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池究竟有沒有聽見他方才的問題?或許他聽見了,因為不擅長說謊,所以寧可沉默,又或許真的沒有聽見。除了他自己,沒人會知道了。季沉宣已經失去了再問一次的勇氣。他睡了極深極沉的一覺,晚上被蕭池叫醒,用了一碗粥,吃完藥便又睡下。意識被吸入黑沉的深淵,他仿佛知道自己在夢中,可是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夢裏有一對夫婦,溫柔地衝他招手,季沉宣不由自主地向他們跑去,可是腳下的路又長又崎嶇,他兩條腿太短,跑的太慢了,怎麽也追不上。漸漸的,他們消失在小路的盡頭。他很著急,腳下一滑,被石頭絆倒在地,痛得幾乎要哭出來。一隻纖細的手腕遞到他眼前,輕柔地拉起了他,季沉宣仰頭呆呆地望著對方,不知何時,夫婦再次出現了,隻不過那是另一個女人,有著和母親肖似的麵孔。他們還牽著一個更小的男孩子,水汪汪的眼,長著一派天真無邪的麵孔,女人柔聲道:“快叫哥哥,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季沉宣心髒驀地一陣緊縮,像是觸碰到某種敏感的禁忌,神經反射,全身像針紮一樣疼痛。這種疼痛促使他從夢魘裏掙紮而出,似一條脫水的魚,無力地倒在幹涸的岸邊。燒已經退了,額頭浸出一層細密的薄汗,季沉宣費力撐起身子,下意識看向手背,夢裏那種難受的感覺已經逐漸抽離,可手臂上青色的血管仿佛仍在隱隱作痛。距離上一次生病是什麽時候,他已經不記得了,隻是這樣軟弱的狀態,實在陌生。尤其是,竟會不知不覺說出一些,平日裏絕對不會出口的話來。季沉宣捏著眉心,拖著乏力的病軀慢吞吞下床,洗澡,換衣,帶著一身水汽走出浴室時,蕭池聽到動靜,已經端著早餐等在床邊,用生氣飽滿的目光把他看著。窗簾的已經拉起來了,初晨的陽光柔柔映照在室內,像金色的碎絮,散落在蕭池周身,栗色的頭發泛著亮光,襯得他整個人似一株生機昂揚的向日葵,見到他,便露出溫暖的笑臉。那笑容明晃晃的,照亮了他的眼。“你好些了嗎?過來吃飯。我下廚做的哦,你老是嫌棄安娜做的不合口味,小心安娜罷工,看你怎麽辦。”說著,蕭池動作利落地擺弄碗筷,他超凡的記憶力,甚至清楚地知道季沉宣每餐吃幾兩飯,幾兩菜,方醫生給的食療食譜,葷素搭配,分毫不差。就連替他添飯斟菜的手,都顯得優雅好看。季沉宣長久地望著他的背影,目不轉睛,仿佛被他操縱了視線,貪婪的,留戀的,連擦拭頭發的動作都停頓下來,拋諸腦後,任由發梢淌落水珠。有誰能拒絕這樣的人呢?美貌,真誠,熱情,單純,體貼,還家務全能。季沉宣捫心自問,根本做不到。他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麽ai公司能靠著虛擬偶像牢牢占據半壁江山了,或許是因為每個人心裏,都有這樣一個完美戀人的夢吧。可惜的是,蕭池雖然完美,卻不是他的戀人。季沉宣眼神微微一暗,又很快收斂起一切不合時宜的情緒,不動聲色地走到桌邊坐下,與他一道用早餐。蕭池下廚雖然精準,但他算漏了一件事,季沉宣大病初愈,胃口不如平時,腸胃又不好,挑了幾筷子便吃不下了,變成坐在那裏,看蕭池吃得津津有味。蕭池往嘴裏填著蝦卷,腮幫子吃得鼓鼓的:“吃完別走那麽快,我有東西要送給你。”“有東西送我?什麽東西?”季沉宣一愣,心頭像是澆了一杯氣泡酒,一連串驚喜的小氣泡浮起來,五光十色的炸開。可是蕭池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端倪,他神秘兮兮地努了努下巴:“都吃光我才給你。”季沉宣無奈地瞪他一眼,隻好重新拿起筷子,加快了用餐的速度。直到一頓早餐吃的幹幹淨淨,季沉宣拿帕子輕輕擦拭嘴角,眼神瞟向蕭池,無聲地催促,手環響起周桐的來電提醒,車已經停在樓下,等著接他去公司了。季沉宣沒有理會,隻是端坐在那裏,等待屬於他的驚喜。蕭池被這股眼神催的受不了了,剩下的半杯牛奶也顧不上喝,忙從身後摸出一個方形的粉色盒子:“送給你的。”看見盒子顏色時,季沉宣便覺不對勁,但他還是滿懷著期待,飛快揭開半係的絲帶——盒子裏滿滿的粉色晃花了他的眼。一副手套,一條圍巾,還有一隻針織帽,上麵居然還縫了兩隻可愛的小熊耳朵。季沉宣一一將它們拎起來,哭笑不得地瞥他一眼:“你的少女審美,真是……”蕭池眼巴巴看著他:“不喜歡嗎?其實我原本是給你織了毛衣的,但是你說不要,我隻好拆了,重新織了這個。”“……你把給我的毛衣拆了?”季沉宣深吸一口氣,眼底俱是懊惱,想起當時死要麵子,現在遭報應了吧?“算了,看你織得這麽辛苦,我都收下好了。”季沉宣揚了揚眉頭,挑挑揀揀半天,撿了圍巾出來,對著穿衣鏡係到脖子上。這顏色委實太嫩,隻好又從衣櫃裏特地挑了一件白色的羊絨衫配它,整個人瞬間年輕了十歲。蕭池看他忙忙碌碌試衣服,忍不住幽幽道:“其實你也挺臭美的……”季沉宣穿戴妥帖,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至少我的審美在線。”“……”“對了,我會叫周桐安排你和經紀人見麵,他叫柳冰,是業內手腕最厲害、人脈最廣的經紀人之一,跟著他,好好學,老實點,聽到沒?這屆星秀賽總決賽,就是你出道的時候。”蕭池乖巧地點頭:“好。”晴光大好。周桐已經在樓下等了很長時間,估摸著要不要再打個電話,又怕打擾了上司,一個沒有眼色的助理,永遠別想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