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罡和羅滿書房夜談的那一晚,攬江果然下起冬季的第一場雪來。相比江陽,這已然遲了半個月。而西京則早在一個月前已經大雪紛飛。然而,這還都不能與西方六省相比——兩個月前,玉旈雲抵達那裏的時候,已經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


    她和烏曇、小莫及海龍幫一行先是在楚國境內潛行,輕鬆穿越了青蛇溝,取道西行,一路記載楚國的山川地勢,無論是駐兵要塞,還是通商重鎮都一一造圖在冊。烏曇總是擔心她的身體,所以不準她騎馬,非要以車代步。起初玉旈雲堅決不肯,但後來發現,如此安排,她坐在車中,海龍幫一行在外護衛,好像是一個富家子弟出門遊曆,並不惹人懷疑——若是人人騎馬,倒像是山賊進城了。


    唯一渾身不自在的是她帶來負責繪製地圖的那三名士兵——雖然算是士兵,隸屬工兵營,但其實並非行伍出身,而是她從欽天監和工部、戶部分別招募來的小吏。這三人幾時試過和皇親國戚坐在同一輛車中?簡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都擠在一個角落裏,汗如雨下。玉旈雲看到,又好氣又好笑:“讓你們坐車就坐車,哪來這些忸怩?是本王的軍令,你們要違抗嗎?”幾人都搖頭,但仍縮在角落不動。玉旈雲便又罵道:“讓你們坐車,乃是想你們坐車這時仍可以繪圖——你們現在是想要出去一邊騎馬一邊繪圖嗎?你們若有這本事,我倒樂意一個人清靜。不過今日投店之前,我要看到今日所行經各處之草圖。”她說罷,竟靠著車壁閉目養神起來。


    那三個士兵嚇都魂飛魄散——繪製地圖又不是遊山玩水時隨便記錄山川風物的山水畫,勘測須得準確,繪圖也要一絲不苟,哪能說畫就畫出來?先前他們與玉旈雲翻山越嶺來到攬江,也是白天勘測,夜晚製圖,如今卻要他們在顛簸的馬車中一邊測量一邊繪圖?這簡直癡人說夢!是隻懂騎馬打仗卻全然不知勘測製圖的武夫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然而他們也知道玉旈雲言出必行,與她爭論是自尋死路。三人隻得在車中拿出吃飯的家夥來,一人記錄所行之裏程,一人觀測方向之變化,而另一人則拿木炭繪製草圖。到途中休息之時,玉旈雲或是繼續唿唿大睡,或是和烏曇等人閑聊。這三人卻滿頭大汗地整理筆記。饒是如此,到夜晚投店之時也未能完成一日所經之地的草圖。他們戰戰兢兢地交給玉旈雲看,玉旈雲並沒有責罵,隻是淡淡道:“既然未畫完,就繼續去畫。完成了再拿來給我過目。”


    三人不敢有違,忙了一個通宵。次日再上路時,誰也不敢浪費片刻的時間,再沒心思去計較自己和堂堂內親王同車是否有違禮法。玉旈雲心中暗自好笑,悄悄鑽出了車廂來,爬上前麵的駕座,這三人也渾然不覺。


    烏曇親自駕車。看到玉旈雲出來,就皺眉道:“你……你出來做什麽?”


    “這裏荒郊野外,還怕被人看見?”玉旈雲滿不在乎,“再說,秋高氣爽,我出來坐坐有何不妥?”邊說,邊搶過烏曇手中的鞭子來,自己驅車前進。


    烏曇隻覺心跳得急。看豔麗的秋陽照著身邊人秀麗的麵龐,不由癡癡傻傻,竟連身在何處都忘記了,一瞬間好像迴到兩人駕著小船在海上乘風破浪的日子。直到車子猛一顛簸,才把他拉迴眼前,劈手奪過玉旈雲的馬鞭,道:“凡事還是小心為上。”


    “切!”玉旈雲嗤笑,“這一點兒也不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烏老大說出來的話。”


    烏曇笑笑,暗想:以前我隻身一人,所掛慮的隻有師父和弟兄們,大家雖然在驚濤駭浪裏討生活,但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如今與你同來中原,四處都是未知的危險,而你……而你與師父、弟兄畢竟也是不同的。


    這樣想著,他又忍不住看了玉旈雲一眼——離開攬江之後,雖然風塵仆仆,但是她的氣色卻一日好過一日,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有種大地在她腳下,隻要她伸手,就能將日月星辰都盡收囊中的豪情。當時在海上乘風破浪,雖然也是並肩而戰,也看到她戰天鬥地的決絕,卻遠比不上眼前壯誌滿懷意氣風發的模樣更叫人著魔。


    見鬼!烏曇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你算是個什麽東西呢?人家是堂堂大樾國的內親王,且早已有一個心意相通的伴侶了。


    “你看那邊——”玉旈雲忽然伸手一指,“那個就是遠平城,我曾經占領過那裏。”


    烏曇和海龍幫諸人都轉頭望了過去,在那金紅遍然的山林中,隻能隱約望見城樓的一角。“那是楚國在大青河上著名的險關,比攬江更加易守難攻。”玉旈雲繼續道,“不過楚人怎麽也想不到,我軍會從懸崖飛渡,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因眉飛色舞地將當年石夢泉率兵攻占遠平城的事跡和大家說了。


    除了烏曇早已在江陽玉旈雲的病榻前聽過這個故事,旁人無不目瞪口呆,又為後來此城得而複失扼腕歎息。


    “也沒什麽好惋惜的。”玉旈雲淡淡道,“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失去的城池,再奪迴來就好。”


    “說得不錯!”海龍幫幫眾道,“聽起來,無非是上次楚國有一夥兒山賊土匪相當厲害。就不知本領跟咱們海龍幫比,誰高誰低。”


    “你們老大一個人就足夠把殺鹿幫五位當家都撂倒了。”玉旈雲笑,還看了烏曇一眼。讓烏曇險些連脖子也發起燒來。好在玉旈雲很快又轉頭去眺望遠平城,並沒有注意到他。


    “擇日不如撞日,咱們就去遠平城瞧瞧如何?”一個幫眾建議。


    “瞧瞧?”玉旈雲一怔,隨即笑道,“這又不是什麽名勝古跡,有什麽好瞧的?”


    “王爺不是一直惦記這這座城嗎?”那幫眾道,“說不準今日就有機會把它拿下呢?”


    “哈哈哈哈!”玉旈雲忍不住仰天大笑,“諸位,憑你們的本事,也許真的能夠在遠平城幹出一番大事來。不過,攻城掠地不比在海上打劫。若對麵是蓬萊國的商船,咱們衝上去,殺光敵人,搶光貨物便了,或許,看著那船不錯,也順手駕迴島上去。但眼前是一座城。今日我們真能出其不意殺光城中的守軍,之後要如何?是要運走城裏所有的兵器和糧食嗎?還是要把城牆上的轉頭也都一塊一塊拆下來運走?運走了又有何用?”


    那幫眾撓撓頭,答不上來。烏曇覺得手下問出此等蠢話,大失麵子,忍不住瞪他一眼道:“這種渾話你也說得出來?咱們現在已經不是在海上打劫的海盜,既然追隨了內親王,就要學學行軍打仗的本領。石將軍率領大軍尚且在遠平遭遇苦戰,就憑咱們幾個人,怎麽可能就把遠平拿下?”


    “你也不用罵他。”玉旈雲笑著打斷,“哪有人天生會打仗的?就連我和夢泉,雖然在宮裏的時候已經讀過許多兵書,也時時操練武功,但真正臨敵之時,無論是背熟了的兵法還是練熟了的招式,要運用自如還需無數磨練。我們現在知道如何領兵殺敵,也都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一手一腳學起來的。你們以往隻是打家劫舍,怎麽會知道行軍打仗的訣竅?再說了,打仗也有不同的分工。攻城和守城便截然不同。每個人各有擅長之事。比方我自己就是個會攻城的。若說守住搶來的地盤,羅滿的本事比我大得多。”


    海龍幫諸人也曉得羅滿在東海三省深受愛戴,不由點頭附和。


    “來,咱們繼續趕路吧!”玉旈雲指著前方,“遠平城嘛,到拿下來的那一日,就讓你們進去看個夠!”


    於是,一行人又繼續西進。穿越茫茫鹿鳴山地——也許是應該感謝程亦風收服了殺鹿幫,此間已經不再有攔路的土匪。不過其實這會兒,殺鹿幫中人已經知道了攬江失守的消息,集結人馬趕去支援了。隻是玉旈雲一行在小莫的帶領下時而走官道時而走小道,堪堪與他們錯過而已。如此,一路上並未遇到任何阻滯,很快就進入了平崖的地界。


    “平崖不同於遠平。”小莫警告大家,“遠平純是據險以守,平崖卻駐有重兵。為了安全,咱們還是遠離平崖城,在山裏過夜吧。”


    “平崖的守軍又不在縣城裏。”玉旈雲不以為然,“再說了,就算有守軍,也不認識咱們——隻有你會被人出來吧?”小莫笑笑,正想辯說身在敵境一切小心為上,玉旈雲又笑道:“不是我稀罕平崖的客棧,也不是我住不慣荒郊野外,而是平崖既是屯兵重鎮,必然會有四方細作在此活動,而楚軍的巡查也會格外仔細。有店不投,偏偏跑到山裏露宿,萬一遇到楚軍的巡邏隊,豈不是此地無銀之舉?”


    小莫一怔,發覺自己考慮不周,紅了臉道:“是,多謝王爺提點。”


    玉旈雲指指他的臉:“你在楚國潛伏已久,掩人耳目的本領應該很高超。還不快拾掇拾掇,咱們好去投店了!”


    “是!”小莫答應了,不多時已經給自己貼了一臉的絡腮胡子,變成一個神情兇惡的中年漢子。海龍幫中人見了,都笑著啐道:“呸,你搞成這樣一副土匪模樣,是存心想要官府盯上咱們嗎?”


    小莫則笑著迴嘴:“這就是兵不厭詐了。世上的細作,大多都好像我本來那樣子,毫不起眼,不會兇神惡煞惹人注目。所以楚軍現在要防備的自然不是看起來好像土匪模樣的人,而是普通的販夫走卒——諸位才更像是細作呢!”


    如此一路開著玩笑,一行人進入了平崖的縣城,投宿在城中最大的一間客棧裏。小莫畢竟還是不敢多出門,就在房內陪著那三個製圖的兵士整理地圖。海龍幫中人坐在院子裏守衛著——但買了酒菜迴來,劃拳行樂,旁人看來,還以為是一群難得被家主允許輕鬆一番的仆役。


    玉旈雲則讓烏曇陪著在平崖縣城裏閑逛。


    此地類似攬江,乃是平崖要塞附屬的小城。但因為接近渡口,亦處於鹿鳴山東西交通的要道上,車來人往,比攬江熱鬧許多。玉旈雲自離開江陽之後便沒有在如此寧靜又繁忙的城鎮住過——即便是在江陽的時候,撇開纏綿病榻的日子,她也沒能在街頭漫步。反而是來到敵營,竟得到片刻的悠閑。她東摸摸,西看看,還帶著烏曇在一家小店裏品嚐了楚國點心。烏曇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是在海島上度過,最多也就在鄭國和楚國的海港小城吃過當地的食物,還要小心翼翼不被官府發現。似眼下這般坐在店堂裏欣賞中原小食,以前做夢也沒有想過——不過自從遇到了玉旈雲,他已經做了許多從前發夢也不會做的事了。他的人生完全轉了方向。


    “這是什麽東西,簡直太好吃了!”他指著蒸籠裏的豆腐皮餃子。


    “我看你快把舌頭都咬掉了!”玉旈雲笑,“這是涼城的一樣小吃,沒想到平崖這麽偏遠的地方也會見到。不過味道和涼城的還差很遠。”她說著把另一樣糕點推給烏曇:“這個還挺像是涼城的味道,你嚐嚐。”


    烏曇覺得什麽都是天上美味。“你這麽熟悉楚國的特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楚人呢!”他笑道。


    玉旈雲卻愣了愣,麵上飄過一絲陰雲。


    “是了!”烏曇想起來,“你說過之前你和石將軍一起穿過楚國——那時候就享用過了楚國各地美食?看來你們真是夠大搖大擺的。”


    “不錯,當時無論是官兵還是武林中人都想殺我而後快,但我偏偏要從他們的眼皮底下經過。”玉旈雲重又露出笑容,“楚國好吃好玩的還多著呢!日後我滅了楚國,給你圈一塊地在這裏,封個爵位,你愛怎麽吃就怎麽吃吧!”


    “那可不必。”烏曇道,“我還要去掃平蓬萊國,做我的東海龍王呢!到時候請你去試試蓬萊國的小吃。”


    “倒也好!”玉旈雲亦想起這個玩笑來,“你建好水晶宮,我再去玩玩。”


    兩人聊著天,又出了那家店鋪來。到了市集的一處場子上,見有許多人圍著那裏,也不知是不是有紮把式賣藝的,就去瞧熱鬧。分開人群到了跟前才看到,並沒有走鋼索吞火把,隻有一個紅毛藩鬼在當中說話。


    “這年頭,莫非藩鬼也說書麽?”玉旈雲笑。


    隻聽那紅毛藩人道:“大祭司就撕開衣服,說:‘他說了僭妄的話,我們何必再用見證人呢?這僭妄的話,現在你們都聽見了。你們的意見如何?’眾人都迴答說:‘他是該死的。’他們就吐唾沫在他臉上,用拳頭打他;也有用手掌打他的,說:‘基督啊!你是先知,告訴我們打你的是誰?’”


    “什麽莫名其妙的?”玉旈雲皺眉。


    “應該是個藩邦和尚。”烏曇常年在海上見多識廣,“以前我見過幾個,說是從歐羅巴來,開口閉口就說基督。又說那個基督是萬能的神仙,如果拜基督,就可以長生不死。我看全是狗屁!”


    “何以見得?”玉旈雲問。


    “若是真能長生不死,就應該也可以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啦?”烏曇輕蔑道,“但是我見過有幾個,被蓬萊人砍了腦袋,把他們的腦袋掛在船頭呢!後來我殺了蓬萊人替他們報仇,也沒見他們的腦袋能重新長迴身上去!”


    玉旈雲撲哧一笑:“人家也許修的是來世。你這麽好心幫他們報仇,他們來世會報答你的。”


    “我也不是好心幫他們報仇。”烏曇道,“我認識他們,本也是打算去他們的船上打劫。誰知什麽值錢的東西也沒有。還被他們說教了一番,就這麽不打不相識了。這些藩鬼倒也有點本事,竟然會說中原話,也有會說蓬萊話的。他們航海幾個月,有精密的羅盤,還有海圖——那些海圖看起來比你的士兵繪製的地圖仔細多了。”


    “哦?”玉旈雲覺得自己所挑選的已經是樾國的能人,卻不想藩邦異國還有高手。


    “他們把耶穌鞭打了,交給人釘十字架。”那紅毛藩人繼續道,“諸位,你們不曉得,當時羅馬人是以一種稱為‘九尾鞭’的刑具來鞭打犯人的,在鞭子的末尾帶有不少釘子,抽打在犯人背上立刻會肉模糊。主耶穌就是受這種鞭打的煎熬,並被交予兵丁去釘十字架。巡撫的兵把他帶進衙門,叫全營的兵都聚集在那裏。脫了他的衣服,穿上一件朱紅色袍子,戴上用荊棘編的冠冕,拿一根葦子放在右手裏,跪在他麵前,戲弄他,說:‘恭喜猶太人的王啊!’又吐唾沫在祂臉上,拿葦子打祂的頭。”


    “越發荒唐了!”玉旈雲皺眉,“他說的這個耶穌如果真是萬能的神仙,豈能如此被人戲弄?”


    “這還不是最荒唐的。”旁邊有個中年漢子搭腔道,“先前還說什麽別人拿你的外衣,就要將裏衣一起送人,別人打你左臉,就把右臉也給他打呢!也不知這些紅毛鬼心眼兒是怎麽長的,竟拜這種驢唇不對馬嘴的神仙——神仙不是應該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不錯!”玉旈雲笑道,“既然如此荒唐,兄台怎麽又聽得津津有味?”


    “小哥,你是外鄉人吧?”那中年漢子上下打量玉旈雲,“西瑤人?”


    玉旈雲立刻警覺了起來:“本是西瑤人,不過常年在海上做生意。”


    “那就難怪你不知道了。”那漢子道,“這藩邦老兒可是涼城的一個大紅人。太子殿下一位得寵的姬妾就是他的信徒。聽說以前也常常帶著他出入皇宮,又帶太子殿下去他的廟裏參拜。好像連太子殿下都信了這個藩邦菩薩呢!”


    竟有這種事?玉旈雲依稀想起小莫向他報告過涼城景教,也提到過出身西瑤景族的鳳凰兒。不過她覺得都是無關緊要的事,就沒上心。原來這紅毛番鬼說的荒唐玩意兒就是景教!這種“別人打你左臉就把右臉也給他打”的道道兒若是在楚國風行,那楚國就真是離亡國不遠了。


    “太子拜藩邦菩薩,所以民間也開始拜藩邦菩薩了嗎?”她問。


    “哪兒啊!”那漢子語氣頗為厭煩,“就是因為民間不拜,所以太子殿下才著急!這個藩鬼,叫什麽白神父的,東躥西跑,四處遊說人做他的信徒。但是你說吧,土地公保家宅平安,藥師爺治奇難雜症,財神爺包財源滾滾,觀音菩薩包生兒子——他這個藩邦菩薩什麽都不管,誰會信呢?”


    “倒是不錯!”玉旈雲忍俊不禁,“大概隻有太子殿下和他那些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姬妾才會拜這種沒用的菩薩吧。”


    “可不是!”那漢子道,“但是他們就是因為吃得太撐太無聊,不僅自己拜,還想大夥兒都跟著拜。太子之前監國,可能還忙碌些,後來不用管理朝政,就一心一意和他的寵姬推起這藩邦菩薩來。這個白神父帶著眾信徒四圍宣講,凡是來聽的,每聽一次,就發十文錢,要是進他的廟裏去,除了管飯之外,還多發十文。所以沒事幹的時候,大夥兒都來聽道賺錢。”


    “還有這種便宜事?”玉旈雲笑,“那今晚也會派錢嗎?幾時才派?”


    漢子朝人群的另一邊張了張,道:“就快了吧,等這藩鬼說完了,自然會有人派錢。到時大夥兒會排隊,你跟著就行。”


    “好!”玉旈雲謝過了漢子,和烏曇退出了人群來,笑道:“楚國的皇帝老兒成天就曉得修道煉丹,已經搞得天怒人怨。現在他兒子又弄個藩邦神仙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們烏煙瘴氣,豈不對你有利嗎?”烏曇道,“你還想等著看派錢嗎?”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玉旈雲道,“就瞧瞧這藩邦神棍怎麽玩死楚國!”


    說時,那邊的人群已經開始移動了。應該是白神父的宣講結束了,看熱鬧的百姓開始排成兩條隊伍。玉旈雲就招唿烏曇道:“咱們也站了半天了,豈有不領錢的道理!”便也擠到了隊伍中。


    隊伍移動得挺快。不一會兒已經排到了玉旈雲和烏曇。發錢的是兩個麵白無須的男子,瞧著便像是宮裏的太監。玉旈雲接過了錢,緊走幾步,就對烏曇笑道:“還真是太子殿下砸錢辦的事。我看以後楚國皇宮裏一半的太監要扮道士,另一半的就要說藩話,可真熱鬧!”


    正說笑的時候,忽又見前麵有另一條隊伍,多是些老弱婦孺,個個垂著頭,低聲念念有詞。兩人好奇地過去看看,見隊伍的盡頭有個女子,正握著一個老婦的手不知說著什麽。待他們再靠近些,隻見那老婦老淚縱橫,對女子道:“女菩薩,謝謝你!”


    “咦!還有仙姑在這裏開壇呢!”玉旈雲輕聲嗤笑。


    “老媽媽,我不是女菩薩。”那個女子柔聲迴答,“我不過也是一個蒙恩的罪人罷了。你往後有什麽難處,隻管到基督堂來,弟兄姐妹們都會幫你的。”


    “還有堂口呢!”烏曇笑道,“聽起來倒像個江湖幫派了。”


    但玉旈雲麵上的笑容卻忽然凝固了,好像見了鬼似的瞪著那被稱為“女菩薩”的女子。


    “王爺?”烏曇還以為她忽然不舒服了,急忙抓住她的手腕試試脈搏,“你……你怎麽了?”


    “啊……也沒什麽!”玉旈雲擺擺手,“就是忽然覺得這女菩薩也有點意思——咱們去那基督堂瞧瞧!”


    烏曇明知她有所隱瞞,卻也不好逼問。解下自己的罩衫給她披上,道:“夜涼露重,隻能去瞧瞧,就該迴客棧了。”


    換在往日,玉旈雲必定又要罵他學得好像石夢泉一樣婆婆媽媽,但此時,這位叱吒風雲的鐵血將軍卻一句話也沒有說,見那“女菩薩”帶著一眾老弱婦孺往東麵的街上走去,就緊緊地跟上。一路上也是不出一言,很快來到一座粉刷一新的宅院前——其規製和江陽的惠民藥局也差不多,隻是門口掛了“基督堂”的牌匾,屋頂上也不見尋常的雕花,隻有一個黑漆漆的十字架。


    一眾人等步入院內,果然就如先前那漢子所說,有人端上了飯菜來——院內放了十來張圓桌,每一圍都可坐十餘人。好像是要宴客一般。隻不過桌上的飯食普通,隻有鹹菜稀粥,和天災時官府賑災的粥廠也差不多。烏曇環視四周,見大部分都是衣衫襤褸之人。暗想,方才排隊領錢的,可能還有些家境不錯的閑人,純粹拿幾個錢耍耍,而到這裏來喝粥的,都是最窮苦的那一群。不然,誰浪費這世間?


    如此一來,他和玉旈雲就顯得頗為突兀。但玉旈雲絲毫沒有要退迴去的樣子。他隻有陪著,找了一處燈火昏暗的角落坐下。


    未幾,那藩鬼和尚白神父也來了。說了一番感謝上帝賜予食物的話,才請眾人用飯。那些來吃白食的看來是饑餓已久,個個端起碗來一通狂灌,很快就把一碗稀粥喝個底朝天。玉旈雲和烏曇都還沒動手,旁邊已經有幾雙眼睛盯著他們的碗。“你拿去喝吧!”玉旈雲將碗推給身邊的婦人。婦人連“謝謝”也沒說一聲,就搶過去和孩子分吃了。烏曇也對另一個瞪著自己的小孩道:“拿去吃吧!”那孩子立刻撲過來,端碗跑了。


    隻是跑了沒幾步,孩子忽然一個踉蹌摔出去,粥碗打得粉碎。在都眾人默默喝粥的基督堂裏,“乓啷”一聲,顯得頗為刺耳。大家都轉頭來看。那孩子驚了,哇哇大哭。


    “別哭,別哭!”先前那“女菩薩”快步上前,“不就是打爛了一隻碗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孩子還是抽抽噎噎,不知跟她說什麽。女菩薩就朝烏曇這邊看看,繼而牽著孩子的手走了過來。烏曇心中一緊,立刻將玉旈雲擋住身後。


    “你雖然餓了,但是拿走別人的飯碗也不對呀。”那“女菩薩”對孩子道,“還不跟人道歉?”


    “不必了!”烏曇道,“我也不餓,隻是路過,就來看看。”這時,他和這“女菩薩”離得十分近了,可以看清對方的麵目——隻是一個容貌尋常的女子,不知玉旈雲方才為何那樣盯著她不放。


    “哦?那可就真是緣分了!”那女子道,“不為吃飯,也走進基督堂來,請一定多留片刻,聽白神父講道。”


    再聽那藩鬼說讓人打臉的荒唐道理?烏曇可不想。就笑道:“我隻是聽人說這裏有飯吃,有錢拿,所以好奇來看看。現在見到有飯吃是不假的,但是有沒有錢收?”


    女子也不生氣,淡淡道:“當然是有的。不過瞧公子的模樣,也不像是稀罕那幾個小錢的人。”


    “錢我的確不稀罕。”烏曇笑,“隻是我走南闖北見過的神仙廟宇也不少,讓人添香油的很多,給人送錢的卻少。或許是因為那些神仙靈驗,所以善男信女心甘情願送錢去,而你的菩薩卻不靈,故爾要靠銀錢吸引信眾?”


    女子的態度還是淡然:“天下廟宇荒廢得也多,不靈驗,得不到香油錢就荒廢了,公子的解釋似乎很有道理呢。隻不過,耶穌基督若不是真神,沒有從死裏複活,他被釘十字架後千百年,怎麽他的信眾反而越來越多?照著你們的說法,他既不能保升官發財,也不能保子孫綿延,更不能包治百病長生不老,信徒們跟著耶穌,是圖個什麽呢?”


    烏曇本想說,是“吃飽了撐的”,但又想到若口沒遮攔和這個楚國太子派出來傳教的女子起了爭執,可能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反正他隨口發話,隻是想要把那女子的注意吸引住自己的身上,避免她看見玉旈雲。於是,索性站起了身,將玉旈雲擋了個嚴實:“我也不知是圖個什麽。是不是一會兒住持會再解釋給大家聽?”


    “不錯,公子稍坐。”女子道,“白神父一會兒就會講……”話未說完,聽另一張桌子前有人喚道:“以斯帖,煩你過來一下。”女子迴頭望望,便對烏曇微微福了一福,轉身走了。


    “以斯帖?”玉旈雲喃喃,“怎麽有人叫這麽奇怪的名字?”


    “那是她的法號。”旁邊一個婦人道,“我聽那些公公們都管她叫做‘符小姐’。”


    “符小姐啊……”玉旈雲的聲音幽幽,好像一潭凝碧在秋風下微微起了波瀾。烏曇不禁扭頭看了她一眼。


    “符小姐可有來頭了。”另一個婦人道,“我聽那些公公們說,她是長公主的幹女兒,之前皇上還把她許配給了程大人呢!”


    “你是說程亦風?”玉旈雲驚訝。


    “但後來不知怎麽的又沒成。”那婦人道,“也許是程大人被貶了官,皇上覺得他配不上符小姐了吧?聽說符小姐可是皇後娘娘跟前的大紅人呢!”


    “哦?”玉旈雲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烏曇還不及觀察她的神色,她已經“倏”地站了起來:“我們迴去吧。”說罷,頭也不迴,直朝基督堂的大門走去。


    烏曇也趕忙追上。


    “公子,不是要聽白神父講道的嗎?”身後傳來唿喚聲。


    玉旈雲堪堪跨過了門檻。烏曇轉身,想要擋住那姓符的女子。但未想到玉旈雲自己停住了腳步,轉臉看著對方,神色清冷如秋夜的月光。那女子愣了愣,似乎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凍住,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一瞬間,詭異的沉默,像是夜霧,將他們浸沒。


    但隻有眨眼的功夫而已。玉旈雲又笑了起來,拱手道:“本來倒很想聽聽白神父的教誨,不過,忽然有些重要的事要做,隻好先告辭了。多謝招待。”


    “哦……是……是麽?”符小姐怔怔地望著玉旈雲,“兩位……是……遠道而來的嗎?”


    “我們是在海上做生意的西瑤人。”烏曇道,“隻是路經此地而已。”


    “我……也曾隨同先父出使過西瑤呢。”符小姐道,“未知兩位來自西瑤哪一處州縣?或許我也去過。”


    烏曇可沒想到對方有此一問——他這輩子也沒去過西瑤,不知從何編起。倒是玉旈雲不緊不慢道:“我倆本是臨淵人。隻不過離鄉漂流已久,連鄉音都不記得了。再說,家鄉已沒有親人。所以,臨淵也好,涼城也罷,蓬萊國、伽倻國,還不都是一樣。到哪裏,都是過客而已。”


    “公子此言有理。”符小姐道,“其實人生一世何嚐不是如此?隻不過到世間來走一遭,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客居幾十年,什麽也帶不走。”


    “哈!小姐倒是看得透徹!”玉旈雲笑道,“可惜客居之時,也結下無數恩怨情仇,若是不了斷,死也不安心呢!”


    符小姐皺了皺眉頭:“恩怨情仇……怎麽了斷?舊的沒完,新的又來……”


    “那就一邊了斷,一邊結緣也結怨。”玉旈雲道,又拱拱手,“今日結識小姐,也算是一種緣分。若是這緣分不斷,咱們後會有期——告辭!”說完,甩袖一撣袍子,好像要將方才在基督堂裏沾染的什麽汙穢之物拂去一般,秋衣厚重的布料在夜風中獵獵有聲。而那聲音未落,她已經大步邁進了夜霧裏,轉眼不可追尋。


    烏曇要展開輕功才輦上玉旈雲的步子。見她正在黑暗的街巷裏疾奔,身形搖晃,麵色潮紅。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你怎麽了?”


    玉旈雲不迴答,隻是想掙脫他的掌握。但他就是不放開:“方才那個什麽勞什子的符小姐,有什麽不妥嗎?”


    “沒什麽不妥!”玉旈雲咬牙。


    “沒什麽不妥,你跑什麽?”烏曇問。


    玉旈雲扭過臉去,盯著身側濃重的黑暗。


    烏曇等著,等她心情平複,或者思考清楚,再給自己一個答案——這一切實在是太奇怪了!冒險來到和楚國朝廷有關聯的基督堂,又和皇後麵前的大紅人、程亦風的未婚妻交談。這不像是在敵境中小心謹慎的玉旈雲會做出來的事。其中有什麽因由?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玉旈雲沒有答話。隻是一直死死地盯著漆黑的虛空,不知從那裏看到了過去還是看到了未來。而後,她身體的顫抖忽然停止了,淡淡道:“我隻不過是覺得那基督堂裏有不少宮中之人,咱們逗留下去有些風險,所以就想趕緊迴去——走吧!”


    烏曇一愣——這算是什麽迴答?是敷衍他嗎?他就這樣不值得信賴,不值得依靠?方才她明明那麽激動那麽痛苦,就不能讓他分擔一下?如果如今陪在她身邊的人是石夢泉,她的反應會不會不同?隻覺心中空落落的。他放開了手。


    玉旈雲已經恢複之前悠然閑遊的樣子,背著手,緩緩前行。


    走出了這條巷子,到了大街上。再不久,便迴到客棧裏。幫眾們早把酒喝殘了,正伸長脖子等著他倆歸來。玉旈雲與他們玩笑幾句,來到房中,又查看了那三個繪圖兵丁今日的成果。


    “倒是不錯!”她點頭道,“難道非要莫校尉看著你們,才能做得似模似樣嗎?”


    這已經算是稱讚了。那三人都喜不自禁,紛紛表示以後會加倍努力,便各自去休息。小莫和烏曇也要告退,玉旈雲卻叫住了小莫:“我有些事問你,你且留一留——烏幫主,你先去歇著吧!”


    烏曇心中的不痛快不由又增添了幾分:此時忽然找小莫問話,莫非也是和那符小姐有關嗎?他真想躲在窗外聽聽二人的談話。不過又怕萬一被玉旈雲發覺,那就更加破壞她和他之間的關係,即忍住了,悶悶迴到房中,蒙頭睡覺。


    隻不過,翻來覆去也睡不著。最後一躍而起,想:不如去那基督堂裏探探!


    這欲望太強烈,他克製不了。當下撲出窗外,趁著夜色飛簷走壁往基督堂奔去。


    輕功高強如他,要穿過平崖縣城這麽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又何須一盞茶的功夫?很快便已經來到了基督堂的門前。那稀粥宴會似乎才剛剛結束,信眾與吃白食的三三兩兩散去。他伏在屋頂上看眾人收拾桌椅碗筷,那符小姐作為親貴女眷竟然也親力親為。到一切都拾掇停當了,眾人才各自去休息。符小姐留在最後,還要熄滅供桌上的蠟燭。她吹熄了第一支,湊近第二支時,忽然停住了,迴身望了望院子的一個角落,又望了望門口,竟然久久也不移動。


    “以斯帖,你在想什麽?”藩鬼白神父走了過來。


    “沒什麽!”符小姐吹熄了蠟燭,拿起台上的油燈來,舉步,又停住,“今天的來慕道的人裏麵,好像有一個我見過的人。”


    “哦?”白神父道,“那想必是以前也曾來慕道,今日又來了?”


    符小姐搖搖頭:“倒也不是。總覺得在哪裏見過。莫非是在西瑤?可他說已經離家多年……”


    “天下這麽大,你又遊曆四方,在別處見過也不奇怪。”白神父道,“或許你和此人有什麽特殊的緣分,主才安排你們在此相見,好讓你帶他認識上帝呢?又或者,你們以前本沒有見


    ,你卻又‘一見如故’的感覺?這也是上帝的一種安排吧。”


    符小姐若有所思地搖搖頭:“神父,《聖經》裏是沒有投胎轉世這迴事的吧?”


    “你熟讀《聖經》還問我?”白神父看了她一眼,“難道是方才那個你覺得麵善的慕道之人問你這問題?”


    “不是。”符小姐道,“神父你不要笑話我。我一直想著剛才那個人,就忽然覺得他可能是我的一位故人死而複生。但又覺得荒唐——我那故人是個女子,死了大概有十八年了……今日見到的是位年輕公子。既然不可能是死而複生,那就隻可能是投胎轉世了吧?”


    “你是入魔了吧!”白神父笑道,“怎麽會覺得是你死去的故人?”


    “我也覺得我大概是瘋了……”符小姐道,“其實我和那故人分別之時,她隻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我自己也才十一歲吧?你若問我她當年是什麽模樣,我可能都已經想不起來了。可是剛才一見到那個青年公子,不知怎麽的,看到他的眼神,聽到他說話,我就好像見到了那位故人——若是她還活著,應該現在就是那個樣子——可真是傻話了!”


    “哦?想來那公子的麵貌俊秀,勝過女子了?”白神父笑道,“就不知跟程大人比起來如何?啊呀,程大人不修邊幅,多半連人家的一半也比不上!”


    符小姐一怔,垂下頭去:“神父,您怎麽能拿這些來開玩笑?”


    白神父哈哈一笑,拿起供桌上的另一盞油燈:“我隻是看你近來太累了,就找些話來逗你開心。我知道你每日都為程大人祈禱,相信他必有平安歸來的一日。主讓你們經曆試煉,是想讓你們的情誼更緊密啊!”


    符小姐不語,隻是望著油燈出神,半晌,方道:“也不知他在攬江過得如何。這個月都還未收到他的信。”


    “程大人不知你會跟我到平崖來散心,他的信應該是送進涼城去了。”白神父道,“你迴去就會收到了——你還是明天迴去嗎?”


    符小姐點頭:“我出來也久了。皇後娘娘身邊不能沒有人。”


    “以斯帖……”白神父深深地望著她,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終究沒有出口,隻點點頭,“那就一路平安了,主會保守你的。”


    兩人便都垂頭念念有詞了一番,說到什麽“牧者”“草地”“死蔭幽穀”“擺設筵席”,烏曇全然聽不懂,暗想,應該是在念那藩邦的經書吧!


    這符小姐果然是程亦風的未婚妻,他想,不過她還在期待著程亦風從攬江寄來的書信,應該是還不曉得攬江被越軍攻陷的消息。其實看眼下平崖安居樂業的樣子,似乎楚國的百姓對攬江所發生的事仍一無所知。平崖大營裏麵的楚國將帥應該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就不知他們在計劃些什麽呢?


    正想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下麵那符小姐“啊”地驚叫了一聲。他以為自己被發現了,急忙想要抽身。卻聽那符小姐驚慌道:“神父,我好想忽然想起在哪裏見過那位公子了!”


    “在哪裏?”白神父還是玩笑的語氣,“你可不要說是在夢中見過。”


    “不是!”符小姐急道,“是在涼城……兩年前的中秋節!在酒樓裏!我真是糊塗了!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死而複生、投胎轉世……這可糟糕了!”


    “以斯帖,你說些什麽前言不搭後語的?”白神父不解。


    符小姐卻急得直跺腳:“雖然人有相似,但是那氣度……應該是沒錯了!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去平崖大營找司馬元帥!”說罷,就放下油燈,轉身朝院外走。


    白神父一把拉住:“到底什麽事?現在城門都已經關了,你怎麽去大營?”


    “可是現在不去,我怕讓他們跑了!”符小姐道。


    “城門關了,你出不去,他們也出不去。”白神父道,“你明天一早再去報訊便是——究竟那公子是什麽人?難不成是江洋大盜?”


    “不!”符小姐搖頭,“比江洋大盜可怕得多……若是我沒有認錯的話!不成,白神父,你幫幫我,我今晚非得去找司馬元帥不可。”


    “這……”白神父看了看她,最終點點頭,“等我去拿太子殿下的令牌來——你去準備車馬!”


    烏曇看他們急匆匆跑進屋裏去了,心中大感疑惑:什麽事要去平崖找司馬非?莫非是他們認出了玉旈雲?那可糟糕!須得除掉這二人才是!想著,就要追上去。但抬頭時,忽然見到臨近房舍的屋頂上也伏著一個人——正是玉旈雲。


    之間玉旈雲麵色鐵青,直起身來,緊跑幾步,一躍,跳入後巷。


    莫不是她鬧我自作主張跑來偷聽?烏曇趕忙也追了上去:“王爺……怎麽也會……來這裏?”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是。”玉旈雲道,“不過,我看不必問,也能才到答案——你先前問我符小姐有什麽不妥,我沒有答你,你就壓製不住好奇心,自己來查探了。是也不是?”


    烏曇不能否認。在玉旈雲那清冷得近乎凜冽的目光注視下,他有分心虛,但亦有些委屈。就僵著身子不說話。


    “你以前乃是一幫之主,自在慣了。大概不知道做人下屬的規矩。”玉旈雲道,“主公該讓你知道的事情,自然會讓你知道。若是你問了,人家卻不說的,那就是不該你知道或者不需要你知道的。好比今日符小姐這件事,本就與你沒有什麽關係。”


    這話好像是一柄匕首,直插烏曇的心髒:什麽叫與他沒有關係?他並非對符小姐好奇,隻是感到此事讓玉旈雲苦痛,所以才想知道根底。在她的眼中,他隻是一個“下屬”嗎?委屈變成了憤怒,他感覺自己的筋脈即將一寸寸炸裂。


    但玉旈雲接著又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隻不過,你不是我的下屬。我們是曾經在海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今晚的表現看來是十分的不妥,竟然讓你擔心得偷偷跑來查探了?希望符雅不要察覺才好!”


    烏曇不由怔住,感到一股暖流由心底升起。雖然不至於狂喜,但也足夠讓他語無倫次了:“我……其實……王爺要責怪也是應該的……那個……”嘟囔了半晌,才想起重要的事:“王爺,那符小姐是不是認出你了?她說要去平崖答應報信!”仟仟尛哾


    “認出我……是啊!”玉旈雲冷笑,“我還以為她真的認出了我,沒想到……不過,這也算是認出來吧!兩年前的中秋節在涼城……當時和程亦風在一起的那人原來是她!我倒沒注意呢!”


    烏曇聽不太明白她的話,隻焦急地問道:“那現在要如何?要阻止他們去報信嗎?”


    “怎麽阻止,難道還殺了他們不成?”玉旈雲笑笑,“由得他們去吧!反正此去平崖大營也要一晚上的時間。等他們見到了司馬非,司馬非再派人前來,咱們早已離開此地——走,迴去休息吧!明天城門一開就走!”說著,已經邁步往客棧的方向而去。


    烏曇便一路護衛著。迴到了客棧,一宿安然無事。次日清早,眾人離開了平崖城,繼續取道向西。又行半個月,接近大堰關地界,來到一個叫做黑沙渡的地方——這是楚國西北最後一個商船碼頭。再往西麵,地勢便越來越險峻,大青河的水流也越來越湍急,航行危險,沒有商家會冒險將船隻駛過去。


    玉旈雲一行就在此處買下一條商船,先順流而下航行了半日,再趁著夜色逆流而上,一直駛到大堰關對麵的河麵上。冬季是枯水期,河底暗礁遍布。但有海龍幫的好手駕船,也無須擔心。


    “大堰關——聽說楚國的魯崇明在此鎮守呢!”玉旈雲眯起眼睛眺望城頭的燈火,繼而命令海龍幫向北麵靠岸。黎明時分,他們拋了錨,用小舟擺渡到河灘上——那是一片白雪皚皚的世界。遠處一座關城,牆體青白,看起來好像也是冰雪做成。不過城門上有三個漆黑的大字——依闋關。


    玉旈雲批著大裘,從小舟一躍,落在雪地上:“岑老將軍,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就說最近作者被自己的勤快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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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配合前文的情節,作者做出一點小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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