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黃昏,約莫是快要落雨的緣故, 車裏顯得有些沉悶。


    一路無話, 馬車行進到別苑時, 陵安已經立在門口等候,他麵無表情,即使見到蘇宓, 也沒分予一絲眼神。


    “督主,宮裏來信了。”陵安看到秦衍從馬車裏下來, 恭敬地說道。


    秦衍臉上沒什麽驚訝之色, 他接過陵安遞過來的竹簡,邊展開邊準備往書房走去。


    蘇宓站在車前, 看著秦衍漸行漸遠的背影, 脫口道:“督主,你今晚還迴房睡麽?”


    其實蘇宓隻是想到昨晚, 因此才多問一聲, 但她的聲音酥軟,又因心情失落有些呢喃的味道, 是以這句話在旁人耳裏, 便好似是一句撒嬌。


    陵安倒是一如既往的冷然, 馮寶在一旁卻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他家夫人,對督主似乎是上心的很呢。


    秦衍一路上無來由的煩鬱之氣, 在聽到蘇宓這句話時, 倏的消散了開去。


    他腳步一滯, 側目餘光往身後一瞥,“嗯。”


    ***


    春梅正在院裏做些掃灑,順便收拾些今日晾曬的衣裳,看這天色好似是要下雨啊,也不知道小姐何時迴來。


    今日迴門,她是沒跟著小姐一同前去的,而是被蘇宓放了一日的假去與爹娘道了別,她家在江陵城沿邊的村子,驅一輛驢車,來迴也是快的很。


    春梅時不時往苑門口望,終於是看到了蘇宓的身影,隻是看小姐神色,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小姐,你迴來啦。”春梅放下了棕笤,迎上了蘇宓。


    蘇宓牽起嘴角笑笑,“嗯,淨室有溫湯麽。”


    “有的有的,奴婢早就替小姐備好了。”


    蘇宓早早的沐浴完畢,揮退了春梅,穿著絲質的裏衣,支著頭窩在床的內側,準備替秦衍暖著被子。


    這也是她走之前虞青娘額外叮囑的。


    成婚之後,女子大都睡在外側,一來是萬一起夜,不會擾了夫君,二來也是方便伺候。


    蜷坐著暖著被窩,蘇宓還在想著秦衍的話。有了馬車一路的思量,她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失落。


    其實,她沒有嫁給李修源便是很好了,倘若迴到最初,她想要的不過就是這個。


    “你呀,真是貪心。”蘇宓訥訥自語。


    蘇宓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但她一邊要替秦衍暖內側,一邊想著自己要挪睡到外側,於是最後便又成了橫在一半的位置,如洞房那日一般將床榻斜切成了兩半。


    秦衍沐浴完迴到房內,見到的便是歪扭睡著的蘇宓,她睡起來安靜的很,蜷著身體,褻衣的領口寬寬鬆鬆的,因著側躺,羅衾全部垂蓋在身上,曲線畢露。


    隻是再好看的睡姿,她還是占了兩個人的位置。


    “這般睡法,是不想我睡床麽。”秦衍語氣冷冷,唇邊卻有笑意一閃而逝。


    蘇宓迷迷糊糊的,也聽不清秦衍說的是什麽,但總算還記得自己要做的事。


    她低聲呢喃,“督主....我替你..暖好了...”


    邊說,身子也跟著往外挪了一點,可大概是困了,挪了那一點,便又靜止不動了。


    秦衍伸手想將蘇宓推著進裏側,然而當碰到她柔軟的腰肢時,卻不自覺地放柔,將她抱進了床內。


    漆色的發絲勾扯到他裏衣上的襟帶,秦衍單手撐在她耳邊,右手解開纏繞,她身上清新的皂莢香氣隱隱竄入了他的鼻息,撓的人心裏熱熱的。


    過了幾息,大概是感受到秦衍上了床,還在執著於暖了裏側想要換到外側的蘇宓,最後便掛在了秦衍身上。


    秦衍將她撈進懷裏,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連暖床,都做不好。”


    ***


    翌日便是迴京府的日子,淅淅瀝瀝的小雨從昨晚一直延續至晨光微曦,在他們出發前才終於放了晴。


    臨上車時,蘇家來了一個仆從,說是蘇家少爺蘇琦要他將一個包裹帶給蘇宓。


    蘇宓打開,便是滿滿的一包栗子糖。


    “小姐,大少爺每一年秋日在外迴來,都記得帶給你這個。”


    “是啊。”


    蘇琦大蘇宓四歲,過繼給虞青娘的時候,已是舞象之年,有了男女之防。因此與她算不上親厚,再加上趙姨娘和蘇珍的緣故,蘇宓更加不喜與他來往。


    隻是不管她如何相與,蘇琦自從去交州的小縣曆練之後,每年秋日都會帶大包的栗子糖迴來給她。


    如今迴頭一想蘇嫻的事,她忽然覺得,其實蘇琦對她也不算差的。


    蘇宓將大包的糖給了春梅帶上後頭的馬車,自己則捧了一把藏在袖袋裏,預備路上吃。


    去京府的馬車,換成了蘇宓之前坐的那輛,寬敞了許多,她便如常地坐在臨口的柳桉木椅上。


    馬車駛了一陣,蘇宓拿了一顆栗子糖出來,含在嘴裏,鼓起了一邊的腮幫子。


    “何時買的。”秦衍飲食頗為挑剔,看蘇宓吃糖吃的歡喜,開口問道。


    “我大哥差人送過來的,說是在縣城專門尋了人做的,督主要不要吃一顆。”


    蘇宓的大哥,秦衍知道,便是那個趙姨娘過繼來的,那就不是親的了。


    “我不喜甜膩之物。”秦衍臉色一冷,瞟了一眼蘇宓手心的黃色的糖,沒什麽形狀,粗糙的很,也不知她是如何吃得下的。


    “.....”


    蘇宓收迴手,心想不吃罷了,一年正是此時栗子才熟透,若是在家裏,娘必會替她存一些下來,等深秋將水燒融了做糖栗子羹,還剩的一些,待初冬日添了暖爐,室內悶熱,便做些栗子冰糕,那才是真的美味...


    一想起虞氏,蘇宓心裏生起一股離愁別緒。


    她掀開車簾看了看這呆了十幾年的江陵城,也不知道以後督主會不會讓她經常迴來呢。


    ***


    在停靠了兩地驛站之後,馬車終於行進了應天府城的南邊城關。


    督主府在應天府城的城北一角,背靠著龍亭山,坐北朝南修建起東西兩苑,之間是以一個獨立的花園相銜,在外看起來,西苑的院落要稍小一些。


    東苑則有三重院落,正院大門的門口兩側立柱基石,輔以丹紅雕刻著山虎花紋,一眼望過去,就能使人生出幾絲膽怯。


    馬車停下,蘇宓由內探身出來,不自覺便向督主府外環顧了一圈。


    督主府占地廣闊,層台累榭的氣派自不消說,蘇宓的視線卻是停在了站在門口的一個女子身上。


    她一身玉色堆花襦裙,外罩著蜜蠟色牡丹披風,膚光勝雪,容貌秀麗,與蘇宓的明豔不同,她神色頗為清冷,更似一朵清水芙蓉。


    這般好看的美人,蘇宓邊看,心裏突然冒出一絲若有似無的酸澀,誰會無緣故的養個美人在家裏。


    蘇宓下馬車時心裏不住腹誹,虧得他還跟娘說沒什麽房裏人。


    蘇宓的心思不在,踩墊凳時也不知看在哪,腳下忽的一偏,一下子失了平衡。


    她心裏一慌,慣性地往邊上抓,可就連車頭木杆都離她的指尖餘著一尺的距離,眼看著下一刻便要撞到馬車的廂身上!


    蘇宓連喊叫都來不及,下意識伸手想護著個腦袋。


    然而,料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反倒是手腕上驟然傳來一陣吃痛,她被拉扯進了一個熟悉的懷裏。


    “我在,你便連下車都不會了?”


    耳邊秦衍的語氣清淡,辨不出喜怒,他單手將她環在胸前,手下移箍上了那柔軟的腰肢,輕輕一帶,便跨過了地上的墊凳。


    葉雲霜站在門口,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秦衍在蘇宓耳邊耳語的模樣讓她覺得刺眼不已。


    他不是素來最怕麻煩的麽。


    可為何,他還是娶了一個嬌滴滴的商戶女迴來,連下個馬車,都還要人抱著的無用女子。容貌生的狐媚,表情倒是裝的無辜的很。


    她端了端神色,朝著蘇宓與秦衍那一邊,施施然走了上前,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情意,她直直望著秦衍,“你迴來了啊。”


    隻這簡單的幾個字,硬生生地褪掉了蘇宓心裏的羞意和耳根的粉紅。


    秦衍在她腰間的手還未鬆開,蘇宓卻不自覺地想讓開自己的位置,反正她是不想要擋在秦衍和這個女子當中了。


    蘇宓的手掩在袖口裏,想去掙開秦衍的懷抱,可她的力氣與秦衍比起來,隻能算是綿弱,腰間的手掌反而緊了一分,仿佛帶著威脅意味,教她不敢再動。


    “東苑的客臥,已經收拾幹淨了。”葉雲霜硬是不去看向秦衍還抱著蘇宓的手,繼續開口道。


    這是秦衍迴京府前的吩咐,也是葉雲霜心裏稍好受一些的原因。


    “嗯。”


    蘇宓聞言心裏卻一沉,她就知道,秦衍不喜歡她,在江陵城是不得已住一間,到了京府,督主府這麽大,他巴不得把她也放到一個小院子裏去。


    感受到懷裏女子突然垂頭的喪氣樣子,秦衍攏起眉頭,不過是抱了一會兒,她這又發什麽脾氣。


    “一會兒跟著馮寶過去。”秦衍低頭覆在蘇宓耳側。


    “是,督主。”蘇宓悶悶地應了一聲。


    就在蘇宓話音剛落,馬鳴聲忽起,由遠及近,秦衍在她腰間的手終於是鬆開。


    蘇宓撇過頭看去,正是陵安領著青驄馬迴來,這一路上秦衍坐的馬車,他的坐騎便隻能由陵安騎著帶迴來。


    “督主。”陵安將韁繩送上了秦衍手裏。


    青驄馬似乎對先前被陵安騎行過來甚是不滿,直到那韁繩落到了秦衍手裏,嘶鳴聲才逐漸隱了下去。


    秦衍上馬之前,對著馮寶又是吩咐了幾句,隻是因著太遠,蘇宓與葉雲霜這邊倶是聽不真切。


    當馬蹄聲漸遠,春梅也從後麵的單騎馬車裏跑了出來,正好趕上了馮寶,一同站到了蘇宓的一側。


    “雲霜姑娘。”馮寶笑著施了一迴禮。


    葉雲霜頷了頷首,神色冷淡,她好看的雙眸瞟了蘇宓一眼,一句話未說,便迴頭走了,留蘇宓一行人在原地。


    馮寶見蘇宓盯著她背影瞧,輕聲道:“夫人別放心上,雲霜姑娘性子如此,待誰都一樣冷。”


    當然除了督主,不過馮寶覺得這句話,還是不該講的。


    蘇宓邊走邊應了一聲,她倒不介意這個雲霜對她冷淡,橫豎她也不理便是了,可是...


    “馮寶,她是誰啊?”


    “雲霜姑娘是老督主入宮前的女兒,當初老督主在街上撿到了咱們督主,便撫養在了身邊,所以雲霜姑娘算是與我們督主認識。”


    “認識?”蘇宓心想,怎麽會隻是認識,那合該是青梅竹馬了。


    馮寶雖說年紀小,卻因家境貧苦,兒時混跡於市井,後來又被爹娘早早賣進了宮,伺候的人多了,被打了幾次,也就學會了察言觀色。


    他看著蘇宓的神情,笑著道:“夫人,雲霜姑娘雖是老督主的女兒,也是這兩年才搬去西苑,東西兩苑可隔得遠嘞,督主平日不怎麽在府裏,見麵的次數,怕是一年都沒個幾次”馮寶以手比了比。


    “隻是東苑裏沒有女眷,人也不多,便由著雲霜姑娘偶爾過來打理打理。”


    蘇宓知道馮寶在寬慰她,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噯,她一遇到秦衍的事,就一點都遮掩不住情緒,這樣真是不好,以後她可要注意了。


    閑聊間,蘇宓便被帶到了那個屬於她的院落,是最裏側的那一個,坐北朝南,與整個東苑一樣的朝向。琉璃瓦下是粉牆環繞,信白石的甬路相銜,牆根處種了一片的冬青樹,在這蕭索的秋日帶來一抹生機。


    過了廂廡遊廊,再走幾步便到了正室。


    春梅將一些隨身的行李包裹放到了內室,馮寶在外提點著院裏的婢女們,完畢後走到了蘇宓身邊。


    “夫人,府裏沒什麽其他人,院子裏的婢女若是覺得不合心意,奴婢會替您再采買幾個。”


    要蘇宓說,她自己有春梅一個便夠了,不過她也不好駁了督主的心意。


    “馮寶,我就一個人,其實不用這些人服侍,督主若是缺了,就放督主那兒吧。”


    馮寶聞言,知道蘇宓誤會了什麽,忍著笑意道:“既如此,那奴婢先去替督主,將物什搬過來。”


    “搬什麽?”


    馮寶笑道:“督主想重修葺一下正院,才讓雲霜姑娘將客房收拾了出來。”


    “待正院修整好了,還要累的夫人,一同再搬迴去呢。”


    ***


    東緝事廠在宮城的西側,若是騎馬,不過一炷香的距離。


    東廠大堂的擺設講究,廳後麵是磚砌的影壁牆,其上雕刻有狻猊神獸,寓意秉公無私。堂後則建有祠堂,祠堂內供奉著曆代掌管東廠的督主的職名牌位。


    兩排榆木交椅上,當頭坐著的是東廠的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其後,是各個州的隸役。


    無人說話,整個廳內安靜的仿佛隻剩下唿吸聲。


    直到秦衍邁進大門之時,刷的一下,是眾人站起時帶出的衣袍誇嚓聲。


    他步子行得緩,那一下一下的,好似踩在這些人的心尖上,讓他們更加連大氣都不敢出。


    掌刑千戶周正見秦衍坐上了桌案後的主座,首先開口,“督主,桌上這些是這月各州番役呈上來的役報,還請督主過目。”


    秦衍挑開各州陳布在桌案上的簡書,看了一會兒,忽爾笑了一聲。


    “我不過是一個月不在,東廠的刑獄司,怕是要生出青草了吧。還是要我帶你們去北鎮撫看看,人家是怎麽抓人的。”


    他雖帶著笑,但聲音中的冷冽,聽的在場的人心裏倶是一震。


    周正垂著頭,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廠督大喜,下頭的人平日繃的緊了,好不容易有個由頭,有些懈怠。之前的掌刑,因在押犯逃跑一事被革了職,他也是才從錦衣衛處調過來,哪能這麼快立下威嚴。


    餘光看了看對麵一樣低著頭的百戶,還有後麵的一幹人等,這話,看來也隻得他來應。


    幸好前些日子在泉州,有了點收獲。


    “督主,其實我們的人前幾日從泉州,捕了流竄的倭寇,隻是言語不通,找了通曉倭語的,又說聽不懂他們說的,所以如今還在用刑審問。”


    秦衍揮開方才看過的簡報,抬眼看向周正,“泉州管海防的還是吳鬆嶺麽。”


    “稟督主,是。”


    泉州地處東南沿岸,海貿繁榮,庵埠海關進口的貨物如黃白藤、暹綢、胡椒和木材等皆是緊俏之物,然凡事有利弊,其海岸線綿長,海上盜匪倭寇亦極易侵入。


    朝廷派了專人去往泉州設置了衛所,吳鬆嶺便是這一批被派去的泉州衛指揮僉事,已有半年,然成效不顯,這其中的原因,東廠一直在查,隻是吳鬆嶺領有水兵,每每遇到東廠的人,必會阻礙。


    是以周正才覺得此次抓獲倭寇,雖不能邀功,但至少也能抵下一些過。


    秦衍看了他一眼,“帶我去看看。”


    “是,督主。”


    ***


    東廠的刑獄司與東廠在一處,雖說不比北鎮撫的詔獄來的名頭大,但若是讓那些犯事的人自選,誰都不會願意進東廠,施刑的同樣是錦衣衛,可招式都是沒了根的太監想出來的,夾棍,釘指,油煎,站重枷,隻是聽聽都駭人不已。


    刑獄司有專門的刑房,此次這批倭寇有十餘人,仗著言語不通,都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樣。即使用了刑,也沒撬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秦衍進刑室的時候,正逢輪到了其中三個用完刑。


    那三個倭寇生的矮小,樣貌猥瑣,身上和臉上沾了枯草和血汙,刺鼻的腥臭味陣陣,施刑的兩個錦衣衛都掩起了口鼻。


    看到秦衍進來,那三人原本泛著死氣的眼神溜溜轉了一圈,很明顯,他們認識掌刑,而能讓掌刑跟在後頭的,必然是更大的官了。


    兩個錦衣衛循著腳步聲望向門口,見了來人連忙起身,一邊極快地甩掉臉上的遮巾。


    “督,督主。”


    秦衍隻看了他們一眼,便繞過二人,徑直走向牆邊鎖扣上圈箍著的三個倭寇,在距離三尺的位置,緩下了腳步。


    “你們,聽不懂我朝的話麽。”秦衍隨意挑了最右的一個,站在他正前方。


    三個倭寇似乎沒什麽反應,嘴裏念念有詞,像是些舶來話。


    秦衍低頭摺了摺袖擺,笑道,“聽不懂,那要雙耳有何用。”


    話音落的一瞬,陵安手中光亮一閃,秦衍跟前的倭寇右耳便被刮下,一陣慘叫聲響徹刑房,血珠子便好似計算好的一般,恰巧滴在了秦衍皂靴前一寸。


    手起刀落,利落地不過是唿吸之間,周正並著剩下兩個錦衣衛雖說見慣了血腥,還是不自覺屏住了唿吸。


    那個被切了右耳的倭寇,容色痛苦不堪,立時暈了過去,可是人還被鎖鏈吊著,便好似一副屍體,晃晃蕩蕩。


    “現在聽懂了麽。”秦衍移步站到了第二個倭寇麵前,陵安則冷冷地跟著挪了一步,手上的刀鋒還在滴著血。


    剩下兩名倭寇看著秦衍心裏又驚又怕。其實他們常在岸邊流竄,怎麽會完全聽不懂明殷朝的話。隻是剛被抓進時,他們假意不懂,就聽施刑的那兩個錦衣衛閑聊,說隻等通語的到了,一招即殺,那說了必死,他們當然是隻講些敷衍的話了。


    秦衍垂眼睥睨著他們,“先開口的那個,我饒他不死。”


    他的勢壓極高,他說的話,隻是聽著都覺得無人會質疑,話甫一落,剩餘的兩人便再也不猶豫,開始爭著開口。


    “我,我說。”其中一個搶了話頭的倭寇扣扣索索道,“是,吳鬆,嶺抽取,百十之利。”


    ....


    走至刑獄司外,刑千戶低首問道:“督主,那個倭寇如何處置。”


    他問的,正是秦衍說要饒了一命的那個,督主的話,向來是說到做到的,但真放了,像倭寇這種危害一方,奸邪之事做盡的人,他實在是不甘。


    “等案子結了,將他收攏送去明器廠。”


    明器廠皆為公公,那便是要將那倭寇去勢,這些個倭寇性.淫,不知道糟蹋了多少沿岸的好女子,原本周正聽聞秦衍放他活路,還有些不適,如今突然就有些暢快起來,這該是比死還要讓他難受了!


    “對了,”秦衍頓了頓腳步,“施刑的那兩個各打二十。”


    周正聽了心裏雖疑惑,卻不敢多問,“是,督主。”


    等秦衍走遠,周正轉迴刑獄司,刑房裏已經被粗略規整了一番,倭寇皆被拖迴了牢房,隻餘下兩個慶幸自己逃過一劫的錦衣衛。


    隻是當他們看到周正進來時,心又被提了起來。


    “你們到底是怎麽審的!”周正厲聲道,“為何督主一來,他們便招了。”


    “掌刑,我們也用了酷刑了,可他們偏是不招,大概是督主勢壓.....”


    這種話雖說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至於審了那麽多日,也沒有進展。


    “你們施刑時,可是以為他們不懂我朝的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兩個錦衣衛原本自覺無辜,但此時聞言,便麵麵相覷起來,他們之前因著以為這些人不懂,的確提過‘等招了便不再伺候了,現在嘴硬著,殺都不能殺’這等話,難怪.....


    周正看他們表情,心下了然,“督主心善,隻罰你們二十個板子,下去領著吧。”


    東廠的二十板子,怕也是要去掉大半條命。


    “謝,謝掌刑,謝督主。”


    兩個腳軟的錦衣衛互相攙扶著下去領罰,周正看著餘下帶血的鎖鏈,思緒也跟著輕晃。


    他才來不久,但廠督,似乎與他想的要有些不同。


    ***


    皇城裏,乾清宮的殿門前。


    朱景煜披著一件殷紅底捧壽團花的玉綢袍子,俊顏蒼白,白皙如玉的手撐在門前的長型石墩上,看著那個從宮門口款步而來的男子,眼底的陰鬱終於變淺淡了幾分。


    “新婚燕爾,朕還以為你不會來了。”朱景煜虛拳抵口,咳了幾聲。


    秦衍拾步上了大理石台階,邊撣了撣揚馬而來惹的輕塵,“東廠抓到了泉州的倭寇。”


    朱景煜轉身走向殿內,“泉州沿海倭患肆行,朝廷連撥了三批銀兩,倶是一無所用,是那吳鬆嶺的問題麽。”


    “若是他,可不會束手就擒。”


    “所以我會親自去泉州。”秦衍跟在朱景煜後麵,穿過了殿牖。


    “舍得你的小嬌妻麽?”朱景煜笑道,隻是下一刻,他帶笑的眼裏又閃過陰鷙,聲音低沉,“阿衍,你答應過老督主,以朕為首。你發了誓的,可不要忘了。”


    秦衍冷冷抬頭,“我沒忘。”


    ...


    待秦衍走後,朱景煜臉上神色越發黯淡起來,他翻看著桌上,供他挑選的侍寢名冊。


    呂德海從殿外端著一碗湯藥走近,“陛下,到時候飲藥了。”


    那褐色的藥湯,聞起來便是一種苦惡氣味,讓人作嘔,朱景煜仰頭,一口喝了下去,哪怕是再難喝的藥,喝了二十年,都不會再有什麽味道了。


    “陛下,今晚侍寢的人,可選好了。”


    朱景煜對著呂德海溫柔地笑笑:“張懷安替朕選好了嗎。”


    “奴婢,奴婢不敢。”呂德海聞言忙跪在地上。


    “不敢麽....”朱景煜於陰影中喃喃自語,“那就讓朕清淨一個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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