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小的,是大的。”這話不僅叫賈科,且叫十戒怔了一瞬。緣空的大勢至菩薩佛身仿佛一道強力的佛咒,將這密室內的鬼氣都被震碎開來,那人卻要的不是緣空——而是賈科。


    十戒抓著賈科的手越收越緊,幾乎要嵌入血肉中,他半跪在地上,壓著賈科也不得不跪在地上。他遲疑了一會兒問道:“苦非大人……”


    那老人仿佛瞬間被激怒,手掌一揮,一道掌風便隔空將十戒的臉扇到一邊。十戒的胸口一熱,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卻是黑的。


    他不敢再說話,隻是深深低頭,垂落在地上的手捏成了拳頭。


    “蠢貨……”那蒼老的聲音一開口就禁不住咳嗽起來。賈科一直睜大眼睛警惕地看著前方,終於在此時見到了一雙渾濁的雙眼。那漆黑渾濁的眼睛並非是紅黑色的鬼化瞳,然而眼白黃褐,虹膜發青,仿佛這兩隻眼睛都已失去其作用了一般。那老人麵孔褶皺層層疊疊,麵色灰敗,雙目發光地盯著賈科。


    他的手向賈科顫顫巍巍地伸來,靈壓卻仿佛山嶽一般穩重。賈科被壓製得咬緊牙關,雙眼都突了出來!


    “……老夫受不住大勢至的佛身……這個更妙……更妙……不……這個最好——”老人的目光裏都迸射出精光來,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念之中。他一把掐住了賈科的脖子,將賈科掐著向上緩慢提起。他的力道和十戒的完全不同,若說十戒尚帶了幾分猶豫,他那如同雞爪般枯瘦的手卻以奪命的力道將賈科掐得窒息。


    賈科模糊的視線裏看到他張開了黑漆漆嘴來,那嘴越長越大,越來越黑,一股濃烈的鬼氣從他的口中溢出,被他的佛氣驅趕,卻又不斷如饑似渴地吸納他的佛氣……


    賈科幾乎是在那一瞬間驚覺——他在吸食自己的魂魄!


    賈科死命掙紮起來,他想到了周圍的那些佛修。那些佛修的魂魄並不存在任何容器裏,五個盛裝緣空魂魄的容器狹長如杯,那些佛修的魂魄去哪兒了……皆是被此人所食!!


    -


    上界的東片區是四個片區裏唯一沒有天人宮的。然而天人宮的原址卻還在,那裏如今成了通往下界的天梯入口,然而同時存在的還有未曾被毀去的岩牢。


    那岩牢裏冰火交融,熾熱到能融化女媧石的地獄之火裏卻有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當年這地方關押過莫離,其後引起三界動亂的長老苦非也被關押在此處。這冰不僅能斷絕氣機,還能斷絕因果。


    秦亮信是守著天梯入口的人,他原先是個天人宮長老,如今卻隻做了個門衛,然而紫雲的人都知曉,秦亮信真正守的不是天梯,而是這個岩牢。


    他見到葉未雙急匆匆趕來時眼中便有異色,見葉未雙進入岩牢之後,他向來漫不經心的麵上立刻換做嚴肅,手中的江山扇也收了起來。當葉未雙離開岩牢之時,秦亮信預感到不好,果然,葉未雙一臉煞氣,低低地問:“你不曾離開過?”


    “不曾。”秦亮信道。


    “此地還有誰來過?”


    “每日來往的人數不勝數。”秦亮信卻還有功夫跟他刷嘴皮子。


    “秦亮信——”葉未雙壓低了聲音,臉色陰沉,“苦非跑了。”


    秦亮信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他沉默了小半晌道:“有個年輕人,自稱西片區天人宮長老的首徒來此觀望,我見其手中令牌不假,修為不高,便放其下去了。他隻身一人進去,也是隻身一人出來。”


    “除此之外……莫離也來過,手掌紫雲令牌。”秦亮信盯著葉未雙的眼睛道。


    葉未雙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時臉色已不那麽陰沉,隻是更添了幾分狠厲。“那不是莫離。”他知道莫離沒有來過。莫離若是前來岩牢,決不需要紫雲令牌。他身上的閻羅靈牌獨一無二,任誰都能輕易分辨他的身份。隨身攜帶紫雲令牌的一定不是莫離。


    葉未雙想起了思惑大師先前對他們提到過的一個道修,心中頓時有了計較。前幾日他大哥龍夏從九域封禁與龍穀接壤之處尋到了兩個妖修,這兩人都曾與思惑大師一路,他們被封在虛空裏許久才因鬼門大開造成了空間動蕩而僥幸脫離虛空撿迴了一條命來。葉未雙等人也因此知曉了那來自西片區不明身份的道修。那道修擅變形之術,當時正是因他化作思惑大師的形象,才讓那兩名妖修險些葬身虛空。


    秦亮信口中的“莫離”,十有*正是那名道修,他先後來此兩次,設法將苦非帶出,他的模仿手段想必十分□□,連秦亮信這個前天人宮長老都被瞞了過去


    葉未雙的手向一側微微一撐,一支碩大的陣圖筆從袖口中劃出,迎風見長。那筆在岩牢之外劃出一個碩大陣圖,葉未雙躍至空中,寥寥幾筆便一連點出十八道陣圖,道道法則加身,將四周舊天人宮留下的斷壁殘垣震得粉碎!


    葉未雙落到地上,看也不看秦亮信:“任何人不得進出岩牢。”


    苦非已經離開了,這個三界的罪人離開了岩牢!若是紫雲諸位大能都未曾發覺,那麽他一定一直躲藏在九域封禁之內!


    -


    賈科的掙紮未曾撼動對方分毫,十戒低頭跪在一旁,指甲深深掐進了手心裏。他是散殃的傀儡,也是苦非的手下,哪怕他想要不遵從命令搶奪淨蓮,他也沒有足夠的實力鬥過苦非……不出三息,淨蓮的魂魄就會被吸食幹淨——徹底進入苦非的食道裏、識海裏,那堆積了無數佛修魂魄屍骨的墳墓裏……然後他這具唯一被苦非選中的身體會被立刻奪舍,從此淨蓮的身體裏不再有佛氣,而是一個形容醜惡的老頭……


    十戒的血從指縫之間淌了下來,他連自己的牙都快被自己咬碎了。


    一切大業在望,隻要苦非奪舍了一個合適的肉身,徹底脫離他的那具因果纏身的肉軀,他將以秘法避開因果,重登輝煌大道,而上界亦將因鬼界橫行肆虐而成為他們的掌中之物,本來這一切都水到渠成……


    ——然而苦非挑中的是淨蓮。十戒一生裏紮根最深的刺。他入魔是由淨蓮而起,毀滅是因淨蓮而生,乃至活著,到了此時,他猛然驚覺,都是為了報複淨蓮曾經的背叛。


    若是淨蓮死了……


    若是淨蓮死了……


    若是……淨蓮……


    十戒的雙眼赤紅一片,卻是這時,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洞穴突然整個坍塌了,苦非的秘術被迫中斷,他卻極不甘心,口中猛地一吸,接著一道白光閃過,有什麽從賈科的天靈蓋中猛地竄入,苦非的皮囊仿佛一個破舊的麻袋,就那麽軟軟摔在了地上,在十戒大吼一聲“不要!”中,賈科同其他毫無神智的佛修一般,被坍塌的石室給壓入下方……


    十戒在一片碎石下落之中大腦空白了一瞬,接著他猛地反應了過來——有入侵者!


    一陣龐大的壓迫性的靈壓從天而降,鬼氣翻滾的海洋中仿佛突然通入了雷電,蛟龍般的靈氣從上方竄入,將整片石窟搗得地震一般!


    十戒黑紅色的鬼化瞳在黑暗裏閃爍發亮,他瘋了一般將周圍的碎石用拳頭砸開,期望先翻找出淨蓮。那道通體帶有佛光的靈氣在半路便受到了阻撓,候在外麵的妖狐和道修率先受到攻擊卻也率先反應過來。他們站在石窟的上方如臨大敵,卻在看到靈壓的來源時,麵孔上露出了震驚之色。


    他們本以為造就這般龐大靈壓的是紫雲那群厲害的老頭兒,他們早做好了對付他們的準備,心下並不慌張,然而看到來人時,他們一瞬間忘了反應。來的並不是紫雲的任何一人,甚至不是個道修,而是思惑。


    “他……他不是佛修麽!”狐妖驚道。為何身上沒有佛氣,全然是靈氣?!這和尚……難不成還未曾用佛力?他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強到這般地步!那道修剛剛支起了對付道修的靈陣,卻沒想到要對付的是個佛修。且是個讓他們最為頭疼的佛修。


    思惑寶相莊嚴,向來慈悲的麵孔上此刻卻帶上了幾分不曾有過的肅殺。他半闔著眼,低低地道:“出來罷。”


    妖狐和道修的神經一繃。在場誰都未曾說話,也不曾有人應答,思惑的那一聲也不知是叫誰,仿佛石沉大海。


    思惑周身的靈壓越來越強,佛光也從他體內漸漸展開,那妖狐在思惑漸漸展開的佛光之下咬著牙化出了原型。一頭足有兩人隻高的龐大九尾白狐沉沉落在地上,血氣同妖氣向四麵溢散開來!白狐的九尾為八條天狐的尾巴生生湊起,極為邪異,他的原型一出,四麵的鬼氣又洶湧翻騰起來。


    “施主,苦海無邊,三思……”


    那妖狐一聽思惑冰冷得仿佛菩薩像一般的話,咬牙道:“你們這些虛偽的禿驢,說什麽眾生平等,卻還不是對妖修、鬼修有成見?”


    “妖修生性兇殘,鬼修修煉之道本為殺生,自然要除。”思惑淡淡地道。


    “什麽生性兇殘,我剛出生不出三年的弟弟,尚不會飲血,便被你們佛修一掌打成重傷!我以為佛修慈悲,自願齋戒,日後改邪為善,隻為求你們這些個禿驢給我弟弟一顆舍利救迴性命,卻被你們這些禿驢追殺到禿戮了全族!什麽慈悲,什麽平等,全他媽是放屁!”白狐的眼睛都化作了血紅,他的四爪在地上用力抓地,全身如同繃緊的弦。


    思惑不曾辯解,隻是發出了一聲微微的歎息。佛門當中有許多弟子對妖修嫉惡如仇,隻因為妖修裏正經不願走歪門邪道者極少。思惑雖看不慣妖修,卻也不曾輕易殺死什麽妖物,同他一道行路的兩名妖修乃至那修妖道的佛珠,他都未曾動手,更沒有什麽偏見。這白狐的來曆原先思惑不知,現在卻是知曉了。


    魍魎山上本有一群狐妖無惡不作,曾讓道修和周圍的佛修極為頭疼。他們殺死佛門的弟子,生食道門的道童,將天材地寶斂盡,自然是受到了道門和佛門的圍剿。這白狐成為了他們找到妖狐巢穴的路引。


    思惑道:“施主若是有仇,便報仇吧。”這句極不像一名佛修說出的話徹底點燃了妖狐的怒火,九尾白狐的巨尾猛地在地上一拍,地麵上的碎骨同塵土一道飛起,妖狐像是一枚炮彈般衝向了思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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