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彰顯門派高潔不屈的精神, 玄門在蒼廬山上遍植青杉鬆柏。連綿樹海,與瑤山巫水的爛漫大不相同, 可以說有別樣風情了。同為植物, 瑤山是從不吝嗇對同類的讚美的。如果是以往,就隻是山門之處的風景都可以讓他流連許久。


    可是今天, 他一副心不在焉, 魂不守舍的樣子。


    盧文棟興致勃勃地帶著瑤山介紹了自己師門半天,卻發現瑤山的迴應總是慢一拍,便擔憂起來。停下腳步, 問:“怎麽了?可是身體有什麽不適?要不要帶你去歇息。”


    “啊, 沒有!”


    瑤山立刻迴應, 但他眉目之間的鬱結卻並沒有因為迴答散去。盧文棟憂心忡忡地看著瑤山, 發現他麵色紅潤,皮膚滑嫩,行動之間似乎還有淺光微動。之前瑤山就已經很好看了, 而現在可以說是更加好看了一點。


    分明比之前更加精神了一些。那就不是身體上的不適,可見是心結了。


    盧文棟瞧著瑤山頻頻出神,鼓起勇氣道:“瑤山, 我們是……是朋友。你若有什麽為難的地方, 可以與我說。我若能幫得上忙,義不容辭!”


    聽到這話, 瑤山麵上浮現出感動, 特別真誠地說:“謝謝你, 文棟。你……的確是幫我許多了。”


    且說瑤山侍主為何如此心神恍惚, 便要從那日他從府中床榻上醒來說起了。


    前晚滿月當空,瑤山原本欣賞結厘草,興致正濃,忽然便覺一陣血氣上湧。他還來不及反應是什麽,就覺身上燒起來,五髒六腑燙起來,丹田之內好似被人添了一把柴,點燃一個火星,燒得他三魂七魄飄了起來。


    那種如被召喚一樣的急切,叫瑤山一顆心蹦蹦直跳,半張著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正巧,此時又是花期,瑤山本來就覺得有些燥熱。這樣火上澆油,他的雙腿就軟了。


    之後,便是渴。


    仿佛是有一隻手抓撓著肚腸,摳著嗓子一樣,瑤山迷蒙之間就覺得渴。全身水分蒸幹之後,他無比渴望著有一股甘霖能撫平心中的饑_渴。他伸出去抓,去抱,身上若有能探尋的地方,都向著遠方去尋找救贖。


    這感覺太難受了,好似自己不再是自己,隻是裝著什麽的一軀空殼。體內之物的離去,連帶著這殘軀都焚化成灰了。瑤山在一片黑暗內抓心撓肺地渴,恰似一個縱身跳入了岩漿裏。


    如此焦渴出現得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將瑤山擊倒了。他感覺自己好像叫著父神,請他來救自己。是了,在過去的時光裏,都是父神救得他。隻要叫了父神,他就能得救的!


    隨後,叫人舒緩歡心的雨潤在瑤山的祈求之中一點點灌入了他的身軀,撫平了瑤山滿身的焦渴與絕望。甚至連花開時分小小的遭遇都被安撫。瑤山那一顆緊縮著,褶皺的心慢慢鬆開了,似是吸飽了雨露,變得飽滿而水潤。


    在如溫泉一般的安撫之中,瑤山終於被從灼燒的黑暗裏喚迴來。已經太久沒有這樣舒適的感覺了。自從前兩世的情劫歸來,瑤山的精神一直都不怎麽好。怎麽修養都不能把精神養迴來,迴到以前那種飽滿的狀態。


    但是現在不一樣,精神上的那一點殘缺竟然被舒緩到了。如幹枯的河道終於有了雨水的滋潤,聽到那令人愉悅的流淌聲。


    所以瑤山不願意放手,不願意從當前的舒適之中脫離出去。此一刻,那種令人感動的安心是無法描述的。就好比他想念已久的父神終於迴到了自己的身邊——


    但這種感覺在瑤山徹底清醒之後戛然而止。因為他依稀想起來,當時他看到的人是亓涯仙君。瑤山第一反應是不信,死都不肯信!他不接受!慌亂之間,他甚至冒出一個念頭:是誰都好,但不能是亓涯仙君,絕對不能是他!


    方才他多陶醉在睡飽的滿足感裏,現在心裏就有多沉重尷尬,瑤山的背上直接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不能是他!不能是他!不能是他!


    瑤山覺得自己的精神都要錯亂了,覺得可笑又想哭,直接從床榻上摔了下來。被自己的頭發糊了滿臉,瑤山拉扯著,崩潰之間覺得自己身上的味道淡了。那股開花之時的淺淺香味沒有了!


    這一下,他是真的崩潰了。


    “怎麽會沒有呢,怎麽會沒有呢!明明我的花期還沒有結束!在哪裏,在哪裏!”


    他尖叫著又仔細聞著,終於讓瑤山聞到了一股極淡的餘韻。這代表著他的花期沒有提前結束,事情沒有自己想的那麽糟糕。


    混亂的記憶之中得出的這個結論,讓驚慌失措的瑤山終於學會了冷靜。他坐在地上,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去迴想當晚發生的事情,但想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個模糊的印象。隻記得自己與亓涯相擁之後,那股叫他抵擋不住的焦灼一點點被壓製下去。


    光靠自己瞎想,得不出什麽有用的結果。那晚既然是在月圓之夜下發生的事情,也隻有旁觀的植株們最清楚不過了。


    瑤山給自己打了好幾次氣,才臉色鐵青地走到結厘草的山坡之處。所謂疑人偷斧,瑤山看到當晚二人站著的草坡時,總覺得這草坡看著不如之前的挺立,好似被折騰過一番。沒有化形得過點化的植物並沒有所謂的倫理羞恥心,瑤山撐著麵皮詢問結厘草當晚發生的事情。


    在場的結厘草那麽多,爭先恐後地給瑤山講述當晚之事——畢竟瑤山是給他們帶來播種希望的人。


    聽完結厘草們嘰嘰喳喳的興奮講述,瑤山的臉是紅了又青,青了又白。首先自滿月之夜已經過去三天了,而當時和他在一起的人的的確確是仙君殿下。聽結厘草們說,當時仙君發現瑤山情況不對,倒沒有乘人之危。


    相比之下,好像還是自己先去招惹的人。


    一想到這裏,瑤山恨不得把自己的頭發全都拔了!


    太不爭氣了!


    隨後又是采擷帝流漿,又是金光的,可見是仙君殿下給自己補充的神力了。難怪自己會覺得舒適呢,瑤山歎氣,那可是九重天仙君的神力啊。


    “這麽說,我當時神誌不清,你們還想占我便宜?!”


    結厘草們被瑤山一瞪,瞪得瑟瑟發抖,給自己辯解說:“因為你在開花,我們也在開花啊。”


    指望一群每天就想著到外頭去播種的草株知道什麽叫做趁人之危。拿人的標準去要求一群剛會說點人話的草,瑤山覺得自己真是氣到神誌不清了。


    瑤山翻了一個白眼,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愣愣地望著麵前的土坡。


    若按以往,他開花時除了心情起伏大一些之外,也並不會有其他什麽症狀。若次次都這樣天翻地覆的,他哪裏還能活到現在?他猜測,是突如其來的狀況加重了自己身上開花時的索求之欲。至於那症狀因何而起,瑤山沒有一點線索。


    “若說起來,仙君殿下還是被我連累的……”


    瑤山自嘲了一聲,卻說不下去了。


    叫人莫名其妙地分了神力給自己,欠了人家那麽大一個人情,這可叫我怎麽去還?!可是,殿下明明……


    迴想著結厘草當時描述的畫麵,瑤山的臉是徹徹底底的紅了,熟爛的紅!


    “父神說過的啊,既然成為了人,就要學會用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的啊!”


    瑤山慢慢蹲下來,拿手捂住了自己滾燙的臉。此時的他心中又難過又羞恥,鼻子有些發酸,眼角有些發燙。


    當年父神隻是暫時駐足在瑤山地界。瑤山草陪他度過了一段悠閑時日,卻因不曾與外人交流,著實天真爛漫。父神憂心他日後,便時常叮囑瑤山:“你雖是草株,但已經化為人形。你又貪玩,總是趁我不注意溜出去。我雖不會攔你,但你總要知道一些人的規矩,才能保護好自己。”


    此時瑤山懵懂,不知此意。隻曉得之後父神便時常用人的標準來叮囑自己的言行。


    雖然現在看來,許多所謂的規矩不過是迂腐可笑。長大後的瑤山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但當時父神已有離開的打算,這樣倉促教導瑤山,其實也隻是為了讓他學會自保。


    而這樣來來往往一段時日之後,修成人形的瑤山自然也是知道了為人的情感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那代表著七情六欲的三魂七魄自然也是完整的。有時為此喜悅,有時為此傷悲,著實不失為一種奇妙。


    所以三天前的滿月之夜,自己神誌不清地和一個恨不得劃清界限的人在這野外之地好一陣擁吻纏綿。這個事實,瑤山實在是接受不了——哪怕這個人的的確確地幫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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