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殿下埋著一個陰暗潮濕的牢房。


    四周粉白的牆壁上懸著數以百計的上古兵器, 整齊地被人排在一起,每一柄都散發出濃重的鬼魂氣息, 不知吞噬過多少無辜百姓的鮮血。


    雲旗就被吊在牢房中央的鐵架上, 生鏽的長鏈從他頸邊穿過, 將人死死釘在前方,令他無法掙紮。


    牢底是千年寒玉鋪就的地磚,陰寒的氣息從腳底蜿蜒著往上,把雲旗的生魂凍結包裹, 讓他禁不住渾身發顫。


    數不清的殘魂在牢房上空飄蕩,偶爾從兵器中穿過, 被帶煞器靈捕捉, 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無為早已卸下那溫柔和煦的假模樣, 在這方為自己開辟的天地中深吸一口氣, 愜意地靠在楠木椅背上,欣賞著雲旗痛苦忍耐的神色。


    “百年的鬼魂與怨靈之體,應當很是滋補罷。”無為摸了摸下巴,吊著眼角道:“本想一把將你煉化,給你個痛快,可你竟狗膽包天動了我的人, 既然如此, 我就成全你。”


    他引著器靈的刀鋒架在雲旗頸側, 森然道:“就將你吊在此處, 每日來割下你一塊骨頭, 割到你流血而死, 如何?”


    “呸!”雲旗側臉吐出一口血沫,毫不示弱地怒目而視,“黑心的狗賊,我楚氏何辜,清水村百姓何辜,要被你用刀劍生生屠盡滿門?!”


    無為看他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咱們可憐的楚少爺啊。怎麽,那個被我派去清水村的廢物把一切都給你交待了?”


    “沒想到啊……”雲旗冷冷一笑,“何必呢?想做鬼修就去做啊,掌管著這天下純陽之氣最足的青雲觀,每日看見那些光風霽月的年輕弟子,自己就像個肮髒卑賤的螻蟻,不難受麽。”


    “嗬,”無為不屑地看他,“你懂什麽?若沒有青雲觀做幌子,我又如何能這般便宜行事,隻怕操縱器靈屠村的第一日,便被那些正道之士牢牢盯住了。苦苦修道幾千年我也沒能飛升,還不如吸食萬民生魂助我長生不死。”


    “況且,”他故意頓了頓,又咧嘴繼續道:“當青雲觀的掌門無甚不好,至少還能養出我師妹那樣冰肌玉骨,令人銷魂的純淨玉人兒。”


    雲旗死盯住他那淫邪的麵目,恨得差點咬碎一口牙齒,“狗東西,不準你提她!”


    “我提她怎麽了?一會解決了你,我還要迴去同她夜夜笙歌呢!”


    無為張狂地大笑起來,五官猙獰無比,像隻臉麵憎惡、滿眼貪欲的野獸。


    一直壓在頸側的器靈開始嗡嗡作響,隨著無為的手勢騰空而起,化出了一個血氣滿溢的奪舍陣法,對準雲旗的心口便直直插去!


    “今日就從剔你的心骨開始罷……”


    無為黏膩陰冷的嗓音響起,迴應他的是一道兵器重重釘在鐵架上的刺啦聲。


    原本勢如破竹的器靈深深插進了鐵架,而雲旗被穿透的身子就像沒有實體一般,半虛的吊在那,毫發無損。


    無為眯起了眼睛,有些警惕地盯住他,“你這鬼玩意在耍什麽花招?”


    雲旗冷冷一笑,忽然一改方才的痛苦神態,極輕鬆地將頸邊的長鏈扯了下來,又在無為驚慌的目光中隨意將那器靈拔出,鄙夷地放在手裏顛了顛。


    “你,你……”無為終於感到不對,惶然向後退了兩步,指著他難以置信道:“你沒事?!”


    雲旗動了動筋骨,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緩步向無為逼近,“原先一直想著何時才能弄死你又不讓夫人傷心,沒想到啊,你這蠢貨竟自己送上門了。”


    “竹屋外的破綻是你故意布置的?就是為了引我進來?!”


    無為越想越心驚,再擺不出先前那副樣子,麵白如紙道:“裝作被我所傷博取師妹的憐憫,借機抖出我吸食鬼魂之事讓她相信,你……好深的心計!”


    雲旗好脾氣地點了點頭,全認了下來,見他倉皇地左顧右盼似要逃離,便一把將器靈扔出,


    極快極狠地釘在了無為肩頭。


    “啊……啊啊!”無為被氣勁掀翻在地,捂著鮮血淋漓的肩膀痛叫不止。


    雲旗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他,語氣危險道:“無為真人啊,當初操縱器靈屠我滿門之時,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一日罷,嗯?”


    “醃臢不堪的狗東西,還敢幾次三番對我的夫人出言侮辱?”


    修長白淨的手指捏住器靈劍柄,猛然向外一拔,任由那鮮血噴湧而出,刀鋒隨之一轉,接著大力捅進了無為嘴裏。


    雲旗掀開眼簾,看著他鮮血橫流的嘴巴無動於衷,狠狠道:“她是你能肖想的麽?!”


    “啊啊……”


    器靈被雲旗再次拔出,無為慌亂地捂住嘴巴,在地上發瘋一般痛得打滾尖叫。


    “人啊,要學的聰明點,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真人活了三千歲還不明白?”雲旗隨意甩了甩劍上的鮮血,瞧著地上那灘越來越大的血泊,懶懶開口,“況且啊,這上古的奪舍陣法,也不止你一人會用。”


    鋒利的劍尖終於插進了無為的心口,看著人慢慢沒氣後,雲旗拔出器靈,扔下一個法訣,連帶著將他的生魂一並打碎。


    奪舍陣法的血光大盛,雲旗施起功法將無為的身體抬起,化作一團紅光打進他體內。


    “無為”慢慢睜開眼,原本柔和的五官染上幾分淩厲,“有這狗東西的身體在,毀了青雲觀……也不過囊腫取物的功夫。”


    ***


    桑梓調動全身鬼氣,不停衝撞著自己身上的禁製。


    隻是道根被毀不久,鬼氣的使用亦不嫻熟,一時半會根本對它毫無辦法。


    鬼氣在經脈間迴蕩波動,桑梓脫力地軟了下來,疲憊地偏頭靠在床榻上。


    自己如今連動都動不了,還談何去救雲旗?


    這小世界的發展太過詭異,好像有一層紗蒙在自己眼上,迄今為止,所看所聞皆不知真假了。


    本來和藹的掌門師兄,竟是操作器靈屠殺百姓的幕後黑手;原先可愛軟糯的小包子雲旗,卻原是滿身鬼氣的生魂……


    從昨日來看,雲旗對自己情意頗深,兩人相處亦是如魚遇水,那麽他的心結會是什麽?


    是覺得他們正邪不兩立?還是認為自己對他隻是縱容寵溺,並無男女情意?


    桑梓蹙起了眉尖,心道還是等見到人了再好好問罷。


    竹屋的木門已損,突兀的腳步聲從外間輕輕傳進來,她心中一跳,眼神牢牢鎖住內屋入口。


    裏外間隔著的布簾被人一把撩起,無為那張看似和煦的麵容就這般跳了出來。


    桑梓倏地捏緊手指,目光恨不能在他身上穿出個洞,她咬牙道:“你把雲旗怎麽了?”


    “無為”沒有答話,等走到床榻邊,才俯身下來,溫柔地看向她,和聲道:“我就是雲旗啊。”


    “惡心!”桑梓恨恨別過臉去,“你真是……無恥之極。”


    雲旗低低笑了笑,見她真氣了,便急忙給人解開禁製,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夫人,真的是我,那狗東西傷我不成,反被我奪了舍。”


    桑梓身形微僵,繼而將信將疑迴過頭來,對上他滿是純粹情意的眼睛,心中才隱約有幾分相信,“雲旗?”


    “是我。”他把人摟進懷裏,眉目溫柔,“夫人今日被嚇到了罷,別怕,我在呢。”


    桑梓眼眶微紅,一把埋進男人懷裏,顫聲道:“還好沒事,沒事就好……”


    “以後都不會有危險了,”雲旗親了親她的發頂,安撫道:“無為的身體可以讓青雲觀的所有道士言聽計從,這間竹屋甚好,往後你我便在這安定下來,夫人看如何?”


    桑梓揪緊他胸前的衣領,細聲道:“你是想……操縱青雲觀的人為你賣命?別這樣好不好。”


    “我隻是不想再有人來阻礙我們,”雲旗撫摸著她的臉頰,愛憐道:“青雲觀若死了掌門,追查下來我與你逃不了幹係,何必再自找麻煩?我不需青雲觀為我做任何事,隻是想與你好好過日子罷了。”


    桑梓聽得心間一暖,卻因著前些時日被這人誆的太慘,不敢再輕易相信,隻是道:“你要一直用著他的身體麽?我看著難受。”


    雲旗輕笑出聲,道:“隨時可以變換迴原來的模樣,隻是外麵守著許多弟子,這樣進出要方便些。”


    “嗯。”桑梓遲疑著點點頭,問道:“可以先應我一事嗎?”


    “夫人隻管說好了。”


    桑梓抬眼看他,“切莫再害人了,好不好?若你也是惡鬼,需要吸食魂魄,我便助你去吸食身負罪惡的惡鬼魂魄,別去傷害無辜的人。”


    “夫人多慮了。”雲旗低頭親了親她,柔聲哄道:“自我有靈識起,其實從未害人,一直都是在吸食惡鬼魂魄,你且信我。”


    桑梓軟軟地瞧著他,目光有些遊移。雲旗見了,將人抱緊些,認真道:“我是惡鬼魂魄同怨氣的結合,生前也是被無辜牽連的人,斷不會去做這種事。”


    “我願意信你,”桑梓握住他的手,眼中帶著情意,“隻是日後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誆騙與我,你我事事都需坦誠相待 。”


    “自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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