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愛的交響音樂會今年仍舊是在金色大廳舉行,從世界各地趕來的紳士淑女們穿著禮服、正裝,踩著音樂之友協會大樓下的紅地毯,期待萬分地進入了這座舉世矚目的音樂廳。 多倫薩先生利用職務之便,給維愛的成員們每人發了一張柏愛的音樂會門票。這門票看上去隻是一封薄薄的卡片,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封黑色燙金卡片的含義有多麽重大—— 這可是多少樂迷夢寐以求的一封邀請函! 雖然很多維愛成員嘴上念著“我才不想去聽柏愛的音樂會”、“在我們家門口演出第一站,赤裸裸的挑釁!才不去聽呢”,但是等到了演出當天晚上,這些白天裏還堅決拒絕參加音樂會的人,各個卻都身穿正裝地出現在了音樂廳的門口。 “查理,你不是說什麽誰去聽誰是小狗的嗎?” “汪汪汪汪!” “……” 當這場音樂會開始的時候,戚暮坐在多倫薩先生的右手邊,正與對方低聲交談著。 對於他們這些專業人士來說,聽柏愛的音樂廳已經不僅僅是為了欣賞古典樂,更重要的是要從對方的人員配置、音樂風格、演出曲目的表演情況等方麵,得到可以改進自身的經驗。 這個時候戚暮早已不在意到底是誰在上麵指揮了,他作為維愛的副首席,當務之急從柏愛這場音樂會中吸取經驗。 因此,當閔琛垂眸向他看去的時候,戚暮直截了當地撇過頭,小聲對多倫薩先生說道:“多倫薩先生,這次柏愛的第一小提琴組一共任用了11名……” 閔琛:“……” 等到柏愛全樂團成員一起向舞台下的觀眾們鞠躬致謝後,第一首響起的赫然便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敢以《命運》開頭,必然擁有與《命運》相抗衡的實力。 金碧輝煌的音樂大廳中,觀眾席裏一片寂靜,但是舞台上的聲音卻洪亮至極,帶著勢不可擋的氣勢,在整個演奏廳裏轟鳴。法國號激昂地吹響著生命的樂章,弦樂器們急促緊張地拉奏著,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迎接著下一個緊張的轉折點,為人生而膽顫! 這首曲子早已熟悉到烙印了了全場每個聽眾的心裏,隨著那曲子越來越接近高潮,甚至有不少人已經激動得臉頰微紅,等待著英雄們解放自由的嘹亮號角響起,便可以擊敗命運的桎梏! 柏愛的音樂風格一如既往的典雅大氣,他們金屬一般鋥亮的音色為這首剛毅的曲子添色不少,讓其更具有難以形容的磅礴與氣勢。 從戚暮的角度,並沒有辦法看到指揮台上那個男人的神情,但是從對方剛勁有力的指揮中,他卻能夠感受到,這個男人正在與命運的巨獸搏鬥著。 這首曲子比他一個月前在柏愛排練廳裏聽到的時候,更為精彩絕倫,那股勢如破竹的雄雄士氣讓人不得不避其鋒芒,也更加感受到了一個耀眼到讓人憧憬的天下第一團——柏林愛樂樂團的美妙與奇特。 《命運》結束之後,是《朱庇特》、《巴黎》…… 每一次的音樂響起都仿佛是音樂之神在舞台上揮動著神杖,將隻屬於上帝的天籟之音分享給人間。 一開始戚暮還能保持理智地盡力去分析這場音樂會的大小問題,理解“為什麽要安排這樣的先後順序”、“為什麽要讓第二小提琴組演奏這一樂段”等等,但是到最後,他已然沉浸在無限的音樂之聲中,忘記了自己起始的任務。 待到全場四首交響樂全部完結以後,戚暮情不自禁地鼓著掌,一邊歎氣道:“多倫薩先生,我竟然忘了我去分析柏愛的這次音樂會了,真是太大意了。” 卻見一旁的多倫薩大師微笑著搖首,道:“小七,你如果能夠一直理智認真地用客觀角度去欣賞這出音樂會,那麽這場音樂會就根本沒有讓我們去學習經驗的價值。奧斯頓進步得太快了,和去年相比,連我都被他的那首《朱庇特》給震撼住了,更何況是你呢?你還年輕,這是理所應當的。” 雖然多倫薩先生這樣說了,戚暮卻仍舊覺得自己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改進。 因此當這一晚的音樂會結束後,戚暮二人剛剛迴到家中,閔琛還沒來得及將外套掛上衣物架,便聽到青年認真凝重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閔琛,今天晚上你能為我講解一下那四首曲子的相關情況嗎?” 閔琛一時沒反應過來,微微一怔:“什麽?” 隻見戚暮抬起頭來,俊秀漂亮的麵容上全是鄭重的神色:“今天晚上柏愛的進步我已經看在眼裏了,我和克多裏還有一段差距,但是安東尼先生能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閔琛,你能幫我將今晚的音樂會再迴顧一遍嗎?” 閔琛:“……四首?” “是的,四首交響樂。”也覺得自己的要求有點強人所難了,戚暮無奈地歎了聲氣:“你明天上午就要離開維也納了,確實有點太忙了,其實隻要一首也行……” “好。” 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打斷了青年接下來的話,戚暮詫異地抬首看去,隻見那個冷峻優雅的男人此刻微微勾起唇角,伸手一把將他攬入了懷中。 溫暖寬廣的胸膛讓戚暮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他隻聽到對方用溫柔至極的聲音,這樣說道:“我的愛人,很想獲得進步,那作為他的愛人,我一定會滿足他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 心中頓時有一股暖流湧向四身,戚暮伸手攬住了男人勁瘦的腰身,低聲道:“閔琛……你為什麽明天又要走了呢……” “因為我得快點走,這樣晚一點被你追到。” 聞言,戚暮忍不住地低笑出聲:“那我得更快點地跟上去了。” 接下來的五個多小時,兩人一起坐在琴房的鋼琴凳上,將今天晚上柏愛的音樂會再次重溫了一遍。從第一首的《命運》,到最後一首的《鱒魚》,男人修長削瘦的手指在黑白鍵上流暢生動地按著,美妙的音符便輕輕流瀉而出。 有的時候戚暮也會突然明白些什麽,然後趕緊地起身拿起自己的小提琴,演練一番。而大多數時候他則是認真地聽著閔琛的演奏,感受著他每一次細小的改編到底是為了表達出什麽樣的情感、達到什麽樣不同的效果。 每個指揮家都擁有自己不同的音樂風格,戚暮恍然間覺著,其實…… 他真的最喜歡奧斯頓·柏特萊姆的風格。 就像兩年前卡爾教授說的一樣:你的音樂風格其實和奧斯頓·柏特萊姆很像。 是的,他的小提琴風格和這個男人真的很相似,都盡力地去追求那個最完美的旋律,嚴謹端肅,大氣磅礴,帶著最完美最挑剔的眼光,喜歡最古典最正統的音律。 原來,我從一開始就是最喜歡你啊…… 等到第二遍的《鱒魚》演奏到第三樂章的時候,閔琛忽然感覺到自己肩膀上一沉。他手指間的動作倏地停住,再轉首一看,便見不知何時,這個青年已經累得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溫柔沉靜的目光宛若大海一般深邃,閔琛輕輕地將青年手中記錄筆記的紙筆拿到一邊,然後躡手躡腳地抱起了他,走進臥室,動作輕柔地放在了柔軟的大床上。 坐在床沿上,閔琛並沒有說話,隻是目光柔和地望著那個沉睡著的青年。 白色的被子襯得戚暮的臉頰更加削下去了幾分,閔琛知道,在他不在的這兩個月裏,這個青年讓自己完完全全地投入進了忙碌之中,本就偏瘦的他如此更是消瘦下去。 “你太努力了……” 仿佛呢喃一般的歎息響起,閔琛俯下身子,在青年飽滿白皙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此時,東邊的天空上已經泛起了一層薄薄的魚肚白。朝陽在地平線上掙紮著想要攀爬而起,金色的光芒已經率先穿透雲層,在天邊染出了一條細細的金邊。 閔琛伸手為青年將被子拉好,再收拾了一下屋子後,他便拉著行李箱,輕手輕腳地推門離去。在那實木大門被關上之後,屋內慢慢歸為一片寧靜,隻有金燦燦的陽光終於噴薄而出,將世界照耀成燦爛的金色。 戚暮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了。 閔琛留在床頭櫃上的紙條上用行雲流水般的漢字寫著:【已經為你向樂團請過假了,好好休息,不許再瘦了。閔琛。】看著那紙條上的字跡,戚暮忍不住地將那紙條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仿佛這樣還能感受到那個男人殘留的溫度。 閔琛已經去努力了,那他自然更不能就此停下。 戚暮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好好調養身體、恢複精神,第二天他便再次到了樂團,參與排練。 一周的時間晃眼便過,當維也納愛樂樂團的成員們抵達比利時布魯塞爾的時候,戚暮站在德拉莫內歌劇院恢宏雄偉的大門前,微微仰首,仿佛已經看到了後天晚上維愛演出時的場景。那是他進入這個樂團後,第一次正式的演出。 第一百八十章 比利時,布魯塞爾。 明亮皎潔的圓月高懸於天空之上,在歌劇院的門口,一尊宏偉雄大的騎士雕像沉澱了數百年的歲月滄桑,高舉旗杆直指天空,帶著勢不可擋的誌向與傲氣。 德拉莫內歌劇院是比利時最古老、最好的歌劇院,它坐落在這個國家的首都——布魯塞爾之中,宛若一顆瑰麗的珠寶,裝點著這個美麗動人的城市。 自1700年德拉莫內歌劇院在布魯塞爾開幕後,三百多年來,在這裏上演了無數場情感謳歌的歌劇、舉行了多場聲勢恢弘的交響音樂會。 這裏是比利時最好的音樂聖殿,而今晚也同樣聚集了來自國家各地的樂迷們,一同欣賞遠道而來的維也納愛樂樂團、帶給他們的視聽盛宴。 可以容納1100人的座位席上,漸漸坐滿了人,所有觀眾們都盛裝出席,等待著音樂會的開始。 戚暮還是第一次來到布魯塞爾,明明在比利時與奧地利之間隻隔了一個德國,但是過去的十年裏,維交卻真的是從沒來到比利時演出過。 戚暮很早以前就聽說過德拉莫內歌劇院的名氣,這裏被稱為全世界最美的八大歌劇院,而當維愛真正進入這個歌劇院進行預演的之後他也發現,“最美”這個名字,真是不負虛名。 德拉莫內歌劇院的音樂廳內部,一共分為五層,上四層都可以有觀眾入座、聆聽音樂廳。金碧輝煌的裝飾、奢侈豪華的中世紀哥特式建築風格,即使隔了數百年,這裏的音響效果也依舊好得出奇。 “每一次來到德拉莫內,我都覺得這兒真是漂亮啊!”第一小提琴組的卡爾如此感慨道,“小七,你瞧那邊柱子上的雕塑,上麵雕著的是聖母像,我看了很久才發現的呢。” 戚暮一邊給自己的琴弓擦拭著鬆香,一邊抬首順著卡爾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笑著頷首:“嗯,好像真的是聖母像。” “真是太奢侈了!” 眾人一陣感慨,距離上場的時間越來越近,從色彩樂器組開始,已經有成員陸續地站在帷幕後等待著上場,而作為副首席的戚暮自然是自覺地走到安東尼先生的身旁。 這位年邁和藹的老者轉首看著身旁的青年,笑著問道:“小七,不緊張?” 隻見俊秀漂亮的青年正手拿著小提琴,鎮定冷靜地站在後台的人群之中。白皙精致的臉龐上沒有一點怯色,仿佛接下來要登上的舞台和維愛的排練廳並無什麽區別似的。 聞言,戚暮苦笑著說:“安東尼先生,我肯定還是有一點緊張的,但是我更相信樂團的實力。” 聽了這話,安東尼先生笑道:“那你就不相信自己了,小七?” 稍稍頓了頓,戚暮慢慢勾唇,綻放出一個自信從容的微笑:“安東尼先生,在舞台上我最相信的人一定是指揮,其次……就是我自己。” 這句話是很久以前安東尼先生曾經告訴過戚暮的:一個成功的首席必須得擁有臨危不懼的鎮定。在舞台之上,首席最需要聽從的便是指揮的命令,但是倘若出現了連指揮都無法解決的大失誤,那麽首席要做的便是協助指揮,解決事端。 就算是勒令整個樂團都停下、重新開始,也比徹徹底底地大車禍要來的好得多。 聽著戚暮的話,安東尼先生讚賞地點點頭,而等到音樂會正式開始後,他終於明白—— 原來這個孩子真的不是在撒謊,他真的有這個自信的成本。 排練、預演與正式的演出還是有一定差距的,在音響效果更好的音樂廳裏,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音都會經過無限放大,而距離戚暮最接近的安東尼先生便是最能聆聽到這個孩子的琴聲的最佳人選。 那琴聲細膩柔和,在與鋼琴轉換的空隙間順暢得宛若天成。甚至當小提琴組裏的卡爾有一個音的節奏稍稍快了半拍,這個孩子都反應迅速地將其扭轉過來,避免了更大的失誤! 如果這都不能稱作為臨危不亂,那麽安東尼先生真的不明白這個詞到底該怎麽寫了。 坐在安東尼先生麵前的是正常音樂會的鋼琴家朱莉·艾德利特大師,她的琴聲柔美又不失剛勁,激昂又不失溫婉;而坐在安東尼先生身後的便是維愛的年輕副首席戚暮,他的小提琴帶著倔強與期待,仿佛在憧憬著黎明的到來。 這首貝多芬的《華爾斯坦奏鳴曲》也叫做《黎明奏鳴曲》,和它的名字相同,這是一首在黎明破曉即將到來之際,用琴聲衝擊黑暗、迎接光明的曲子。 這樣一首充滿活力的歌曲讓安東尼先生已經感到了一絲力不從心,但是他卻能發現,他家可愛的副首席幫他分去了一點引導樂團的責任,讓他可以稍稍喘口氣。 仿佛有些察覺到了安東尼的感慨,多倫薩先生揮起手中的指揮棒看向第一小提琴組,他的目光恰恰與安東尼的對上。此時正好是一段鋼琴的華彩,於是維愛的首席指揮與暫任首席小提琴手便用目光交流起來。 他們都明白,從這場音樂會開始,整個維愛就要進入一個新的篇章了! 安寧寬敞的音樂廳裏,隻有交響樂的聲音在奏鳴著。那聲音時而溫婉柔暢,時而激烈磅礴,當看到那輪照樣即將衝破黑暗的桎梏、真正地跳躍出地平線時,清亮熱烈的鋼琴聲響起了一陣漂亮的話音,而小提琴與圓號也一起協奏著刺穿黎明! 戚暮清挺的眉頭微微皺起,在這激烈的琴聲中,他的手指飛快地在琴弦上按動著,充斥在他的耳旁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琴聲,還有安東尼先生的、卡爾的…… 整個第一小提琴組、第二小提琴組、低音提琴組、大提琴組…… 整個弦樂器組、整個木管樂器組、整個銅管樂器組…… 整個樂團! 如此複雜龐大的聲音如同海水倒灌,在他的腦海中形成美妙的迴響。將每個樂器組的樂譜都仔仔細細地看完、認認真真地做出了筆記,這讓戚暮已然能預料到下一秒該響起的是什麽樣的聲音! 對!就是這個! 接下來是長號!三管轟鳴! 再接著是低音提琴!壓抑地低唱! …… 聚光燈的焦點永遠集中在舞台上最出色的三個人身上——指揮、鋼琴家、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