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我醒來的時候空氣裏滿是春天捉摸不定、千變萬化的氣味。我終於來參加“業務培訓”了,心中難免有幾分舒暢的感覺。

    我辦完報到手續走進教室。教室裏聽課的人少得可憐,僅十幾個人,我就近找了一空位坐了下來。

    培訓班裏坐著的全是來求職的。在教室裏,雖然反複強調說普通話,可是老師一下課走出教室門,什麽湘方言、閩南話、四川話就你一句、我一句到處嚷嚷。在一個陌生環境裏培訓,就會覺得方言新奇而豐富。加上每天都有新聞趣事發生,每天便有說不完的話題,教室裏常常是談笑風聲,熱鬧非凡。以下是一位學員講的黃段子:

    o語文課上 老師:“窮則獨善其身”的下句是什麽?同學:富則妻妾成群。老師又問:“後宮佳麗三千人”下句呢?同學:鐵杵磨成繡花針。老師暈。

    0 a:我那上大學的兒子每次來信都向我要錢,我實在不知道他要那麽多錢幹什麽。b:我那上大學的女兒從不要錢,也不知道她會從哪兒弄來這麽多錢。

    對於上述這些軼聞趣事,我隻是笑笑,從不摻和。當下自已最重要的就是一心隻讀聖賢書。這不,僅幾天時間,我那筆記本已經記得密密麻麻了,少說也有兩萬字。有人說,湖南人嚴肅、深沉,甚至有點刻板。他們喜歡創造各種抽象體係,習慣於概念和推理遊戲,習慣於思索,習慣於刨根問底……眼前的我是不是屬於這種類型,暫且不表,但從我那凝視別人的眼神中,已看出了自已當前的處境與心中的壓抑。

    經過幾天的“短訓”,我終於“上班”了。可是真正進入角色,自已才知道是多麽滑稽。我到底能夠做什麽呢?我交了200元培訓費,發給我的就一個文件夾、幾頁材料,讓我和那些被招聘來的人分頭出去,直接找那些廠長經理們,“邀請”他們加盟,讓他們出錢。

    “太公釣魚”。我真是哭笑不得。何謂“太公釣魚”?這是麻將桌上的一個常用語。是指有些賭徒,一分錢也沒帶便上卓,隻想贏別人的錢。這是無本生意。所以這又叫“空手釣魚”。而我和我現在的這些“同事”,就隻能算是桌上的麻將牌而已。更要命的是,自已連邁進那些經理室門坎的勇氣也消失殆盡了。我來來往往地朝八裏莊跑,不時在華堂商場經理室辦公室門前徘徊,這些太不常規的舉動引起了兩個保安的注意。他們氣洶洶地過來盤問,隻差沒銬我了,我隻能慌忙地下樓。

    這當然是最簡單的一個活兒,全在一張嘴巴上,但需要勇氣。當然,光有勇氣還不行,還要有技巧,要會臨場發揮,更需要一點厚臉皮才行。我雖然沒有讀過《黑厚學》之類的暢銷書,但還算得上是“活腦殼”。而且,自已寫過好多文章,想象豐富。我深知這些,培訓課上也演示了一些,但一臨場卻怯場了。

    人生有許多第一次,第一次注意異性,第一次長胡須,第一次談戀愛。這又是剛開始的第一次搞推銷。我每天跟個灰狗似的在街道上東奔西跑,希望能把這一“工作”做好,大概是這塊肥肉爭得人太多了,我目前連“肥肉”的邊還沒挨上,越是夠不著越要上竄下跳,全北京的人就要數我了。

    然而,我卻毫無進展。我很懊喪,暗罵自已無用。我想,要是在家鄉湘鄉,自已肯定會得心應手。我的兜裏,還裝有湖南省作家協會的會員證呢。一想起自已的作家身份,我的思緒又迴到了幾年前:那時,我被招聘為市文聯所屬的文學藝術發展中心主辦的文學報編輯,負責組織一些報告文學、通訊之類的稿件,我經常發現一個叫楊小小的文章。文章大都是些散文,寫得很清純,文筆流暢,不知是她的文筆吸引我讀她的文章,還是她的名字好聽而迫使我一遍又一遍地讀,反正自已喜歡她的文章。一次,她給文學報編輯部寄來了一篇報告文學,寫的是她單位搞扶貧開發的事。在讀完這篇報告文學後,我不知從哪兒冒出一股勁,三下五除二就給她寫了封信,信寫得很短,主要是說這篇報告文學寫得很好,有深度,但文聯是有名的窮單位,經費很緊張,要她找她的單位說說,出點經費。信發出一個星期後,她很快來了電話,說她找了單位領導,單位願意支持文聯一萬元辦報經費。後來,我便與她認識了,並且以朋友相稱,無話不談。後來,市作家協會在水府廟旅遊區召開筆會,我和她都參加了。在筆會上,我和她談得是那樣開心……可如今呢?

    我這時才真正清醒過來。是啊,前段自已忽視了,真正的“作家”在任何地點都是不會怯場的,但同時又是很能“攻關”的。所以,從這一點來說,我認為自已臣還缺乏經驗,缺乏生活積累。我認為自己還是不成熟。雖然馬拉鬆式的折騰了半天,但仿佛經曆了好幾個世紀。

    午後的陽光,好像百盞燈光一起扭亮,讓人燥熱心煩,風不再有醉人的清香,而是一鍋熱騰騰的蒸氣,知了在樹梢上一聲複一聲地重複歌唱著單調的音符。

    思鄉的感覺不由湧上心頭。是啊,家鄉多好。我記起了那首《思念》的小詩:

    如果說

    信封是船

    郵票是帆那麽

    手中的筆就是槳

    載著滿船的思念

    搖向故鄉的河岸我決定給唐姨打個電話。

    我走進了八裏莊附近的慈雲寺郵政局。我向出售磁卡櫃台走去。突然,自已看見前麵一個姑娘掉了一件東西,便上前叫了一聲。姑娘轉過身來,是個月票夾。那姑娘莞爾一笑,突然愣住了。“啊,原來是你?”

    我也大吃一驚:“怎麽是你,楊小小!”

    原來,碰見的這位姑娘,就是幾年前幫我拉了一萬元讚助款的那位叫楊小小的姑娘。後來她單位送她到中國人民大學深造,現在即將畢業。她告訴我,畢業後準備在北京發展,不準備迴老家湘鄉了。我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表,便同他說了很多。說真的,整整一個下午,我們無話不說,並相互留了地址和傳唿號碼才分手。

    我送她走後便上二樓去打長途。楊小小又返迴來看了我一眼,似乎還想說什麽,但見我進了電話亭便匆匆離去。

    唐姨在電話裏告訴我,杜鵑紅已去人民醫院做了人流手術。我聽了一驚,半晌沒有說話。想起杜鵑紅,我似乎看到了她那冷冰冰的且又刻薄的臉。我恨她,恨她太絕情,但又忽然覺得自已有愧於她。是她把女人最寶貴的東西給了我。這念頭一閃,我便對著話筒說:“唐姨,謝謝你。請你向她問好、致歉。”

    出了郵局,眼前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有一種血肉模糊的東西在晃動。“我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自已暗下決心。

    迴到住處,很驚訝發現東方一笛正坐在床邊的凳子上。見我進來,忙站起來說:“我等你好久了。”

    “有事嗎?”

    “ 沒事就不能來嗎?”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鍾離東倒了杯水給他。這時,他壓低聲音對我說,下周他要去采訪國慶45周年大慶的準備活動。

    我心裏不平靜了。迴想往昔,自已那趾高氣揚、那青年作家的光環,辦報、交友、到處參加筆會,無不出盡風頭。而東方一笛、鍾離東雖然有文憑,但比起自已來,隻不過是無名小卒而已。雖然如今世易進遷,風景大有不同,但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的大翻覆與大反差,對我來說卻是巨大的。

    當然,我羨慕之餘又感榮幸。畢竟他們兩人都是我的朋友。友人的榮耀,也就是自已的榮耀呀。在家鄉,我不就曾有有意無意地向杜鵑紅提起過東方一笛、鍾離東他們的名字嗎?虛榮之心,人皆有之。知道自已有點阿q,但心裏畢竟享受了一種虛榮與滿足。

    東方一笛聽了我所說的工作。很認真地說:“北京外來人口有300多萬,高學曆、有特長的人很多,要找一個差事不是那麽容易的。但是湘輝呀,機會還是有的呀。我想不管什麽差事,隻要你自己覺得輕鬆就可以了。我采訪過一些剛來時收破爛、撿垃圾的人,他們才真是不容易,可他們每年也能‘弄’過一兩萬迴去。我有一個叫司馬義雄的畫家朋友,他在這方麵很不錯,今後有機會把他介紹給你。你要多體驗、積累生活,這對你有好處。”

    我認為這番話對我來說有點刺耳,但的確有點道理。

    東方一笛也是位業餘棋手,吃完飯便與鍾離東對奕起來下到最後,一個劫處競爭奪了上十次,可見兩人的棋藝相當。

    我在旁邊寫日記,讀小說。不過自己心裏老是在想,鍾離東為什麽每次同東方一笛在一起,話題就少了呢?

    我想起了這麽一則童話:

    一個桔紅色的茶杯擺在客廳的一張桌子上。一天,茶蓋對茶杯說:“茶蓋,我每天都給蓋著,你呢?怎麽一點兒也不謝我?”茶杯說:“我們本來就是一起的嘛!還說什麽感謝不感謝的。”茶蓋聽了,說:“我再也不給了,你自己蓋去。”說著,茶蓋就從茶杯上滾下來,玩去了。

    這一天,茶蓋走到賣茶杯的商店裏,看見有很多比它大的茶蓋哥哥、姐姐,茶蓋們看那桔紅色的茶蓋,“你是誰?你不是我們商店的,快滾!”茶蓋們異口同聲地罵道。茶蓋聽了,慚愧地離開了茶店。隻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弟弟朝茶蓋一腳,把茶蓋踢到一個螞儀洞旁,洞裏的螞儀見了,就說:“兄弟們,快來看,我發現了一個漂亮的玩意兒,快來呀!”茶蓋聽後,連氣都喘不過來就走了。

    茶蓋滾到半路上,看見螞蟻沒來,就停下來。茶蓋一邊喘氣,一邊說:“還是迴到自己家裏去過個平安日子吧!”說著,就滾向自已的家了。

    茶杯見茶蓋迴來了,連忙去迎接茶蓋。茶蓋也滾到茶杯麵前說:“茶杯,世態炎涼啊,我再也不出去了。”從此,茶杯和茶蓋相處得更好了。

    我認為鍾離東和東方一笛的關係,或許就像這茶杯與茶蓋的關係,誰也離不開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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