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談論時,黑暗中的蝙蝠公子已經正麵對上無情之劍。


    西門吹雪的劍剛一出鞘, 季閑珺輕“咦”了聲。


    楚留香大口喝著酒也沒漏掉這邊兒的動靜, 視線情不自禁移動到神情驚訝的季閑珺身上。


    “你看出什麽來了?”


    季閑珺:“沒想到這裏也有人走無情道的路子。”


    “無情道?”楚留香呢喃道:“一聽我就不會喜歡。”對此,他的反應太過直接。


    季閑珺聞言笑笑:“修煉無情道的人確實不會招人喜歡, 但這類人的弱點也是明顯,幾乎就是明擺著的。”


    “哦?”楚留香好奇道。


    季閑珺道:“無情生情, 自然不攻自破,對這位西門莊主極為幸運和不幸的是有這樣一個人恰好抓緊他的命門。”


    楚留香這下可是不能再好奇了。


    一個可以輕易決定西門吹雪道途的人。


    難道是他不聞其名的師尊?


    西門吹雪初出江湖一直到他名動天下,有關於他的劍術來頭便是一個人盡皆知的秘密。


    不會有人去想有人能無師自通,隻會天經地義的覺得名師出高徒。


    像是西門吹雪這樣一個人,沒有一個師傅是誰都不相信的。


    起碼他就算天生適合習劍,也要有人把劍放到他手裏頭吧?


    因此大多人都在憧憬西門吹雪劍術高深的同時,不免悄悄猜測起是怎樣一個人能教導出這樣一位天之驕子。


    楚留香誇歎道:“西門莊主自從現身江湖那一日起,手中之劍斬除過大奸大惡,殺過名門高手,他之劍是不敗之劍, 至今未嚐敗績。同樣的劍還有出身白雲城的葉孤城葉城主,一式天外飛仙至今無人可破, 無人可敵,見過的人都說那已不是人間的劍法,使劍的人也不是人, 而是天上的仙人。”


    季閑珺不置可否道:“他們兩個的相似之處確實很多, 然後呢?”你想問什麽?


    楚留香吞了口口水, 連另一邊兒已經打起來的兩個人也顧不上。


    “在你眼裏, 他們兩個誰更強?”


    季閑珺情不自禁挑起眉梢,意有所指的看眼正在原隨雲交戰中的白衣男子。


    “我不曾見過葉城主。”


    楚留香失望道:“是嗎……”原來你也不知道啊。


    然而季閑珺接下來說的話給了他一個大驚喜,他道:“但是西門吹雪的劍道火候不夠,若那位葉城主真的不是凡人,而是使得一手天上來的劍法,那麽輸的人定然是不曾成神成魔,還是個人的西門吹雪。”


    楚留香:“………………這般篤定?”


    “正是這般篤定。”


    季閑珺並攏兩指在虛空一拂,似有一口無形利器在他手中顫鳴。


    “不才,我也用劍,且用的是天下最利之劍。”


    匹夫之劍,血濺五步,將軍之劍,縱橫沙場,劍士之劍,直指江湖,元帥之劍,定國□□。


    想到這裏,季閑珺迴想起自己曾學劍,用劍,使劍,棄劍的那段時光,嘴角少有的掛起一抹真摯的笑意來。


    楚留香一時忘記喝酒,而是望著這個人發呆,腦中不知怎麽想起某次路過風俗之地,從一落魄書生口裏聽來的文章。


    如斯俊色,風華畢露,絕世絕塵。


    非美玉不得飾,非明珠不得襯,非香車寶馬不得載駕。


    骨有熒光,麵有皓月,腕挽流光,指點江山。


    尊,以榮華天下,貴,以晝日鈞天。


    身帶九龍,拜臣冕旒,至高至上,正是君中之皇,皇中敬天!


    在當朝帝王名非敬天的情況下,這書生膽大的令人愕然。


    楚留香仍記得自己當時心情,一麵想著此人是不要命了,一麵真怕他丟掉性命,襯得醉酒醉得無暇他顧便把人帶走,扔到一間客棧裏給人醒酒。


    現在想來,那書生所言放到季閑珺身上倒是一絲不差。


    “……”


    自己真是遇到奇聞怪事了,季閑珺到底是什麽人,居然會身帶皇氣?


    楚留香迴憶自己之前和他相處時的感想,頂多覺得此人貴不可言,百般想法都在看清他之樣貌時被震得不知飛到哪裏去了,這可能就是所謂的麵相尊貴到凡俗人等連直視都不能。


    那時自己沒再多想,頂多是當成一絲雜念,笑完也就無視了,然而現在想來,恐怕這並非自己的錯覺。


    “在想什麽?”


    當他若有所思之時,季閑珺的聲音從旁傳過,清爽的仿佛一陣天地初開時的清風,拂過心頭那團疑慮。


    楚留香手裏的酒不多了,他便再從車裏取出一壇,也不知季閑珺是怎麽知道這些東西都藏在哪個位置裏的。


    楚留香喝著酒,含糊道:“你別告訴我是原隨雲跟你說的。”他才不會拿這種小事煩你。


    “聽一聽就知道了。”季閑珺也是淡然,上車之後車輛移動,車裏麵的東西總不會一動不動,何況他還曾以內力布置結界。


    這套看似簡單的車馬各處隱藏起來的玄妙,在那時他已心中有數。


    楚留香不得不歎服著說出自己的疑惑。


    “季閑珺,你啊,不會是哪裏來的帝王吧?”


    “……”


    季閑珺輕輕彎起嘴角,露出穿越以來第一次這般歡喜的表情。


    “楚留香,你果然是個聰明人。”


    楚留香:“咳咳咳咳——”


    驚訝的酒都喝到鼻子裏去了,他難得不鎮定的瞪著季閑珺。


    季閑珺故作不解道:“為什麽這副表情看本座?”


    楚留香敏銳的察覺到對方自稱的變化,穩穩心神,語氣不變道:“沒想到你不否認。”


    季閑珺笑道:“我不否認會給你帶來不便嗎?”


    “……不至於。”


    楚留香無奈的承認,“你一直以來的言行本就比任何人都要可疑,我當時既然沒選擇去追究,現在也不會因為一個身份的變化改變自己的態度。倒是你,知道真相後,我見你也是不會下跪叩頭的,怎麽樣,會製我的罪嗎?”


    “非我濱土,非我王臣,這大地上生存的平民百姓和我無關。”


    在季閑珺明確的給出答案之後,楚留香不想說自己鬆掉口氣。


    他可怕季閑珺背後其實藏有天大的陰謀,涉及改朝換代,瀟灑如香帥也難說自己能逍遙的起來。


    “我還以為你是紫禁城裏那位呢。”


    放鬆之後,他開始不著調。


    聽出來他的打趣,季閑珺笑笑,提點道:“勝負要出來了。”


    提醒楚留香注意早被遺忘到天邊兒的決鬥。


    楚留香一拍頭,不想說自己剛被這個驚天大消息震得早就忘記剛剛還牽掛走全部心神的對決。


    “突然覺得對不起原隨雲。”他看著遠處交手中的兩人呢喃自語。


    季閑珺說得輕巧:“沒事,等會兒他迴來你和他道歉就好。”


    待楚留香凝神觀望一陣戰況,頓時齜牙咧嘴。


    “看你說的簡單,我還以為原隨雲占優,這不快要一邊兒倒了嗎?”


    事實也正如楚留香所言,原隨雲內力深厚,會的武功多而雜,最艱難的狀況,他也不過隻需要施展三項絕世武藝便可擺平難事,至今需要他出手超過四種的危機實際是根本不存在的。


    包括楚留香那次。


    但是麵對西門吹雪卻又是另一種感受。


    原隨雲武功高強到幾乎天下無敵,可西門吹雪的劍恰恰是誠於劍之後的極致體現。


    一招一式,不懼寒暑,於蒙昧天光中日積月累磨礪出的劍勢。


    每一次抬手,劈砍,劍光揮灑如雨,嫻熟的如臂指使。


    難說清他會從哪個角度攻擊過來,也難說他會怎樣操使那口絕世利器。


    這個人和葉孤城不同,他沒有成名絕技,可當劍在他手裏,他就是名器。


    “哈——!”


    原地轉身,像是遊魚一樣圓滑的避過劍鋒,空中卻仍留下幾縷青絲以溫吞的速度落往地麵。


    原隨雲本不該比西門吹雪弱,他精通世間多種武藝,每一種也全都領悟到極致!


    然而緊隨而至的一抹劍光割裂這種想法,之後爆發的劍氣更是直接粉碎這等天經地義。


    西門吹雪強的太可怕了。


    原隨雲仗著比西門吹雪高明一分的身法遁到下一次發起衝突之地,擦掉臉上的血跡,氣息不動如山。


    “見識過你的劍的人都死了嗎?”


    正好西門吹雪再下一次出劍時還有時間,麵對一個不錯的對手,他說答也答了。


    “是。”


    雖說隻有一個字。


    雖說這一個字比任何迴答都來得可怕。


    原隨雲卻笑了,似乎梟雄都有這種把死亡視之人生宏圖不起眼的一部分的傲氣。


    “我還不會死。”


    這話他說的也是篤定非常。


    聽得西門吹雪沒有絲毫變化的表情緊跟著變了一變。


    無聲翹了下嘴角,他仿佛是在期待眼前人再使出些超出他預料的能力。


    畢竟在西門吹雪眼裏,原隨雲本該死在交手後的第二十七劍,第三十六招,第四十二式。


    可以說每隔十招,蝙蝠公子都該是隻死蝙蝠。


    西門吹雪的劍法是殺人的劍法,戰鬥斷然不該持續這麽久。


    所以致使戰鬥延長的人想也知道該是這場戰鬥中的另一個人。


    一個堂堂正正在西門吹雪劍下活下來,還打算一直活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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