場上,哪裏有朋友呢?


    他清了清嗓子,對張至美道:“聽起來這位公孫先生也是同好,怎麽不見他來綠窗小築?”


    “本來也是要一起來排演的,”張美道,“不過臨時有事耽擱了……殿下還未明示小人——這戲小人詮釋得到底符不符合您的本意?”


    若不隨便敷衍幾句,他還沒完沒了了!段青鋒因道:“張公子高才。我原本寫的一出爛戲,竟被你排演得有聲有色,連我的貴客都讚不絕口。將來公子若是自己寫了什麽戲文,我還得拜讀拜讀。”


    張至美喜得兩眼放光:“我的幾篇破文章怎入得了殿下的法眼?殿下若是真覺得小人還過得去,就賞小人一個《彼岸花》中的位子,如何?”


    段青鋒可沒心思和這個愛戲成癡的家夥繼續糾纏下去,胡亂地答應了下來,叫他速速出去繼續督促演戲,並去找鴇母商量參與《彼岸花》之事。


    玉旒雲見段氏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暗暗笑得肚子都疼了,強板了臉,道:“公孫天成不知有什麽臨時的事,殿下不怕他有陰謀麽?”


    “我怕他?”段青鋒衝口就是一聲冷笑,“他一個糟老頭子孤身在此能折騰出什麽來?”這話說的有些孩子氣,他自己很快也意識到了,搭訕給玉、石二人斟酒,便掩飾過去,既而道:“我西瑤將和樾國結盟,決不會出爾反爾,任何人也休想破壞。兩位大人打算如何說服我父王呢?”


    這才算是講到了正題。玉旒雲笑笑:“不知我們何時有幸能拜見皇上?”


    “三天。”段青鋒道,“三天後是觀世音菩薩出家日,宮裏會有一場盛大的法會,我祖母也要從慈濟庵裏迴宮參加。到時父王必然會從枯雲寺迴來。兩位出席法會,自然就會見到父王了。”


    聽他對慈濟庵和孝文太後如此輕描淡寫,仿佛昨日之事大家心照不宣,玉旒雲便微笑道:“如此甚好。”但又同石夢泉互望了一眼:這法會應該是孝文太後臨時辦的吧?借集合善男信女念經的名目來匯聚各路人馬明爭暗鬥——聽說江湖上有兩種人惹不得,一是出家人,二是女人,孝文太後兩樣都是,果然夠厲害的。然而,她既站在樾國這邊,玉旒雲就可以少花很多力氣了。


    因道:“殿下放心。要勸人停戰,我還沒那個本事。但是勸人出兵,我玉旒雲還從來沒失敗過呢!”


    作者有話要說:忙啊忙……


    請大家注意,西瑤的部分太複雜了,而且越來越複雜,不排除將來我迴頭大修改的可能性。


    不過不知什麽時候才有時間


    01/23/2008 修改錯別字


    06/08/2009 typo correction 此外,因為之前修改了前40章,這次也順便把後麵連不上的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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