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池茫然地望著他,無論如何搜索那點可憐兮兮的記憶,也找不到關於眼前這個人一星半點,他下意識按住左胸,隻覺得那裏空蕩蕩的,像是被這些歇斯底裏的控訴,敲破了一個洞。這個人說自己是他的戀人?一個……男人?“對不起……或許,你認錯人了。我,我該走了。”蕭池承受不起這樣的眼神,低下頭退後了兩步,繞開他,向花房門口快步走去。“不許走!”季沉宣臉色徹底陰沉下來,不假思索地上前拽住了他,死死扣住那隻手腕,狠狠推到玻璃牆壁上。蕭池後背抵住冰涼的玻璃,胸膛緊貼著對方的胸膛,兩隻修長的臂膀禁錮在小小的方寸之間。來不及迴神,一雙火熱的唇吻上來,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從四麵八方包圍而至,不容反抗,毫無章法。與其說是吻,倒不如稱之為咬更恰當,沒有耳鬢廝磨,沒有曖昧旖旎,隻有瘋狂的掠奪和侵犯。齒貝撞在一處摩擦磕碰,鐵鏽味彌漫在唇齒間,像一場無聲的角力,彼此在拉鋸中傾注了全部的熱情。絕望的熱情。蕭池震驚地瞪大雙眼,竟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咬破嘴唇的刺痛令他意識迴籠,毫不猶豫反手用力將人推開,一手扣住季沉宣的肩膀,另一手捏拳,作勢要打!季沉宣冷冷地盯著他,看也不看那隻危險的拳頭,一聲慘笑:“你要打我?你竟然舍得打我?”“我不是……”蕭池猶豫一下,又慌張放開了他,退到一個安全的距離,“你不要那樣……”明明受到冒犯的是他,可被季沉宣那樣一雙漆黑泛紅的眼望著,蕭池竟有種自己罪大惡極的錯覺。“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蕭池低低地道,他錯開視線,卻逃不開壓抑的籠罩。季沉宣沉默地凝視他,片刻,忽而笑了,像剔透的玻璃凍裂開一條縫:“對,你不是,你把我的寶貝藏到哪裏去了?”蕭池警惕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要迴家了。”“迴家?”季沉宣雙眼眯成兩道危險的縫,“迴哪裏的家?我們的家?”“當然是我父親的家。”蕭池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眼神瞪他一眼,轉身奪門而出,見他留在花房裏沒有追來,才放心大步離開。隔著玻璃窗,季沉宣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漆黑的樓道裏,整個人像被抽離了脊骨,半邊肩膀要依靠牆壁的支撐,還不至於搖搖晃晃倒下去。人走了,腳步聲也聽不見了,花房的門發出脆弱的吱嘎聲,似一聲嘲諷。孤獨感如影隨形,漫無邊際地潮湧而來。燈光將他彎曲的背影映照在玻璃上,佝僂得仿佛垂垂老矣,即將在無人的角落裏腐朽成灰。季沉宣的目光茫然地投注在某片虛無裏,像在經曆一場噩夢,不知何時才能醒來。興許,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夢,一場美夢,如今不過夢醒了,泡沫碎了,連帶著他的心也碎了,零落滿地,等待風幹。季沉宣顫顫抬起手臂擋住眼睛,可夢裏的一切他都清醒地記得。他甚至還記得,蕭池窩在他懷裏時的溫度,帶著一臉傻氣的笑,拿鼻尖來蹭他的臉;做飯時牛皮糖一樣貼在自己身後,嘴裏說著不親親就不肯走……高興的,委屈的,撒嬌的,生氣的……每一個畫麵珍藏在他腦海深處,再過十年都能輕易地迴憶起細節。而現在,都被蕭池親手打得粉碎!窒息感湧上來,不可抑製地哽在喉嚨裏。唿吸變得急促,季沉宣巍顫顫地摸到煙盒,抽出一根,剩下的不小心抖落在地上,他沒有去撿,按住打火機的拇指幾乎使不上力,點了幾次,才勉強冒出火星。尼古丁的味道充滿了肺葉,也無法麻痹神經。吸了兩口,又想起蕭池不喜歡煙味,他茫然地抽出煙頭,猩紅的火星在昏暗裏閃爍——可那又怎麽樣呢?他也聞不到了……迴憶無處安放,隻好一點點從眼底流出來,被煙熏著了,他抬手捂住眼睛,一點水光從臉頰滑到下巴,是破碎的淚。※※※診療所的牌子失去了它的用途,早已卸下,扔進了儲物室。室內的色調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電視投影播放著百鳴電影節頒獎轉播,蕭池默默坐在客廳的沙發裏,雙手擱在大腿上,茶幾上一杯放涼的花茶。明明是自己家裏,他卻像個拘謹的客人。“怎麽了?今天拿到了最佳新人獎,不高興?”蕭瑞一身白色的家居服,端著咖啡過來坐在他身邊。蕭池歪著腦袋看他,猶豫著,微微蹙眉:“父親,這部戲明明是我的第一部 電影,可為什麽我總覺得,記憶有點模糊,不是很深刻,好像匆匆就過去了。劇組裏其他人跟我說笑,好像很熟悉的樣子,可我卻覺得他們陌生得很。”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教授溫和地看著他,“自從你當年出車禍之後,記憶方麵有一些後遺症,習慣就好了。”“可是……”他努力去思索更多細節,依然無濟於事,“我少年時的記憶倒是很清楚,越長大,就越模糊了。”“我還記得我在學校念書,可是同學的名字卻想不起來,後來去簽娛樂公司,出道,唱歌,拍戲,好像認識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怎麽認識他們的,細節也忘了……”“還有今天我遇見一個男人,他竟然自稱是我的戀人,我覺得我該認識他,但是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又是他!”蕭瑞目光一肅,板著臉,露出一絲怒色,“你不要理會那個男人,他是騙你的,那種有錢人,看你長得好看,總想使些手段哄騙你上鉤,娛樂圈裏盡是這些醃臢事,你要學會保護你自己,千萬不要跟他糾纏。”蕭池小聲辯駁道:“我感覺他不像這樣的人……”“好了。”教授打斷了他,皺了皺眉,似有不悅,“你可能是後遺症又發作了,沒事不要想這些,過來,我替你檢查一下。”蕭池有些畏懼地看著他擺弄實驗室裏那些奇怪的儀器:“父親,我不去想就是了……”教授推了推眼鏡,緩下口氣,和顏悅色道:“不治療怎麽會好呢?睡一覺而已,醒來之後,就什麽煩惱也沒有了,你依然是那個光彩奪目的人氣偶像,那些不需要記住的人和事,用不著在意。”“你隻要乖乖聽父親的話,這個世界上,其他接近你的人都是別有目的的,唯有我,才是不求迴報,全心全意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