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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穎川之戰


    青碭山,鄧茂山寨。


    說是山寨實在是抬舉鄧茂了,充其量隻不過是一大片覆蓋在山穀裏的簡陋窩棚罷了,即便是鄧茂的寨主大堂,也是四壁透風、寒冷刺骨,若不是大堂中央燃起了巨大的火塘,簡直能把人凍僵。


    時間堪堪進入中平二年(公元185年)春天,山中積雪開始融化,正是一年當中最為寒冷的時候。


    一隻碩大的陶罐架在火塘上,滋滋的熱氣從陶罐裏嫋嫋升起,馬肉和野菜的香味彌漫著整個大堂,為了款待馬躍的到來,鄧茂特意宰殺了一匹戰馬。鄧茂是那種一根腸子的漢子,這跟他的長相完全一致,這樣的人率性,隻佩服真英雄,所以對八百流寇和馬躍的敬佩是發自內心的,絕無半點虛假。


    馬躍也不客氣,從腿幫裏拔出匕首,到陶罐裏割下一大塊煮透了的馬肉,正欲往嘴裏送,卻忽然發現大寨的四周已經聚集了不少的“山賊”,這些“山賊”大多都是小孩和婦女,還有少許的老人,每個人都是衣衫襤褸、麵有菜色,望著馬躍手中的馬肉,眸子裏紛紛流露出貪婪的神情來。


    馬躍將馬肉惡狠狠地吞進嘴裏,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坐在馬躍身邊的管亥、裴元紹、周倉三人也有樣學樣,各自割了一大塊馬肉,狼吞虎咽起來,說起來,就算是他們這樣的頭領,也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一頓飽餐了。


    大寨周圍響起一片失望的歎息聲,連鄧茂也望著瓦罐裏迅速減少的馬肉,咕嘟一聲咽下了一口唾沫,其實……鄧茂也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嚐過肉味了。對這一切,馬躍卻視若無睹,心安理得地大快朵頤。生處亂世。同情心泛濫隻會讓人死得更快,隻有心夠狠、夠硬,才能活到最後!


    曹操那廝連人肉都吃,可他卻是名留青史的絕代梟雄!


    馬躍四人如風卷殘雲,很快就將一大罐馬肉消滅殆盡,隻剩下一地的碎骨殘碴、狼藉不堪。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呃,馬躍一邊以匕首剔著牙齒一邊向鄧茂道:“鄧大當家的,山寨地日子似乎不太好過啊?”


    鄧茂歎息了一聲。黯然道:“自從波帥事敗後,小人帶著數千弟兄上了青碭山落草為寇,一開始倒也過得逍遙,時不時下山打家劫舍、快活一番,閑時在山中墾田種糧,倒也頗能自給自足,混口飯吃。可是年前,趙謙老賊不知道從哪裏招來了一個狗頭軍師。這廝端的厲害,弟兄們幾次下山都吃了大虧,數千弟兄也幾乎折損殆盡,隻剩下六百精壯,再有就是滿山的老幼婦孺了。唉~~”


    馬躍拍了拍鄧茂的肩膀,安慰道:“鄧大當家放心,要不了幾天,保證青碭山的弟兄們進城吃香的、喝辣的!”


    鄧茂奮然道:“馬大頭領曾以區區八百眾攻陷南陽郡治宛城。此事天下皆知,小人及寨中精兵願為驅策。”


    馬躍沉聲道:“很好,如此,可盡取山中存糧,供我軍將士飽餐一頓,待養足精神,明日匯合廖化、彭脫二人後再做計較。”


    鄧茂拱手道:“遵命。”


    鄧茂正欲前去安排時,前方忽有山賊匆匆來報。青牛坪大當家廖化、白虎鄰大當家彭脫率眾來投。


    “哦,這麽快?”


    鄧茂目露驚疑之色,他派出去的人才剛出發不久,怎麽兩人就率眾來到了?按時間算來,不應該這麽快啊。


    “恐是敗走而來。”馬躍眸子裏寒芒一閃,沉聲道,“管亥!”


    “在。”


    “傳令,所有弟兄飽餐一頓、抓緊時間休息。很快就有一場惡仗要打了!”


    管亥森然道:“遵命!”


    鄧茂愣愣地望著管亥轉身昂然離去。訥訥地問道:“大頭領,這……您要出征!?”


    馬躍沉聲道:“鄧大當家。不是出征,是迎戰,不出所料,趙謙老賊隻怕已經盡起穎川精銳,前來進攻青碭山了。”


    ……


    穎川郡,方圓不過數百裏,麵積不及南陽郡四一,然鼎盛時期人口曾達數百萬之巨,足見當時人口之倜密、社會之繁榮。中平元年,穎川先遭大旱,又遇蝗災,百姓顆粒無收,黃巾方帥波才登高一唿,百姓群起響應,黃巾軍遂泛濫成災。


    及皇甫嵩、朱雋率軍平叛,大肆斬殺黃巾逆賊,大量無辜百姓遭受池魚之殃,戰火稍息,穎川郡民生凋蔽,百姓二去其一。


    然而,皇甫嵩及朱雋地官軍隻是擊潰了波才的黃巾軍,並不曾把所有的黃巾賊都斬盡殺絕,及至漢軍退走,黃巾餘孽死灰複燃,或嘯聚山林、占山為王,或築塢堡以抗朝廷,整個穎川陷入一片混沌。


    穎川太守趙謙率軍四處討伐,毫無建樹,後聽從長史郭圖計策,先易後難、逐個擊破,至中平二年春,穎川郡境內的黃巾餘部大多已被蕩平,隻餘穎川、南陽交界處的群山密林裏還盤踞著鄧茂、廖化及彭脫等三股最為頑強的悍賊,鄧茂等雖然負隅頑抗,卻已然窮途末路,覆滅隻在朝夕之間了。


    ……


    趙謙一身戎裝,跨騎駿馬之上,目光深沉地凝視著前方蒼莽群山,蒼山寂寂、鳥獸絕跡,天地之間一片肅殺。


    這是對山賊的最後一戰了。


    招降的使者上山已經足有一個時辰,山中卻久久不見迴應,趙謙陰聲道:“看來賊寇是準備頑抗到底了。”


    郭圖策馬輕輕向前,說道:“這乃是意料中地事,譴使招降並非真的為了招降,實乃為了瓦解賊寇抵抗之決心耳。”


    趙謙點頭道:“公則此計甚妙,料想可以成事。”


    話音方落,前方山梁上忽然響起一陣馬蹄聲,稍頃。一騎戰馬從山道上迤邐而下,蹄聲得得,徑直向著漢軍軍陣而來,馬背上跨騎一名漢軍騎士,一陣朔風刮過,騎士的坎肩獵獵作響,坎肩上,赫然空空如也。那顆頭顱已然不翼而飛。


    趙謙頓時目露寒光,這名騎士分明便是派上山去的使者。


    “吼~~”


    前方山林裏陡然響起一聲嘹亮之極的嘶吼聲,如虎嘯山林,十裏可聞!嚴陣以待地漢軍將士紛紛側目,密林邊緣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條大漢,右手執單刀,左手拎著一顆人頭高舉過頂,狠狠揮舞。一邊揮舞,還一邊聲嘶力竭地咆哮。


    “吼~~”


    “吼~~”


    更為渾雄嘹亮地吼聲沉沉響起,成百上千的賊寇身影紛紛湧現,逐漸聚集到了為首大漢身後,學著大漢的樣子。瘋狂地揮舞著手中各式各樣地古怪兵器,以一切能夠想到的方式向數百步之外的漢軍囂叫示威。


    漢軍將士嚴陣以待、表情冷漠,對這一幕視若無睹,隻有寒風刮過他們漆黑的鐵甲。發出沉悶的低嘯。


    郭圖皺緊了眉頭,低聲道:“這夥山賊還真是頑強啊。”


    “那就讓這些愚昧地山賊與青碭山的草木同朽吧。”趙謙臉色一冷,斷喝道,“開始進攻!”


    “遵命,大人。”


    緊挨趙謙肅立的穎川都尉將頭盔覆於頭上,然後淒厲地嘶吼起來。


    “擊鼓吹號~~”


    “號嗚嗚~~”


    “咚咚咚~~”


    “弓箭手~~準備~~”


    “刀盾手~~前進~~”


    號角聲、戰鼓聲霎時響成一片,山林間地空氣驟然間變得熾烈起來。


    兵器撞擊聲、鎧甲磨擦聲響成一片,原本坐於地上休息的弓箭手們紛紛站了起來。在軍官的喝斥下迅速排成整齊的隊列,緊張地開始檢查箭壺中的箭支,又將負於背上地長弓卸下來挽在手中。


    “漢軍威武!”


    穎川都尉振臂怒吼。


    “漢軍威武!”


    “漢軍威武!”


    漢軍將士跟著齊聲呐喊。


    在整齊嘹亮的號子聲中,一千名刀盾手邁開整齊的步伐,踩著陰冷潮濕地地麵,滾滾而前,進至距離密林邊緣百步之遙時,軍官一聲令下。漢軍刀盾手地腳步嘎然而止。上千塊盾牌同時往地上重重一頓,頃刻間築起一堵堵冰冷地堅牆。密密麻麻地刀尖從盾牌縫隙裏露出來。閃爍死亡的冷輝,


    傳令兵再將令旗往前一揮,準備就緒的一千名弓箭手一溜小跑、疾步向前,在盾牌陣地掩護之下開始挽弓搭箭,一支支冰冷的箭矢已經瞄準了幽暗的虛空。


    ……


    密林深處,一騎緩緩向前,馬躍跨馬橫刀、表情凝霜,這是踏入穎川之後的第一戰,不但事關青碭山山賊的生死,亦關乎八百流寇的生死存亡,隻許勝、不許敗!戰馬的響鼻聲此起彼伏,八百流寇一騎接著一騎從密林中出現,逐漸匯集到了馬躍身後,並向兩翼緩緩展開,逐漸形成一道不甚規則的扇形。


    ……


    “嗷~~”


    山梁上,密林邊緣,鄧茂掠了一眼左後方幽深地叢林,眸子裏掠過一絲冰冷的殺機,狂嚎愈烈。


    “嗷~~”


    山賊們狼嚎響應。


    趙謙的嘴角綻開一絲冷笑,叫得再響又有何用?難不成漢軍還會聞山賊嚎叫而退走?很快,這些囂張的山賊就該像兔子般滿山亂竄了,這樣的場景他實在是見的太多了,這次當然不會例外!


    “呦~”


    漢軍都尉高舉右臂,一千名弓箭手機械地從箭壺裏抽出一支羽箭搭於弦上,爾後雙臂發力將長弓舉起,在嘎吱嘎吱的弓弦繃緊聲中,一張張長弓已經挽成了滿月狀,第一名弓箭手皆表情冷漠,兩眼微眯,不帶任何感情地凝視著前方的虛空。


    “放箭~~”


    “咻~~”


    “咻~~”


    漢軍都尉一聲令下,一千名弓箭手同時鬆開右手。弓弦響處,刺耳地銳嘯聲劃破長空,一千支狼毫羽箭已經帶著冰寒地殺機,瞬時飛臨賊陣頭頂,然後像雨點般惡狠狠地紮落下來,那片烏黑的雨絲,幾欲遮蔽了整片天空。


    鄧茂昂起腦袋,瞪大眼睛。惡狠狠地瞪著那一片“陰雨”從天而降,有莫名地森寒在他地眸子裏激蕩,這些該死的漢軍,總是在裝備擁有絕對優勢。


    霎時間,慘嚎聲衝宵而起,可憐的山賊們既無盾牌防身,又沒鎧甲護體,隻能用他們的血肉之軀來抵擋箭矢的蹂躪。結果可想而知。


    “呃啊~~”


    淒厲的慘嚎聲近在咫尺,一名山賊哀嚎著仆倒在地,四肢抽搐,一支鋒利的羽箭從他的左眼狠狠貫入,紮透了整顆頭顱又從腦後穿出。有一滴殷紅地液體順著鋒利森冷的箭矢滴落,霎時滲入了陰冷潮濕的地麵。


    “篤~”


    一聲悶響起自鄧茂身後,驚迴首,一名山賊恰好將一塊破木板從頭上移到麵前。隻見一支羽箭已經深深地紮進了木板裏,箭羽兀自顫抖不已。那山賊正感慶幸時,又一支鋒利的羽箭自天而降,準確而又無情地貫進了他的咽喉。山賊的臉部肌肉開始急劇地扭曲起來,巨大的痛苦正將他籠罩,但他已經再發不出任何聲音了,他的雙手極力張開,想去拔掉那支該死地羽箭。但他至死都沒能做到。


    “仆!”


    山賊直挺挺地倒了下來,雙眼圓睜,眼神逐漸散亂,很快投入了死神的懷抱。


    趙謙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這便是他所熟悉的山賊,這熟悉的一幕曾經許多次上演,直到今天,還在繼續上演。這些山賊絲毫沒有吸取教訓。還是一樣地愚昧、容易對付啊。


    趙謙身後,郭圖同樣神色陰沉。心中卻不無得意。先以長弓攢射,爾後以步兵驅之,雖隻是兵書上最基本的戰術,但如果沒有他郭圖,趙謙也許永遠都不會想到它。


    密林邊緣,整個賊陣已然一片混亂,無助的山賊們正在狼奔豕突、四處逃竄,試圖躲過那恐怖的箭雨,但這是徒勞地,箭雨的覆蓋相相當廣闊,於是不斷有人被釘死在地上,原本密集可觀的賊陣很快就稀疏了許多。


    “停止放箭~~”


    漢軍都尉一聲令下,弓箭手們終於停止了挽弓搭箭的機械動作,各自長出一口氣,連續不斷地挽弓,也是需要消耗大量體力的,當一名精銳弓箭手,其實並沒有人們想象當中那樣輕鬆。


    “步兵隊~~~前進~~”


    弓箭手的射擊雖然結束了,可漢軍的進攻卻才剛剛開始,隨著都尉一聲令下,兩千名等待多時的輕步兵已經像潮水般從後陣衝了上去,漫山遍野地向著密林邊緣地賊陣殺將過去。在趙謙和郭圖看來,這一戰事實上已經結束了,經曆過剛才箭雨洗禮之後,對麵山賊的抵抗意誌早已經冰消瓦解,兩千步輕步兵隻需要衝上去收拾殘局就行了。


    “唿~~”


    趙謙長長地舒了口氣,轉頭向身邊的郭圖道:“公則,穎川定矣。”


    郭圖微微一笑,諂媚地說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豫州刺史之位非大人莫屬矣。”


    趙謙捋了捋頷下柳須,心中甚是得意。


    ……


    密林中。


    馬躍伸出貪婪的舌頭,自厚背鋼刀的刀刃上緩緩舐過,冰冷的觸感自舌尖傳來,令馬躍整個人的神誌為誌一清,透過稀疏的樹林極目望去,密林邊緣已經一片混亂,從漢軍箭雨洗禮中幸存下來地山賊正在重新集結,而對麵緩坡上,數千漢軍步兵正漫山遍野地掩殺過來,旌旗飄揚,刀光耀眼,聲勢頗為駭人。


    馬躍輕輕一勒馬韁,轉過身來,凜冽地目光自每一名流寇身上掃過,所有人的目光霎時聚集到了馬躍身上。已經不需要言語地激勵,也不需要聲嘶力竭的大吼,八百流寇就像是一群殘忍嗜殺的野狼,而馬躍,就是那一匹駕馭狼群的頭狼!


    頭狼隻需要往月下高處一站,隻需要一記冷冽的眼神,所有的野狼就會追隨在頭狼的身後,向獵物展開殊死的進攻!


    “喝。”


    馬躍輕喝一聲,勒轉馬頭,戰馬踏著碎步徐徐前進,馬躍身後,八百流寇同時策馬而前、緩緩相隨,戰馬的響鼻聲響成一片,驚起飛鳥數行,撲翅翅地飛往遠處。


    “喝!”


    馬躍嗔目大喝,雙腿用力一夾馬腹,戰馬吃痛頓時昂首一聲悲嘶,放開四蹄開始加速,馬躍身後,八百流寇亦開始加速,數千隻鐵蹄沉重地叩擊著大地,恍惚之間,整片森林都在微微顫抖。


    “喝哈~~”


    馬躍聲嘶力竭地大吼起來,眉目猙獰,眼神灼熱,冰冷的厚背鋼刀已經高高舉起,映寒了幽暗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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