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這是《無相訣》,那烏曇便有救了!如同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玉旒雲猛地將烏曇推坐起來,搖晃著,喚道:“烏曇!你快醒醒!你看看這個!這什麽勞什子的武功秘笈,我可看不懂!你快醒醒!”


    “嗯……”烏曇仍是低聲答應,又或者隻是因為極度的痛苦而哀哼,並不睜眼。


    “你看不清,我來讀給你聽!”玉旒雲將他推到床頭靠著,自己拿過燈火來,細看石床。


    此時,可瞧見床麵上刻滿了指甲蓋大小的字。字體工整,刻痕圓潤,絕非匆匆而成。她方才摸到的“理絕眾相,故名無相”差不多在床鋪的當中了,前麵還有好些艱澀難懂的話。她尋到了開頭處,一字一字讀道:“言異說者。異說非一。晉武都山隱士劉虯說言。如來一化所說。無出頓漸。華嚴等經。是其頓教。”


    這是說的什麽?她雲裏霧裏。從未讀過武功秘笈,但總想著該出現些奇經八脈的名稱之類,這些倒比顧長風之流的臭窮酸寫的文章還難懂,又說什麽“如來”“華嚴”,倒像是宮中女眷們日日誦讀的佛經。不過,這鐵山寺是百年古刹,本門秘笈寫得好像佛經一般也非奇事。想著,她又推推烏曇:“你不要睡!你快聽著,隻有你才聽得懂了!”跟著便繼續讀下去:“餘名為漸。漸中有其五時七階。言五時者。一佛初成道。為提謂等。說五戒十善人天教門。二佛成道已十二年中。宣說三乘差別教門……”接下來,又有什麽“三乘同觀”“說人天法”“號曰密成”越讀越是不知所雲,加之心中著急,而跪在石床上陣陣刺骨的寒意從膝蓋侵入體內,她幾乎快被凍僵了,聲音直打顫。


    “烏曇,你聽明白了沒有?這秘笈要怎麽修煉?”她讀一段就去和烏曇說幾句話。烏曇從不答應,隻是微弱的應聲——這至少表示他還沒有死。那麽玉旒雲就不放棄,繼續讀下去。讀到那一長段的末尾,她已經口幹舌燥,雙目脹痛,而手中的燈火也搖曳欲滅,看不清石床上的字了。即對烏曇道:“你等一等,我去添燈油。”


    不過這一次,烏曇竟伸手拽住了她,低聲道:“你……你的手這樣冷……”


    她心下不由狂喜,急忙把油燈湊近了,查看烏曇的臉色,仍是死灰一片,不過雙眼微微睜開了。縱使無神,也分明是看著她的。“你……你醒了?你好些了嗎?”她激動的,差點兒打翻油燈,“我方才念的那些,你聽明白了?這什麽奇怪的秘笈,果然可以治好你嗎?”


    “什麽?”烏曇如同夢囈,“你方才讀了什麽?”


    “應該是這老禿驢刻在床上的。”玉旒雲道,“這就是無妄說可以治傷的床,若是學會鐵山寺的《無相訣》,你就能痊愈了。來,我添了燈油,繼續讀給你聽!”


    “不,不,你不要走。”烏曇拉著她不放,“我是……不成了……你陪我一會兒……我娘丟下了我……我師父也不要我了……我……不想一個人……”


    “你胡說什麽!”玉旒雲急道,“誰說你會死了?你方才昏迷不醒,現在不是醒過來了嗎?你好好看看臭禿驢的秘笈,一定就能把自己治好了!”


    烏曇搖搖頭:“什麽秘笈……你這個傻子……再是什麽厲害的內功心法,一時半會兒怎麽能學得會?總得練個十年八載才有所小成……我是……撐不到了……但是也沒關係……至少我死的時候,你陪著我……這就夠了……能遇到你……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那天……那天在島上……咱們一起摸黑趕路……我真想……真想能迴去……那天的星星……很亮啊……”


    玉旒雲聽他語無倫次,方才心中燃起的一點兒希望之火仿佛瞬間被澆滅了,眼中刺痛,差點兒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但是她強忍住了,並狠狠抽出了自己的手,響亮的打了烏曇一記耳光:“說什麽混賬話!你遇到我太好了?我遇到你才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差點兒瞎了眼睛,差點兒死在海上,我籌謀多年的大事全都亂了套。現在好不容易又有了得償所願的機會,你又要來破壞嗎?你死在這裏,我豈不是也要死在這裏?你哪裏救活了我?你這不是拖著我給你陪葬嗎?不許死!你聽到了沒有!不許死!”


    烏曇被她打愣了,呆呆的聽她吼叫,朦朧之中,看到她雙眸閃閃,似乎是淚光。他如遭雷轟:多少年,沒有人為他掉過一滴眼淚。而她,是在為他哭嗎?是真的嗎?還是彌留之際,看花了眼?他拚命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可偏偏這個時候,油燈熄滅了,石室陷入一團黑暗之中。


    無論如何也想要知道!他顫抖著伸出手去,摸索著,觸到了玉旒雲冰涼的雙頰。


    玉旒雲原本也不想要哭的。她早已決心和這種無畏的舉動一刀兩斷,因為淚水不能殺人也不能救人,除非是傷病交加無法控製自己,哪怕在石夢泉的麵前,她也不輕易落淚。但此刻,有了黑暗的保護,又或者是被無盡的絕望所包圍,眼淚終於克製不住流了下來,順著凍僵的臉頰滑落,好像堅冰裂開細微的縫隙。


    烏曇觸到了這股暖流。從他的指尖,一直蔓延下去,直達他疲憊的心髒——她是真的在哭,為他而哭,或者因他而哭。她說的沒有錯,若是自己死在這暗無天日的石室,那她也沒有生路。打從遇到了自己,她遭遇了多少不幸?怎能就此帶著自私的迴憶死去?


    不,絕不能將她丟下!


    想倒這裏,他也不知哪兒來的力量,甩手“啪啪”打了自己兩個耳光:“不錯,我不能死!他奶奶的,什麽蓬萊人、伽耶人,都沒殺死老子,老子不能莫名其妙死在這地洞裏!臭禿驢的秘笈!快讓我看看臭禿驢的秘笈!”


    “是!”玉旒雲跳將起來,便去尋找燈油。隻是黑暗之中實在找不到,就隨手抓起一本書來,湊在尚餘一絲火星的燈芯上點著了,替烏曇照著石床上的字。烏曇就支撐著身子一句一句的讀。


    書冊畢竟不比油燈和蠟燭,很快就燃盡了,玉旒雲便又搬了好些書來,一本一本點來照明。燒了十來本的時候,烏曇已經一目十行地將石床上的字看了大半,皺眉道:“這什麽秘笈,看來看去都不明白。難不成禿驢是用暗語寫的,就是為了防止別人偷學?”


    江湖之事玉旒雲又哪裏曉得:“無念被他師弟暗算,行事小心些也有可能。若是暗語,必然有些規律可循,無非藏頭露尾,或者隔著幾個字讀一個,我看看有沒有破解的法子。”她說著,看了看烏曇,見其額上汗珠滿布,想是方才一直忍著寒毒發作的痛苦勉力讀著石床上難懂的文字,耗費了許多力氣。“不如你先歇歇。”她道,“我來研究研究這秘笈,有了眉目再叫你。”


    烏曇此刻體力也恰恰快到極限,不敢勉強,自己挪到床頭靠著。但沒想到這一靜下來,四肢百骸便猶如千萬隻毒蟲啃齧,加之身下石床陰寒之氣侵襲,仿佛同時被油煎又被水浸,其痛苦無法言喻。


    可不能就這樣被寒毒擊敗!烏曇想,且不管那勞什子的秘笈,總之護著自己的心脈拖延時間是不會錯的。想著,暗暗運起氣來,想以內力驅走積聚在胸口的寒氣。豈料,猜稍稍運用真氣,胸口立時猶如萬箭攢心般劇痛,差點兒就背過氣去。


    是了,他想起無念說過,這玄冰指乃是正反兩路內功之中的反路,逆經脈而行,越是與之抗衡就越是加速寒毒的運行。那麽,若是散去內力,毒素是不是反而會暫時停止運行?別無他法的時候,任何手段都得一試。他即緩緩調整唿吸,鬆弛筋肉,盡量不去在意身體的痛苦,果然心口的絞痛減輕了不少。隻是,這樣的緩解不過是暫時,寒毒退一分進兩分,始終威脅著要將他吞噬。


    方才看那些不知所雲的文字時怎麽堅持了這麽久?他思忖,大約是集中精力想要讀懂那些“涅盤之法”“舍離十相”,反倒忽略了寒毒吧?如此,還是找些可以打岔的事情來想一想。他即閉目養神,強迫自己把心思從身體的痛苦上移開,去想遙遠的童年,寂寞的少年,還有充滿腥風血雨的青年時光。一幕一幕,直到和玉旒雲相遇的那一天。因為她,記憶變得鮮活起來,無論是爭吵還是談笑,或者默然相伴,都讓人念不完想不夠。啊,她的一笑一顰,她的怪癖固執,她的孩子氣和她偶爾流露出來的陰冷狠毒,若是能化為有形之物,說不定就是醫治他的良藥了!


    如此想著,身體的苦痛果然大為減輕,甚至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那冰冷無比的石床化為一塊碩大的磁石,正將他體內的寒氣緩緩吸走。難道是真的找到了療毒的法門?他心下狂喜,但仍不敢怠慢,一絲一毫的內力都不敢使出來,連心思意念都不敢和“寒毒”沾上邊,生怕因此前功盡棄。


    如此過了許久,身體漸漸暖和,四肢也不似先前那般沉重,他睜眼望望,玉旒雲還接著微弱的火光俯身研究石床上的刻字。想是因為寒冷,她不停地將點燃的書冊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以便輪流取暖。烏曇見了,怎不心疼:“你也休息一會兒吧,我……”


    話未說完,忽見床尾豎起一條黑影,竟是方才他們確認已死的無念和尚。烏曇大驚,忙唿:“小心——”然而話音未落,無念已經一把將玉旒雲提了起來。玉旒雲全無防備,驚駭之下,手中書冊跌落,觸到石床的瞬間便熄滅了。


    “快放開她!”烏曇怒吼,同時飛身撲上。但這一用力不要緊,登時周身每一條經絡都好像繃斷了,五髒六腑仿佛被一隻巨手捏住,喉頭一甜,鮮血狂噴。他深知寒毒又發作了,這一次大約真是跨進了鬼門關,但不能眼睜睜看著玉旒雲被無念所害——要死,也得和這賊禿同歸於盡!


    於是,他用盡全身力氣,爬也要爬到無念得跟前。


    “你這小子!”他聽見無念的聲音響在自己得頭頂,“你莫非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非得拚到最後一口氣?”


    烏曇說不出話來,所以的力氣都集中的手上,想要找尋一樣利器來攻擊無念。可是,石床上早被玉旒雲搬得空無一物,連線都沒有一根,何談兵器?


    可惡!他憤恨的,手指摳進石刻中。身體再也支持不下去,喉嚨裏不斷湧出的血,讓他無法唿吸。意識再次漸漸遠離。


    “唉!”他聽見隱約的歎息,“老衲真是敗了!”


    後麵似乎還說了些什麽,就再沒聽見了。隻感覺自己沉入泥沼,越陷越深。依稀後心被什麽戳中,一陣刺痛。可是他早已被裏裏外外的各種痛苦淹沒,那一點兒根本不算什麽。但再後來,後背一點一點的刺痛變得清晰了,隨後胸前也傳來清楚的點點痛感。好像是有人用匕首一下一次刺著他的身體——啊,莫非是無念和尚方才被玉旒雲一通亂刺,現在要報仇雪恨嗎?


    這臭和尚!老禿驢!他心中罵著,若我真能變成惡鬼,定然要迴來向他索命!


    一點點的刺痛越來越強烈,蓋過了寒毒發作的痛苦。好像是他的血,汩汩地從那些被刺中的地方流出去。血盡而亡,不知是怎樣的?他昏沉地等待著自己生命的盡頭。


    然而奇怪的是,一陣劇烈的痛楚之後,那些部位又不疼了。分明好像是有什麽事物從他身體流出,可卻並不是血——其實什麽也沒有——他看見了!他睜開了眼,低頭看到自己的胸膛,隻有先前被玉旒雲誤傷的一處傷口。其他地方隻不過些許青紫,也在慢慢褪去。


    我難道是已經死了,在黃泉的路上?他奇怪,再看四周,還是鐵山寺的地下石洞,爭鬥之後一片狼藉。但不知何時點起了一支蠟燭。借著燭光可以看到,玉旒雲倚靠在床尾的椅子裏沉睡,麵色微顯蒼白,但唿吸均勻,看來並無大礙。


    發生了何事?他又四下裏尋找無念。這便聽見自己身後傳來老和尚的聲音:“小子,你不要亂動,現在正是緊要的關頭,你不想要命了嗎?”


    他一怔,這才感到自己後心被人抵住,正有些什麽從那裏流出體外。這時意識清醒,他曉得那不是血,分明是絲絲涼意——難道是無念把他身上的寒毒吸出去了?“你……你這是……做什麽?”


    “做什麽?”無念笑了笑,“當然是救你的小命!”


    可是為什麽?他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


    “你小子中毒如此之深,換做旁人早就一命嗚唿,居然硬撐到此時……”無念喃喃道,“當真是老衲所見過的最頑固執拗之人。”


    “世上人人求生,但有一線生機,都死死抓住不放,這有何奇怪?”烏曇雖知自己的性命救掌握在對方的手中,仍然對無念提不起一絲感激之情。


    “哼,那你方才又為了這臭丫頭求死?”無念嗤笑。


    “雖然人人求生,但是世上總有些人、有些事值得為之舍命。”烏曇大聲道,“這又有何奇怪?”


    無念似乎呆了呆,片刻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不錯,世人皆有所追求,便是我佛也追求那不生不滅不喜不怒的涅盤之心。這臭丫頭說得沒錯——我師弟勾結複興會,掀起腥風血雨,乃是因為他心懷故國。為了故國,不惜以卵擊石。總好過老衲,嘴上說著要報效國家造福百姓,結果隱居深山,不問世事,成天牢騷怪話……唉!”


    這和尚忽然之間瘋了麽?烏曇皺眉:“你可是被你的好師弟囚禁在這裏的——”


    “那也是他為了複國。”無念道,“若鐵山寺由我做主,他行事未免諸多麻煩。他如此執著!我若能有他一半,或許……”


    “哈!”烏曇大笑,“你羨慕他執著?你們出家人不是講究放下執著嗎?真是可笑!你和你的好師弟,一個就陰險狠毒,暗地裏使手段害人,一個就光明正大對後生晚輩痛下殺手——你們這鐵山寺裏難道都是假和尚嗎?”


    無念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可不是,或許我這鐵山寺裏都是假和尚,天下間又有多少真和尚呢?這好比世間有多少偽君子,若不是他算計了你,又被你在有生之年識破,你可能到死還覺得他是個聖人吧?”


    此話倒也不假!烏曇想,可眼下他哪兒有心思和無念討論這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他隻想知道這老和尚究竟有何企圖。不過他不待開口問,無念自幹笑了兩聲,道:“小子,經你這麽一提醒,老衲想起來了,其實當年我來鐵山寺出家也不是為了追求佛法的奧義,乃是為了求兩餐溫飽,還可以安心讀書。這幾十年來,老衲也的確好吃好喝,潛心學問,還練了一身的武功。唯獨佛法,有口無心。果然是個假和尚。”


    “這與我有何幹係?”烏曇不耐煩道,“你趕緊痛痛快快說明白了吧!你究竟想要如何?若是有心放我們走,那就爽快打開石門,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容不得耽擱!若是你無心放我們,那也痛快說出來,我好與你決一死戰!”


    “你與我決一死戰?”無念大笑,“就憑你?還是憑她?”


    “怎見得我們就贏不過你?”烏曇反駁道,“我二人旁的本事沒有,拚命的本事卻無人能及。方才我們不是已經將你打倒?”


    無念一怔,繼而喃喃道:“拚命……你倆的確是很拚命,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你們隻怕是到了閻羅殿上,還會殺出條生路來……老衲如今終於明白,為何這臭丫頭一介女流卻能掃蕩列國使人聞風喪膽……原來驚雷大將軍雖然自己殺人的本領不怎麽樣,卻有殺老天爺的氣勢……唉!”


    “你知道就好!”烏曇道,“方才若不是一時疏忽,沒多補上一刀砍下你的腦袋來,你早已去見閻羅王了!所以你還是識相點兒,乖乖放我們走,大家省事。”


    “哈哈,你們不是一時疏忽。”無念笑道,“是老衲天生異於常人,心髒長在了右邊。不然給你們這一通亂刺,豈還有命在?”他說著,咳嗽了幾聲。烏曇感覺有些溫熱的液體濺在自己的後頸——莫不是這老和尚在咳血?


    “多謝提醒。”他道,“我可記住了,下次一定不失手!”


    “哈哈哈哈!”無念狂笑起來,似乎又有些血濺在了烏曇的身上。“你要記住的不是這個,小子!”無念道,“而是盲拳打死老師傅這個道理。”


    “盲拳打死老師傅?”烏曇莫名其妙。


    “臨敵過招時有一種境界名為‘心眼’。”無念幽幽道,“就是說,洞悉對方的意圖,或者先發製人,使對手無從施展,或者後發製人,等對手招式使老無從變通時一擊製勝。還有一種境界,稱為‘無心’,就是心中全無計劃,並不思考下一招要如何,出招並無章法可循,亦無規律可找,就這樣打出去了。既然心中沒有念想,對手自然無法覺察。所以當‘心眼’遇上‘無心’,也就隻有處處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原來如此!烏曇想,自己先前和無念交手,初時忙於計算應對,總是受製於人,後來情急之下胡亂出招,反而陰差陽錯,占了一招半式的便宜。“那這‘無心’的境界要如何達到?”他問。


    “自然要靠修煉。”無念道,“但更加靠悟性。此刻時間緊迫,練是完全不可能的。你就記著我的話,還有方才那拚命的感覺吧。你們出去之後,無論是我鐵山寺的幾位大弟子,還是我那師弟,免不了一番惡戰。能不能全身而退,全看你的造化了。”


    “出去?”烏曇心中一動,“你是說,放我們出去?”


    “我留著你們在這裏做什麽?”無念道,“況且這丫頭方才說了,要將我鐵山寺夷為平地。雖然我看夷為平地還不至於,但樾國的驚雷大將軍在蔽寺消失,一場血光之災在所難免。老衲先前獨善其身,已經亡了國,如今再要袖手旁觀,便對不起我鐵山寺百年基業。你們走吧!”說著,輕輕一推,離開了烏曇。


    烏曇隨即一躍而起。他感覺背後涼氣傾瀉的感覺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融融暖意,精神振奮,血脈通暢,中毒的痛苦完全不見。不禁訝異,迴頭看看無念——隻見老和尚渾身浴血,麵色青黑,雖然嘴角仍仿佛掛著一絲微笑,但整張臉好像凍住了一般,眉毛胡須都起了白霜。心中一驚:“大師,莫非是將我身上的寒毒都過到了自己的身上?”


    無念微笑,輕輕點頭:“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醫治的法子。”


    “為……為什麽?”烏曇終於問出了口——前一刻還以命相搏,後一刻又舍身相救?


    無念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口:“也許,老衲要多謝你們兩個娃娃,尤其是這個臭丫頭。她的話很不中聽,以至於老衲差點兒犯殺戒取了她的小命。不過你二人送我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在那裏,我忽然明白了——這臭丫頭說的瘋話,一句也沒有錯。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孱頭,愧對佛祖,也愧對我所研究的這些學問。我既然不死,便不能再執迷不悟了……”他似乎還有未盡之言,但是無力再說,勉強擺了擺手:“快帶她走吧,開門的機關就在門右手燭台的後麵。”


    烏曇原本滿腹懷疑,此刻化作莫可名狀的悲哀:“大師,那你……你……”


    “臭小子!”無念擺擺手,示意他快走,“方才還要老衲爽快些,你怎麽婆婆媽媽起來?要是鐵山寺被人血洗,那老衲做的可都白費了!”


    不錯!烏曇想,可是無念救了自己和玉旒雲的性命,若就此丟下他不管,豈非無情無義之輩?正心中掙紮,忽然聽到旁邊椅子裏玉旒雲輕輕歎息了一聲,醒轉過來。他忙撲過去,關切地問:“你……你可還好麽?”


    玉旒雲並不知方才發生何事,見到烏曇安然無恙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不覺又驚又喜:“你——已經痊愈了?”


    烏曇點點頭。


    “妙極!妙極!”玉旒雲拍拍他的肩膀,“看來在比兇鬥狠上,我還是不如你,你居然學會了鐵山寺的神功,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什麽鐵山寺的神功?”無念問。


    玉旒雲這才發現靠在床頭的老和尚,也依稀想起自己方才是如何被人一提而起,然後失去了知覺。“臭賊禿竟然還沒有死?”


    “是大師治好了我。”烏曇不知該如何解釋個中曲折。


    “他?”玉旒雲挑眉望望無念,“莫非是死而複生,所以大徹大悟了?”


    “哈哈哈哈哈!”無念大笑,“你這臭丫頭說話雖然招人討厭,但是眼力可真夠毒辣——老衲就是去陰曹地府走了一遭,又迴來了,覺得我的大好學問和大好武功不能就此浪費,便先從搭救你們兩個娃娃做起。你有何不滿嗎?”


    “不滿得很!”玉旒雲白了他一眼,“你先把我們打成重傷,再救我們,便想算成是自己得功德?沒有你出手,我們也會好端端的離開此地。你刻在石床上的秘笈,我們找到了。若不是你死而複生,從中作梗,烏曇早已經學會……”


    “秘笈?”無念一怔,繼而放聲大笑,“你們以為刻在這石床上的是《無相訣》?這是老衲窮極無聊之時刻的《大乘義章》啊!”


    竟然真的隻是一部佛經?玉旒雲呆住,有點哭笑不得。


    “大師把我身上的毒都過了他自己身上。”烏曇解釋,“開門的機關他也告訴了我,他讓我們走……可是……”


    “我不平白受人恩惠。”玉旒雲打斷了烏曇的話,“大師既然救了我的弟兄,這個人情自然會還給大師。今日,除了複興會的叛賊不可饒恕之外,其他人,我會網開一麵。從前的恩怨,既往不咎,往後鐵山寺的興衰,就要看你們自己選的路了。”


    “哈哈哈哈!”無念大笑,“這不是應該的嗎?也算還我人情?你之前說,讓老衲著書立說,又讓天下學堂日夜誦讀,開科取士也考質測之學——這是信口開河?”


    玉旒雲愣了愣:“你這和尚,漫天要價嗎?”


    “我救了你們兩個人的性命,還放你們離去,怎麽開價也不為過吧?”無念道,“再說,能跟驚雷大將軍討價還價的機會可不多,老衲當然要開足價錢。否則,過了這個村,還不知道何時才會有下一個店呢!將軍,你說是不是?”


    “哈哈哈!”玉旒雲也大笑起來,“大師說的不錯。我的性命值錢得很——現在我早已不是將軍,而是議政內親王,你方才說的這些條件都加起來還嫌太便宜了。不過,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既然說了,那我就答應了,以後你可不能再反悔,無論增加還是減少,我可都不認賬。大師意下如何?”


    “好,一言為定!”無念道,“老衲的書稿就在這門邊第二個書架下麵的匣子裏,幸虧你們方才胡亂燒書沒有燒著它們——你拿去吧。”


    “好!”玉旒雲依言尋去,果然見到一個匣子,內有一卷手稿,還有一張疊起來的泛黃的布匹。她展開看看,上麵黑線、紅線縱橫交錯,又有方塊圓圈標注著“大雄寶殿”“天王殿”等名稱,看來就是鐵山寺密道的地圖。


    “既然你說你的性命比老衲開出的條件值錢,這張地圖就當是補上那不足的部分吧。”無念道,“有了這地圖,你們想去何處,都不會再繞彎路了。”


    “如此就多謝大師了!”玉旒雲將手稿珍重地收好,又把地圖交給烏曇,“我們走吧。”


    “這……”烏曇仍是擔憂無念的傷勢,“大師被我們刺傷,又中了寒毒,我們怎能就這樣將他拋下?”


    “臭小子!”無念罵道,“難怪人家是王爺,你隻是個跟班,就不是個做大事的人!這種時候,你就隻掛慮老衲的傷勢?豈不知你這猶猶豫豫的功夫,可能有好些人都丟了性命?如果王爺的大事有了變故,老衲畢生的理想也都要付諸東流。那老衲留著性命還有什麽意思?”


    這些道理烏曇當然明白。但置救命恩人的死活於不顧,他始終做不出來。“大師,這裏深入地下又嚴寒難當,沒有半個可以幫忙的人。不如,我背你出去,有什麽事,也好有個照應。”他說著,就撿起被單來,打算將無念縛在背上。


    “愈發混賬了!”無念道,“深入地下無人打擾才是安全之處,而嚴寒難當更是療傷聖所——我這張石床的功效,你方才沒有領教過嗎?”


    啊!烏曇這才醒悟,的確是自己想得不夠周到。


    “快滾!”無念嗬斥,“難道還要老衲親自給你們開門嗎?”這樣說著,手一揮,床上的枕頭便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打在門邊燭台的機關上。“哢哢”幾聲悶響,石門緩緩升起。


    “既然如此,晚輩們便先告辭了!”玉旒雲拱了拱手,率先走出了石室去。


    烏曇再三迴首,也隻得跟上。而他前腳才跨出去,石門又是一陣轟隆之聲落了下來,唯在最後一尺縫隙將要消失時,房內滑出一盞油燈,堪堪停在他二人的身後。這點光芒在漆黑的通道中如此耀眼,竟有些炫目,二人一晃眼,石門已經完全關上,再看不見室內的燈火,也聽不見聲響了。


    “好像那些古人編的狐仙傳奇。”玉旒雲抽出懷裏的手稿掂量著,“要不是有這個,還真以為剛才是做了一場夢。”


    烏曇替她端近油燈照明,見那書冊中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還有好些奇特的圖畫,不僅有圓圈方塊,還有折線連接著十來個點兒,形成左一團右一團的詭異圖案,看起來有點兒像是武學典籍的穴位經絡圖,但旁邊都寫著星宿的名稱,當是星圖無疑了。無念大師莫非就是用這些在預測天災麽?他想,這質測之學果然高深!


    玉旒雲顯然也看不太明白,但還是流露出敬佩之色,前前後後翻了一迴,讚歎道:“此等人才能為我所用,在鐵山寺遭的這些罪也算沒有白費了!”


    能把寒毒治好才是最大的收獲吧,烏曇想。


    兩人知道已經在此暗道中耽擱太久,外麵的形勢不知發展成了什麽樣,都不敢再停留,匆匆收好無念的手稿,便對照地圖尋找下山的通路。不過,畢竟身處地下,即使有地圖,要知道自己確切的方位卻很困難。兩人隻能憑記憶推測,著實走了不少冤枉路,才終於走上了一條大約是下山的通道。那時油燈已經燃盡,隻能摸黑前行。兩人都暗想,若是走錯了路,此時連地圖都無法看,可就真麻煩了。所喜,在石壁的邊上又發現了溪流,水流的方向和他們走的一致。按著“水往低處走”的道理,應該就是朝著山下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感覺周圍有些微光,抬頭看,竟然是頭頂的石壁有一線裂痕。雖然從那裏看到的天幕一片漆黑,但是分明有冷冷的白光透進來,想是雪光了。兩人因而可以看清腳下的道路。玉旒雲仰起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地,舒了一口氣,倒沒有發什麽感慨,隻是純粹在黑暗中腳下一步一滑總怕摔倒,渾身每一根弦都繃緊,這時候才終於可以稍稍鬆弛。


    但是一鬆弛,立刻就感到了疲累。雖然寒毒已經清除,畢竟纏綿病榻已久,又折騰了整日光景,連正經飯也沒有吃上一頓,正是饑寒交迫疲倦難當。腿腳便不聽使喚,膝蓋一軟,打了個踉蹌,幸虧及時扶住了石壁,才沒順著濕滑的通道滾下去。


    “你走不動了嗎?”烏曇關切——本想提意背著她走,但是經過了幾番惡鬥、中毒和跋涉,他其實也疲累得狠。出去暗道之後,還不知有什麽危險等著他們,不宜過度消耗體力。於是轉而建議道:“就在這裏歇歇吧。都已經這時候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玉旒雲沒有反對。兩人找了一處稍幹燥的石頭坐了下來。玉旒雲這時才注意到烏曇衣衫單薄,罩袍穿在自己身上呢。想要脫,卻發覺罩袍下自己的衣服撕裂了,竟然到了不能蔽體的地步。


    不知方才在無念的石室中發生了何事?算了,她不好意思問,也覺得沒必要知道。隻求事情能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就好。


    烏曇的確冷得很,要用內力去抵抗刺骨得寒意,也額外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但是坐在一片水霧般的白光中,讓他感覺格外溫暖——這雪光就好像星光。他心中念念多少迴,迴去海島,迴去清輝滿天,並肩而行的那個夜晚,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竟實現了。


    兩人各懷心事,都沒有說話。默默坐了一會兒,也許是外麵放晴了,北風吹散了浮雲,月光透了出來,地道裏更加亮了,還隱隱有些紅光閃現。起初二人以為隻是眼花,但隨著月色越來越明亮,那紅光也越來越清晰,兩人不約而同地四下裏張望,發現紅光來自石壁,他們身後靠著的那一麵石壁雖然整體漆黑,但是卻布滿了好像紅色花朵一般的斑點。湊上去細看,這些紅斑是半透明的,能反射光線——難怪黑暗時不在意,月光照射就看了出來。


    “這難道是水晶麽?”烏曇打劫了許多商船,見過各種寶物,不由咂嘴道,“鐵山寺竟然是一座水晶山?難怪這裏的和尚不種地不化緣,卻也不會餓死,還個個吃得膀闊腰圓,練了武功為非作歹!”


    “為非作歹是不錯,但你又知人家不種地、不化緣?”玉旒雲端詳著奇異的紅色晶石。她在宮中沒少見水晶,似眼前這種顏色的正是許多妃嬪命婦的心頭至愛。但這些紅晶石又小又分散,即使鑿出來也不能做成首飾擺設,實屬雞肋。於是笑道:“和尚要是想靠這個賣錢,就是把整座山掏空挖塌了也賺不了幾個子兒。不過這景觀倒是罕見。好像黑暗裏開出許多紅花似的——啊,彼岸花,你見過麽?”


    烏曇搖搖頭:“倒是聽說過,師父說,是開在黃泉路上花——難道沒有走上黃泉路的也能看見?”


    “你我方才不是都走過黃泉路了嗎?”玉旒雲笑道,“好像也沒看見嘛——我說的那個是石蒜花,西瑤人管它叫做彼岸花。西瑤太子段青鋒還寫了首歌,我記得是‘彼岸花,開彼岸。花莫見,葉莫見,到時為彼岸,過處即前生’。”


    烏曇在詩文上全無造詣,但覺“到時為彼岸,過處即前生”這兩句,仿佛很灑脫,可又讓人汗毛直豎。玉、石二人西瑤結盟的經曆,他在西行途中大略聽了。知道段青鋒是個有心機的人物。但是又覺得,既然是野心勃勃的一國太子,和這種陰森的詩句似乎不太相配——成天惦記著“前生”“彼岸”的人,還怎麽和對手爭個你死我活呢?他自己就從來隻看“眼下”而已。


    眼下,他隻在乎身旁的人——她正望著石壁上的紅花出神。


    其實烏曇不知道,提到了西瑤,玉旒雲就想起自己伐楚大計中的另外一個重要環節,便是出使西瑤的翼王。這位王爺雖然身懷武功,對自己的本領也頗有自信,但是並不打算冒險穿過楚國,而是選擇走水路,從大青河入海,然後南下至天江入海口,再逆天江而上。這樣雖然繞了一個大圈,卻相對穩妥。他在江陽購入一艘大船,外表平平無奇,但內裏卻裝飾得豪華萬分,又找來些麵目姣好的少男少女作為仆役,理由是:若非如此,西瑤人怎知他是貨真價實的王爺?駕船的是海龍幫的幾名幫眾,先將他和玉旒雲載出江陽,謊稱迴西京養病,之後,才分道揚鑣。


    那還是五月底的事。算起來,他現在應該已經到了西瑤,不知見到了段青鋒沒有,又談得如何呢?他也許會玩點兒花樣,不過,拿下楚國,對他也是有利的,所以應該會竭力促成才對。至於他的性命,以後再取不遲,玉旒雲摩挲著石壁上的紅斑:那時自己還有命在嗎?這都還是未知之數!隻要撐到拿下涼城——隻要撐到那時候!以後的事情,她也不想管了。


    便又這麽默默的在暗道裏坐了一會兒,身體的疲乏絲毫不減,反而似乎越歇越累。她曉得人憑一口氣,如果任由其鬆懈,便很難再緊張起來,就不容自己再休息下去,轉頭問烏曇,是否可以再前進。烏曇自然早就恢複了氣力,且指著地圖上一條長長的紅線道:“我剛又研究了下,以我們走的距離來看,應當是在這條路上。的確是往山下沒錯了!”


    玉旒雲拿過去看看,果然如此。那道蜿蜒的紅線旁邊還用小字注了“佛光徑”三個字,大約是鐵山寺給這條布滿奇異礦石的暗道取的名字。“這群和尚倒風雅!”她笑道,“我說是彼岸花,他們說是佛光,都是通往幽冥的道路——”她說道這裏,忽然一拍腦袋:“唉,幸虧你比對一下地圖,確認了道路。我竟忘了這事!這樣渾渾噩噩的走下去,真走到了冥界可如何是好!”


    “先前那麽黑暗,怎麽比對。”烏曇道,“不是走到此處才見到月光了麽?但黑得太久,都忘了這茬兒。我方才還想,既然頭頂上有空隙,不如從那裏鑽出去,在地麵上走,容易辨別方位。抬頭被雪光晃了眼,才想起現在看得見了,趕緊拿出地圖來瞧瞧。”


    “有時太專心做一件事,果然還是有弊病的。”玉旒雲道,“我姐姐說我隻曉得向前跑,看不見路上的絆腳石,也瞧不見路邊的荊棘,所以要夢泉陪在我身邊,幫我看清楚腳下——”


    “石將軍這不又把這任務交給我了麽!”烏曇也笑,但稍稍有些失落。他隻是暫時代替石夢泉而已啊。為她掃清障礙的,早有了其他人選。


    正想著的時候,不意腳下忽然一空。他未及反應,人已急速下落,跟著“噗通”一聲跌進水中。這莫非是賊禿的機關嗎?他奮力踩水,才又浮了上來,四下裏尋找玉旒雲的下落,卻聽她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原來自己掉在一汪池水中,四麵都是陡峭的石壁,仿佛一口巨大的水井,而玉旒雲就趴在峭壁的邊緣。還好,她沒有掉下來!烏曇暗暗鬆了口氣。


    “哧——”玉旒雲在上麵笑了起來,指著手中的地圖道,“你比對地圖的時候沒有看清楚嗎?這裏明明標了一個‘浴佛池’呀!”


    “是,我是看到了。”烏曇不好意思——這區區水池還難不倒他,雖無借力之處,也輕輕一躍就迴到了上麵。“隻是剛才顧著往前走,沒有看腳下。”


    “哈哈哈!”玉旒雲這次大笑了起來,“幸虧我掛著看地圖落在後麵,不然豈不是跟你一起掉下去變成落湯雞?夢泉托你幫我看清腳下障礙,可真是所托非人了。”


    烏曇實在羞愧難當,正想隨便找點兒什麽笑話給自己解圍,卻忽然聽到那浴佛池對麵的通道裏傳來了人聲。這是細微的對話聲,離得還遠,但他因為內功深厚,輕微的響動也能聽見。急忙示意玉旒雲別說話,又拉著她朝來路撤退,一直轉過彎,才借著暗道拐角天然的屏障悄悄向浴佛池那邊看。


    沒多一刻,果然對麵的暗道裏透出燈光,有幾條人影鑽了出來。打頭的那個,顯然也是光顧著看前麵,未曾注意腳下,正東張西望著,就“噗通”掉下水去。


    “□□奶奶的!”那人破口大罵,“怎麽路當中有個水坑!”


    上麵的人拿燈籠照照,笑道:“我就說咱們不是從這條路來的,你非不信!等著——來,大家把褲腰帶解了,拉他上來!”餘人便也放下燈籠,解了腰帶結在一處,將落水的同伴拽上來了。


    這時幾盞燈籠聚在一處,加上外麵透進來的雪光,浴佛池對岸亮如白晝。玉旒雲和烏曇便可以看清那來的一行人了。不由得心中狂喜——那不就是一同上山的海龍幫幫眾和玉旒雲幾名親隨嗎?而方才落水之人,正是海盜大口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歸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竊書女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竊書女子並收藏歸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