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迴來後接連有三四天都有很多人上門坐著, 倒也不是非要堵祁雲, 那些大嬸子小媳婦就愛端著簸箕拎袋毛線邊納鞋底織毛衣邊跟江畫眉嘮嗑, 就問問在平城買房子沒有孩子上學學費貴不貴江河以後上大學是不是要他們姐姐姐夫出錢。


    鄉下人不存在那種“問私事不深究”的禮儀,有碎嘴的還能當著麵就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祁雲當初娶江畫眉是一娶娶倆, 還要帶個小舅子。


    無論是江畫眉還是江河,要是以前可能會很在乎很生氣, 甚至還很有可能因著這些閑話就跟祁雲擰著幹非要在錢財上劃分個界限。


    可這會兒不說江畫眉好歹也是在平城周圍好些個城市都開了店的女老板, 便是江河都已經有了一家屬於自己的補習機構。


    雖然規模不算大, 可每年盈利還是十分可觀的,畢竟這會兒小城市還不顯, 大城市裏做父母的卻是十分重視家裏孩子考個好學校這事兒。


    江河那家補習班有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任教, 又能從各種渠道找到最好的參考資料書,甚至補習英語的小課堂學生還能親自接觸到很多有趣又正宗的外文原版讀物。


    再加上江河並不隨便擴大招生數量, 最大力度的保證教學質量, 舍得錢的家長都是到處找關係就想把孩子送進這個補習班裏。


    因著站的高度不同了,所以這些曾經讓姐弟倆活得好似整個世界暗無天日的閑言碎語對他們已經無足輕重了。


    江畫眉在外也算是交際麵很廣的人, 什麽樣的人能沒見過,這群婆姨若人煩躁的追根問底被江畫眉三言兩語就帶過去了,再避重就輕的說些別的話題,一群人的話也就從祁雲掙了多少錢變成了大城市裏花錢的女人多厲害這上頭去了。


    愛說八卦閑話的女人麽,總是那種新奇刺激到荒謬的事才最能引爆她們流竄在骨血裏的八卦因子。


    祁雲也不是每天都長時間呆在家裏的,第二天中午帶著江畫眉他們一起去邱大爺家吃了頓午飯。


    晚上唐三兒那裏又叫得厲害, 說是聚了一群往日的兄弟, 唐四兒彭三兒他們都在等著跟他喝酒吹牛呢, 所以祁雲隻能又揣著白天江畫眉才去俞嬸子店裏買的電筒一個人吃飯喝酒去了。


    自從公社上的供銷社開始把各生產大隊代銷店劃出去之後俞嬸子就把代銷店包攬了下來,也沒費錢,就是賣的商品要自己去供銷社或者別的渠道拿罷了。


    因著如今村裏憑借著水月村小學發展得越來越大了,雖然也有那擺了小攤或者在家裏就賣上雜貨的鄉親。


    可因著俞嬸子那裏的生活用品最齊全,大家有需要的時候還是習慣去她店裏拿,家裏確實一時周轉不開的時候還能記賬,所以生意還是挺好的,一家子的生活開銷總歸不用愁了。


    唐三兒如今也沒在家裏種地,農閑的時候就跑城裏幫著王小海他們跑跑貨之類的,一年也能拿好幾千迴家。


    這會兒即將進入臘月了,前幾天才剛跑了一趟深市杜山那邊,新拿迴來一批小姑娘小媳婦喜歡的圍巾毛線頭花之類的,家裏王幺妹就帶著倆孩子在家賣。


    另外鎮上舅舅家外婆重新開張的裁縫店裏也會搭著賣,盈利兩家對半分。


    比起那些倒爺,唐三兒走這個貨自然更保險,不過唐家人都比較低調,沒趙家搞的陣仗那麽響亮,一大家子叔伯父子齊上陣的,村裏不少人都嘀咕萬一啥時候倒黴一抓就是一家子勞動力全沒了。


    唐三兒家也蓋起了磚瓦房,雖然大部分的錢還是他父母攢下來的,另外周國安跟唐思甜也讚助了一部分,但是好歹一大家子把房子修起來了麽,成為了水月村除了小學教學樓之外第二好的房子,反而是當初石頭牆青瓦頂的老村長家房子被壓得不起眼了。


    好在李曉冬老村長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之所以不修房隻是因為年輕的都不住鄉下,倆老人修房子就覺得是浪費。


    祁雲到的時候唐四兒他們都已經到了,桌子上擺放著一簸箕花生,一半兒炒的一半兒煮的,另外還有幾個從村口小學附近老鄉家裏買來的鹵味兒,再拌兩盤子萵筍絲折耳根,這喝酒吹牛的架勢就算是擺開了。


    李曉冬跟俞老七幾個俞家同批次的幼兒小夥伴也在這邊,唐三兒他們那會兒誰家沒生三個四個都是稀罕的。


    像是唐三兒為啥隻有一個親妹妹?


    卻是因為唐思甜的媽生唐思甜的時候為什麽保大人跟孩子臨時硬生生撕開了產道傷了身體再生有危險。


    所以一個村就能被劃成一個生產大隊的水月村,那同批次的同齡人起碼得有四五十個,再拋出不能一起玩耍的女孩兒以及性子不合看不順眼不來電的小夥伴,今兒個到唐三兒這裏來的也就十七八個人。


    唐四兒算是裏麵年紀比較小的,可今年也已經二十二結婚當爸了,一群正是二十來歲或者剛翻三十的年輕男人,這麽一聚頭自然是嗓門大得很。


    吹牛吹到激動時桌子一拍,菜碟飯碗都能跳起來哐當當一陣哆嗦。


    堂屋裏擺了兩張桌子,也不說分開坐,畢竟那分開了多傷兄弟感情啊對不?所以是兩張方桌拚到一處,然後長條凳子齊刷刷一擺,桌子上的菜都是兩份裝的。


    要是還有夾不到的菜,那就甭客氣的自個兒站起來伸長了胳膊的去夾。


    這迴因為有祁雲在,一開始大家還挺斯文的,嘿嘿笑著也不敢喝得太兇,等祁雲笑著跟大家多喝了兩杯,酒勁兒發出來了,再加上看祁雲也沒皺眉不耐的樣子,反而跟大家也沒什麽兩樣,頂多就是斯文點不扯嗓子。


    於是一個個也就放開了,特別是當年還跟祁雲一起挖過泥鰍的唐四兒彭三兒他們幾個,早就坐在祁雲身邊引著祁雲說起了外麵的事兒。


    男人麽,少不得說著說著總要說到女人身上,有問大學裏的女人是不是一邊上課寫作業一邊給娃娃喂奶,有問外國的女人是不是胸口那茬真跟奶牛一樣?


    雖然很多人其實也沒看過奶牛啥樣兒,可至少能對著村裏的大黃牛想象一下麽。


    這一頓飯才是真的跟打持久戰似的,祁雲酒量肯定在這群人裏麵不算是最好的,但是最後還清醒著的人裏麵肯定是有祁雲的。


    也不是沒人瞎起哄的要給祁雲敬酒,可惜祁雲本身不喜歡這東西,他不想喝還真沒人能勸得下去,多半到最後都是自己稀裏糊塗就被反敬了迴去,而祁雲自己卻是抿一口意思意思就過去了。


    一直到晚上十點左右一大半的人喝醉了被唐叔叔過來幫著祁雲他們一起把人給拖到了隔壁房間大床上四仰八叉的睡下了。


    另外剩下的則在堂屋裏飯菜一收,擺開架勢要通宵打牌吹牛抽煙。


    這會兒玩牌漸漸時興起來了,不過大家都是剛從苦日子裏熬出來的,還沒人賭多大的錢,就一兩分一盤,往上最多一毛錢封頂。


    大家自己就很克製,並不像當初引著趙勝利賭錢的那種地痞混混兒玩真的,因為趙勝利這樣直接鬧得家裏人都真跟他斷了關係的事兒在這年代可以說是十分駭人了,當做反麵教材足以讓沉迷不深的年輕人警醒。


    說到趙勝利,如今村裏基本上看不到人,因為趙家跟他斷了關係,後頭也沒人給他寄錢寄糧食了,一開始趙勝利倒是老老實實的出了個把月的工。


    正當大家都說這人估計要安下心來過日子的時候這人卻又突然消失了,這一消失就是大半年,趙勝利迴來的時候跟走的時候一樣悄沒聲息的。


    有人發現知青點那已經被當成庫房堆放農具的破房子有人打理出來住下這才知道趙勝利又迴來了。


    就這麽出現又消失,距離越來越久,到前一次看見人,也已經是今年年初那會兒了,在外麵是死是活都沒人知道。


    當初那些知青,算來算去也沒幾個人了,在村裏安家的吳勇祁雲倒是看見過兩迴,估計從心裏也已經認可了自己現在在村裏安家落戶的現實,放下考大學的念想之後認真過日子,臉上的笑反倒多了不少,跟村裏人還能說笑一陣,看見祁雲遠遠的點頭笑了笑。


    祁雲可不想熬通宵,打著電筒跟唐三兒說了一聲,又去跟王幺妹唐叔說了道了聲“叨擾了”,這才打著電筒迴去了。


    第二天半下午的時候周國安跟唐思甜還有唐嬸子迴來了,祁雲還在家裏,周國安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門來了。


    家裏一群聊天的婆姨,祁雲幹脆跟江畫眉說了一聲,就跟周國安一起出了門在外麵隨便溜達著說話敘舊。


    “這迴迴來能留多久?”


    周國安從衣兜裏掏出一盒煙抽一支問祁雲,祁雲擺手,“也就臘月初一師傅辦完壽宴差不多就要走吧。”


    那距離離開就差不多還有七、八天,今天農曆十一月二十三。


    “什麽時候把煙抽上了?”


    祁雲自己不抽煙,但是也不反感別人抽,畢竟抽煙在男人看來還是挺正常的,隻是前年周國安跟唐思甜來平城玩的時候周國安還沒有抽煙,這會兒也就順便一問,看周國安是不是生活壓力大了才染上的。


    “原本也抽,之前不是決定要孩子麽,怕影響孩子所以中途斷了。”


    周國安這麽多年也沒多大變化,隻是肩膀更寬了,以前看著就高高大大的,這會兒更是像一頭熊,板著臉不露出標誌性咧嘴笑的時候還是很能嚇唬人的。


    偏偏這人還是個人民教師,說不定以後走進教室就能讓學生們嚇得跟鵪鶉一樣不敢瞎鬧。


    周國安跟唐思甜也已經畢業了,過完年就要到城裏第一中學走馬上任,學校倒是挺不錯的,待遇也好。


    因為兩口子都是教師,所以直接得了個二居室的職工房,等工齡上來以後再加點錢就能把房子給買下來。


    第一中學內部沒有小學幼兒園,但是隔壁不遠處就有,教育設施齊備,以後兩人的孩子也好上學。


    跟周國安一起在村裏轉了轉,兩人還迴當初他們住的那地兒看了看,現在那裏已經弄成了村裏的集體房產,往外租給那些讓孩子來這邊上學的鎮裏甚至城裏人,每年由老村長幫忙收租記賬本,錢交給如今的大隊長俞老七,然後年末的時候一起給村裏大家夥分錢。


    雖然這裏還是泥巴牆的土房子,可外頭來的人都知道如今那個寫書很出名的祁雲下鄉插隊那會兒就是住這裏的,所以不少家長都想讓孩子沾沾文氣兒。


    老村長前幾天晚上還跟祁雲笑哈哈的說等祁雲在外國領獎的消息傳開了,說不定那泥巴房子還能被不少人爭搶唻。


    這會兒這幾排房子都關門閉戶冷冷清清的,畢竟孩子放假了麽,大家都迴家準備過年去了。這幾天村小學裏麵還在給教室進行慣例培訓,祁雲跟周國安說著話往那邊轉,跟邱北說了說話,準備轉頭迴家的時候在村中央主道那兒迎麵碰上了李曉夏。


    說實話這人是祁雲見過的變化最大的,當初那會兒剛見到時李曉夏是真的高傲,或許她自己沒覺得,但是別人卻沒有誰看不出來,看人都昂著下巴垂著眼皮子那種。


    想想也是,那會兒大家都靠工分吃飯,她爺爺是大隊長,她哥哥又是下一任隊長,父母是雙職工教師,舅舅還是衙門裏的。


    數來數去可以說方圓十裏都沒人能比得過她家,高傲點好像也沒什麽毛病。


    可同樣沒毛病的是這樣的高傲不怎麽討人喜歡。


    這會兒的李曉夏卻習慣性垂頭,低著頭看地麵的李曉夏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抬頭往祁雲跟周國安那個方向看了一眼,而後率先別開視線,假裝沒看見的腳下一拐提前下了主道往田坎上走。


    雖然走那田坎也能過河迴家裏,可因為田坎狹窄又長了草全是泥巴,平常基本沒人會選擇走那樣的路。


    “李曉夏這是躲你呢,以前碰見我跟甜甜至少還隻是假裝不認識擦肩而過。”


    “嗤,老周你語文功底漸長啊,她躲我幹什麽,我又不會突然發瘋打人。”


    祁雲心裏有點兒明白,不過嘴上肯定是不能明說的,要不然就牽扯不清了。


    跟女人牽扯不清,祁雲還沒低俗到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身為男人的價值與魅力。


    周國安嘿嘿的笑,抬手把粗壯的胳膊搭祁雲肩膀上,“她這是怕看見你心裏就越難受呢,當初她看上你,那可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兒,可惜被畫眉妹子後來先到悄沒聲息的搶占了高地......”


    “哦~我迴去要跟我家頂梁柱轉述你這番話。”


    祁雲笑得淺淡,歪頭斜視身邊這頭蠢熊。


    周國安頓時一個激靈,嚇得收迴胳膊,再不敢有一點得瑟了,“別別別,我這不是開玩笑的麽?咱們就是兄弟之間開個玩笑,男人的事不能把家裏女人扯進來嘛。”


    要是真讓江畫眉知道了,那就等於是他家媳婦知道了,媳婦知道了晚上周國安迴屋裏肯定是要被冷待的,說不定連香香軟軟的閨女都不讓他抱了,那多淒慘啊。


    平常時候唐思甜性子挺軟糯的,因著周國安為了她放棄了許多,唐思甜也十分順從自家男人,時不時的撒個嬌就能把周國安美死。


    可若是惹惱了她,唐思甜也不大吵大鬧,就是冷著一張蘋果臉不跟他說話。


    周國安都習慣了香軟的媳婦跟閨女了,陡然之間啥也沒有,可不就感覺比被套麻袋打了一頓還難受麽。


    這也就應了那句老話,叫做一物降一物。


    周國安也不敢繼續用李曉夏調侃祁雲了,至於李曉夏現在過得不怎麽好這些話,身為大男人的周國安更不至於碎嘴多說,祁雲也沒有要去了解的想法。


    把村子都轉得差不多了,祁雲跟周國安就在半道上分別,各迴各家。


    江畫眉這邊一群婆姨還在家裏嗑瓜子打毛線納鞋底呢,這幾天都把江家院子當成是開茶話會的固定地點了,每天人走了江畫眉都得打掃一院壩的瓜子花生殼。


    “喲祁娃子迴來了?”


    “昨天唐三娃那邊喝酒兇得很噠,祁娃子今天起來得這麽早,昨晚上沒喝?”


    “喝了點,沒敢喝多,怕迴來被婆娘嫌棄。”


    “哈哈祁娃子還是個耙耳朵嗦。”


    一群婆姨笑得嗓子眼兒都能看見了,祁雲也不怕被笑話,笑著又搭了幾句話就讓大家繼續聊,自己進了屋裏。


    如意跟平安同江河一起在屋裏,今天上午的時候倒是一起去學校轉了一圈,看了小舅舅小時候上學的地方。


    江河還遇見幾個當初的小學同學,站路邊說了會兒話。


    當然,這幾個小學同學都是同村的那種,有的人還在繼續念書,有的人自己不想念了,如今就在家裏種地,看見江河一開始還不敢認,畢竟當初那瘦猴子的樣子還是在同伴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現在江河卻是直逼一米八身材修長,看著是勻稱纖細,可一點都沒有弱不禁風的感覺,畢竟江河這麽幾年的晨練也不是白堅持的。


    後來年紀再大點對身材有了點兒模糊的概念,被姐夫夏天露出來的那幾塊腹肌一刺激,晚上睡前也增加了一些對腹部肌肉針對性鍛煉的運動。


    最讓人難以相信這人就是江河的還有他那張臉,當初在鄉下,多多少少都曬黑了,到了平城那邊之後長期都在室內。


    加上北邊空氣幹燥,被姐姐一要求,江河漸漸的也習慣了在臉上擦點護膚膏,這會兒五官長開了,他姐姐都能有那般的好顏色,江河自然也不會差太多。


    可以說站在祁雲身邊,祁雲是方圓十裏長得第一俊的,那江河就是第二了。


    這迴迴來還有不少人在江畫眉麵前詢問江河要不要在老家找個媳婦呢,可把江畫眉弄得哭笑不得,連忙表示江河還小,以後還要上大學呢,說不定還要出國留學。


    出國留學這個事兒是祁雲跟江畫眉初步商量的,就教育方麵,走出國門好好去取取經其實是很有必要的。


    華國教育製度確實存在很多弊端,但是這又是對於目前他們的特殊國情是最適合的,祁雲想想以後那些不斷批判國內教育製度的人,雖然有些人確實過激了一點,但是也不是沒有可取性。


    自己的祖國哪一方麵存在問題,那身為國人,該做的不是一味的去批判去抱怨甚至去鼓吹羨慕外麵的這個國那個國。


    祁雲認為最應該做的還是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去改變,哪怕自己這份力量微薄得宛如螞蟻,可至少努力了付出了。


    江河對教育這一塊兒有興趣,也有意向把這個發展成自己的終生事業,所以祁雲在這方麵也會盡量給他提供一些建議,如何決定還是在於江河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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