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秋季來臨的時候,蟲族明顯增多了。邊境的壓力開始不斷增大,越來越多的士兵被派上了前線。到冬季時,本已經穩固的邊境忽然出現了大量蟲族。它們根本不畏懼寒冷,和曾經的蟲族體力差距巨大。而人形蟲族打入人類內部的消息也被迅速帶迴了帝國,被廣泛傳播開去。


    賈科和千希囑咐下屬暫時壓住這條消息,因此當發現散播消息的人竟然就是暉文的私軍時,他們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不能留了。


    暉文在自己的軍營裏,悄悄將一封雪白的信放到蠟燭上。這是衛希禮給他的信。但是他剛剛燒焦了一個小小的角,便有敲門聲響起,一個傳令官的聲音在外麵道:“暉文大人,威特將軍到了。”


    暉文連忙將信紙放到一邊,按掉了火苗。他不能在別人麵前燒掉這份信,這幾乎等於坦白了他有秘密,而彌漫的味道也會留下馬腳。他將信壓進抽屜裏,一邊疑惑威特這個和他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的人為什麽會來他這個小小的私軍裏,一邊說道:“威特將軍?請他進來吧。”


    威特踏進房間的時候,敏銳的鼻子嗅到了一絲焦糊的氣味。他不動聲色地說:“深夜前來,打擾了。”


    暉文連忙說:“威特上將前來,有失遠迎,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暉文上尉一直在前線工作,源源不斷地給帝國送來最新的消息,我對此非常感謝。我發現您所送來的消息,總是比其他前線部隊送來的更多,不知道我是否有幸,接下您的消息源呢?”威特看著他,臉上帶著居高臨下的表情,然而神色卻透著點隱晦的笑意。


    暉文立刻明白了他的來意。他的嘴角也揚起了笑容,說道:“為了帝國,我義不容辭。”蟲族之中出現人形的消息,是暉文泄露出去的。如果是從前的千希和賈科,他們也會為了讓帝國盡早警惕起來而這麽做,但是已經成為元帥的他倆卻知道,這種消息的泄露隻會讓帝國陷入惶恐,讓帝都的民眾和前線的士兵都失去了戰鬥力,陷入猜忌之中。這是地位的不同所造成的視野的不同,如果暉文是個小兵,他采取這樣的行為無可厚非,但是他卻是一個上尉了,一個擁有私軍的上尉。他的行為意圖真的隻是警醒帝國嗎?


    威特和暉文互相摟著肩膀,像是長久沒有見到的好夥計一般向議事廳走去,但他倆在此之前卻從未見過麵。暉文離開初學者營地之後,就到了另一個幼蛇軍營。他在那之後都沒有和賈科再見過麵,但是他總能知道賈科的信息。他一直以一種看好戲的姿態看待自己所獲得的賈科的消息,但是沒有想到,賈科一再脫離軌道,居然最終坐到了元帥的位子上。


    暉文和裏昂正相反,他討厭平民。非常討厭。在收到衛希禮的信號讓他和賈科接觸時,他就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不知道衛希禮為什麽要對一個平民這麽在意。衛希禮上將是帝國所有少年崇拜的對象,但是卻對一個弱小的平民青眼有加。這暉文有些憤怒。但是他從小就受到的貴族教育讓他沒有立刻拒絕,他成為了賈科的好朋友,五年來他堅持將賈科的所有私密的一舉一動都報告給定期來獲取信息的衛希禮。他像是一台精密的監視器,在有限的範圍內盡可能的“善待”賈科,卻又忍不住想要通過隱晦的手段報複他、羞辱他。


    直到賈科離開初學者營地,他覺得自己撤下了一個沉重的擔子,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但是之後的幾年裏,長久觀察賈科,“幫助”賈科的他,卻感到了空虛。他忍不住想要知道賈科的情況,通過衛希禮得到的賈科的情況總是貧瘠乏味的,沒有細節。賈科沒有如他想象的那樣被幼蛇們打擊得一蹶不振,卻反以一種令人驚愕的速度成長起來,離開幼蛇營地之後甚至進入了精英訓練營。這讓暉文在愕然中感受到了憤怒、嫉妒、不甘……種種混雜在一起的滋味。


    當賈科成為元帥的那一刻,暉文終於感受到了強烈不甘和不安。他不相信自己一個貴族需要受到平民的領導,更加不願意承認賈科的功績。他在憤怒下剝離了帝國,組建了自己的私軍,然後成功前往前線,脫離了帝國的管轄。


    他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帝國真正需要的人是一個貴族,而不是平民!他能夠給帝國帶來所有的真相,不讓帝國被蒙蔽在鼓裏。但是如果帝國的所有將領都執迷不悟……


    威特和暉文攬著肩膀,手指卻仿佛好哥們似的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陷入沉思的暉文沒有意識到威特的臉色猛地一沉。


    蟲族之所以能夠衍生出不同的形態,就是因為他們所吞噬的食物。戰爭期間蟲族無疑吞噬了大量的人類士兵,而人形蟲族又有一種獲得人體的方式——寄生。被寄生的人體,會從內部漸漸向蟲族的內髒軀體轉變,直到大腦也徹底被蟲族占領。


    威特摸到的,赫然已不是人類的骨頭。


    威特和暉文離開之後,房間裏多出了一個人。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麽時候進去的。黑衣人從抽屜裏取出了那封燒焦了一角的信,仔細看了一遍,將所有的內容都牢牢記在腦海裏,接著又將信原封不動地放迴了原位。


    千希得到威特的私人衛兵傳來的消息之後,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暉文和衛希禮互相通信這件事是他們能夠料到的。但是千希沒想到,衛希禮在知道暉文的殼子裏已經不完全是他本人了之後,居然依舊在幫助他。暉文的身體已經被蟲族侵蝕了,就像許多在前線的士兵一樣。但是他的地位太高,而能力又太強,並且還是剝離帝國的私軍首領,他不會那樣輕易地被發現。


    衛希禮給暉文的信裏寫著:“……你許諾給我的東西,是我們之間唯一的籌碼。”


    衛希禮最想要的是什麽呢?千希皺起了眉,他將這件事和賈科隨口就說了出來。賈科沉吟了一會兒,輕描淡寫地說:“我,或者我的‘臣服’。”


    “什麽?”


    賈科看到千希驚愕的眼神覺得有些好笑。“他的最終目的應該是我的‘臣服’,為了不背上罵名,他也許會用感情的手段來讓我屈服在他身邊。但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麽他唯一的方式就是采取和衛密斯一樣的手段,通過手術強行掠奪。


    聽到有人在覬覦自己的伴侶,千希先前還吊兒郎當的臉色立刻冷了下來。他用力拍了拍桌子,將事務官叫了進來,怒吼著說:“我們該反擊了!”


    帝國十一月初的時候,人類軍團開始了大規模的反擊,衛希禮上將奉元帥之命領導前鋒部隊對蟲族開展進攻。暉文帶領的私軍卻沒有一點動靜。衛希禮上將用他的“號令”在前線維持住了戰況,但是帝國卻因為鞏固內政而持續保持守態。次年十二月,衛希禮上將病倒,威特上將和麥德隆中將帶領帝國蛇尾作戰隊伍衝上了前線,撲擊了進入疲態的蟲族。衛希禮上將在前線堅持抗戰了五年後戰死,被追封為衛希禮大將,他的聲望一時之間在帝國達到了巔峰,維持了他身前的美譽。


    衛希禮戰死之後,帝國陷入了長達十年的艱苦的鬥爭,大幅入侵的人形蟲族成了致命的敵方戰鬥武力,暉文帶領著他的私軍正式造反,宣布脫離帝國管轄。與他同樣揭竿而起的還有少數反對雙元帥的軍官。


    賈科和千希在帝國最高中央組織上做了有史以來最大也最長的一個匯報。


    “帝國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千希沉沉地站在最高的演講台上。他的肩上掛著肩章,腰杆筆挺,但是青黑的眼圈和體現出了他長久以來的疲憊。他的下首坐著他的伴侶,也是帝國的另一位元帥,賈科。賈科正襟危坐,但是過度的勞累讓他的眼神有些僵滯。


    “……人形蟲族是我們目前為止最大的威脅,它們能夠影響人類的大腦,控製人類的意識,甚至將人類的身體蠶食成為它們的巢穴。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千希緩慢地掃過台下因為長久的戰爭而有些麻木的軍人們,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帝國1727年,我們曾經獲得曆史上最大的疆域。”


    軍人們的眼中出現了一絲動容。他們看向了台上的男人。帝國1727年,是千希和賈科成為元帥的那一年,正是這兩人,讓帝國獲得了從未有過的巨大勝利。


    “三十年過去,我們依舊在這裏,在這片帝國上,受到蟲族的蠶食和戰爭的拖累。當年沒有能夠一舉射殺女皇,是我至今為止最大的遺憾,但是我不想讓這個遺憾遺留到下一代。”千希的話讓所有的軍官露出了震動的神色。他們受封元帥的那一年,千希才十八歲,如今的他們已經五十了,歲月讓他們成為了帝國最有力量也是爭議最大的靠山。他的意思是……


    賈科緩慢的站了起來,他站在千希身邊,用沉穩而包容的力量握住了他的手。“我們會在徹底卸下我們元帥的頭銜之前,讓蟲族再也無法振作起來,再也無法——出現在我們的帝國!”


    沒有臣服的力量,沒有號令的號召,賈科的話落下之後,這個當年在一場場戰役中征服了無數將領的元帥,讓下首的軍官,從一個拳頭開始,逐漸豎起了無數個拳頭,大廳裏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叫聲:“守護帝國!”


    麥德隆此刻立即上報了暉文的情況。在關頭上,麥德隆的情報像是壓在眾人頭上的一座大山,但是這座大山卻被賈科和千希兩人一起頂起。


    暉文為什麽至今為止仍在前線沒有陣亡?為什麽隻有他的私軍一直活躍著?為什麽他身為人類,卻始終在不斷暗中破壞帝國的交通運輸線?


    不是因為他已經剝離了帝國成立了私軍,是因為——他的大腦已經和蟲族混合了。


    -


    退出會議廳的賈科和千希,並肩走向了元帥府。他們在書房裏俯視著一張碩大的帝國版圖。


    那是他們的帝國,他們打下的版圖,他們守護的國家。


    千希緩緩撫摸著賈科幾乎有些瘦骨嶙峋的背脊,說道:“蟲族越來越多地寄生在人類身上……是因為他們發現人類是最好的寄體……”


    賈科知道千希在說什麽。他的拳頭慢慢捏緊。


    “暉文至今在前線活躍,沒有人能夠幹掉他……就像當年的女皇……”


    “女皇寄生在了暉文大腦裏。”


    賈科和千希都知道,這是最關鍵的一戰。蟲族已經壓迫到了他們曾經的城牆線以內,帝國的版圖已經縮到了最小。造成這一切的正是因為蟲族寄生於人類的大腦,它們擁有了人類的知識以及情報。而站在蟲族立場上的人類,讓帝國的軍人無法輕易下手。那些人可能是他們的親人,可能是朋友,更可能是並肩戰鬥了十幾年的戰友。賈科試想如果有一天千希被蟲族寄生,他會怎麽做。賈科會將千希一刀砍掉頭顱,然後再砍掉自己的頭顱。


    這就是人類。


    千希吻住賈科的時候,賈科在猶豫中掙紮了一下,思考在前線緊迫的時候還做這事兒是否太過坦然。千希卻說:“還有五個小時就是黎明。我們的最後一次隻剩下五個小時了。”


    賈科再沒有顧慮,一把摟住了千希的腦袋,用力將他的軍裝扯開。


    千希的手撫摸上了他的後腰,手指來迴在那片圖騰上轉圈。他歎息著說道:“我做過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遵從祖父的命令進入蛇尾軍校。你要知道,我五歲起就開始進入叛逆期了……”


    千希將賈科壓在桌子上,讓他的後背展現在自己的麵前。他持久地看著那個刺青,眼中流露出了強烈的性|欲。


    千希和賈科一直纏綿了三個小時。睡了兩個小時,然後他們穿上軍裝,讓每一絲細節都無錯可糾。


    他們並肩踏出了元帥府,千希的肩上扛著九級魂力槍風暴玫瑰,賈科的手裏提著一把長長的金光閃爍的軍刀。整個廣場都因為他們的出現,而發出了潮水般的吼叫。


    -


    帝國1727年,史上唯一的一代雙元帥誕生了。


    他們是一對同性伴侶,將帝國的版圖擴大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地步。帝國1757年,蟲族女皇借由軍事犯暉文宿體再度複出,戰況異常慘烈。加柯元帥轟碎了他心髒外的最後一道屏障,將他無與倫比的天賦“臣服”擴展到了帝國的所有土地,所有的士兵奮起抗爭,潛力被數倍激發,金色的臣服從加柯元帥的心髒蔓延到了整片帝國。千希格列元帥從帝國最高的神塔上開出了一槍,湛藍色的天賦“鷹眼”隔著千百裏,一路轟殺重重蟲族護盾,隨著凝聚了千希格列元帥全身魂力的無堅不摧的子彈二度轟進了女皇的大腦。


    帝國1758年,軍|事犯暉文死亡。兩位元帥在同一天先後轟碎心髒的最後的一道屏障,成就了同一時代的聖戰士,英勇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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