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我如約來到霍岑夜的音樂工作室。


    進到他的音樂室裏,一屋子幾乎全是樂器,架子鼓、電子琴、大提琴,不一而足。而他本人正坐在一堆樂器中間,手持一把吉他在調弦。


    見我來,他抬了抬頭,便直接甩給我一張曲譜。


    我仔細看去,是我那次賣給他的曲子,《暗之音塚》。


    剛要詢問,他已然沒有溫度地拋來兩個字,“填詞。”


    莫名其妙,我有些沒好氣地迴道:“對不起,我隻擅長作曲,並不擅長填詞,況且,霍先生找我來不就是……”


    “我並沒說過找你來就為了寫曲。”這次他頭也沒抬。


    我愣掉,當初應該跟他一字一句界定明確的,我深吸一口氣,“這樣將作詞的工作交給一個不專業的人,不是對自己的專輯太不負責任了麽?”


    “不同,你是作曲者。”他斷斷續續地彈出幾個音符,像在試音。


    “什麽?”就這七個字本身而言,我難以理解。


    他眼神頗冷地看我一眼,似乎不屑解釋,“你是作曲者,了解曲子內涵,寫出的詞與曲子本身的契合度會更高。”


    “那也不能……”


    “我並沒說過會用你寫的詞做定案。”他翻翻樂譜,比照著一篇彈了起來,“兩天之後,早晨八點拿給我看。”


    明明年齡比我小幾歲,氣勢力度乃至智商卻一樣都不輸人。


    這才是開始,我提醒自己,於是穩了穩氣息,拿著曲譜走出工作室。


    事實證明,隔行如隔山當真不是一句空話,深諳曲子的內涵是一迴事,能否用文字表達出來是一迴事,表達出來以後能否跟曲子的節奏相搭配又是另外一迴事。


    如何將這種為曲子準備的文學語言寫好,確實是一項難事。


    糾結過一天之後,第二日午間,我已然坐在辦公桌前禁不住歎息溢出口了。


    “唉……”我的第17聲歎息還未落下,身旁接踵而來的歎息已經響起。


    “你歎什麽氣啊?”我沒好氣地看著陷在沙發裏撐住腦袋悶悶不樂的sara,“貝德爾先生一走,你不是剛好有機會能跟ivy見麵了麽,幹嘛還不開心?”


    “留織……”sara陰鬱道,“你說,我們家ivy是不是不愛我啊?”


    我差點一個白眼翻出來,莫非陷入愛情泥沼裏的人都要這樣哀怨敏感並且患得患失麽?


    “親愛的,你不要一派初戀小女生附身的模樣好麽?動不動就他愛我他不愛我,不然我給你找一朵玫瑰,你數花瓣好了,雙數愛你單數不愛你。”我好氣又好笑。


    “不是啦。”她陰鬱道:“是昨天……昨天ivy跟我提分手了……”


    “啊?”饒是我也不免驚恐萬分,“你是說……為什麽啊?”


    “她說她累了,說不如就這樣算了吧。”


    “怎麽可能,她明明那麽在乎你。”就算言語中的愛有假,那些嫉妒的眼神總不會是假的。


    “或許她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麽在乎我,或者說,根本不在乎我。”sara突然笑了笑,非但沒有絲毫笑意,反而透出悲傷。


    “不,不會這樣的。”我思索著,“也許是有原因的呢?你想,你有壓力,她的壓力也一定不小,不僅是來自你父親的反對,還有她父母的反對,這樣的壓力之下,難免她會對你們的未來沒有信心,想要放棄也是人之常情嘛。”


    “可是還有我陪她一起麵對啊,她這樣放棄了,就沒想過我的感受麽?”sara有些激動,慢慢地卻又平複下來,表情比方才還要憂傷,帶著些淒然,“或者說,她真的從沒在乎過我吧,至少沒那麽在乎。”


    “sara你別這麽說,不會的。”


    “那你說,她為什麽能將分手說得這麽輕易?”sara鐵了心鑽起牛角尖,“如果真的在乎,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想放棄的。”


    “她……”我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反駁,“這樣,我們換個角度來看,你知道麽,第一次見麵的時候,ivy就對我表現出了敵意。”


    sara瞪著眼睛,疑惑地看著我。


    謝天謝地,她總算從纏綿悱惻的思緒裏稍稍解脫出來了,我歎口氣,“確切說,是情敵一樣的嫉妒,這是每個戀愛中的人的本能,由此,我才看出來她愛你。”


    “真的?”她眼睛裏恢複了些光彩。


    “真的,而且不止一次。”


    “還有呢?”


    “這還不夠麽?”我無奈地瞥她一眼,“還有什麽比吃醋更能說明問題呢?”


    “不夠。”


    我從不知道,一個人在乎起一件事來是可以固執到這種程度的。隻是最近對付那個霍岑夜心血來潮的古怪想法已經令我智商耗盡,實在分不出精力應對其他。


    我搖搖頭,實在有些痛苦,“我覺得目前亟待解決的,並不在於她愛不愛你或者到底有多愛你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而是,如何想辦法讓雙方家長接受你們,隻要這個難關過了,ivy的心理壓力消除,一切狀況都能雲開月明。”


    “你說的對,可是,能有什麽辦法呢?你也知道,我父親……”sara複又擰起眉頭。


    “再固執再強硬,他終究還是你父親,親情無可磨滅,我想,抓住這一點,也許就可以找到突破的方法。”


    她看著我,目光轉了轉,若有所思。


    一重障礙未排除,另一重障礙便又接踵而至,最近我仿佛又陷入了這樣的困境裏。


    當霍岑夜薄涼的眼神極淺淡地瞟過我的歌詞,悠然道出一句“重寫”的時候,我心中掠過的陰寒堪比他時時刻刻眼光裏透出的溫度。


    雖然不是沒料到這樣的結果。


    我拎起歌詞,轉身欲走。


    “等等,”他在我身後淡然命令道:“就在這裏改。”


    我打量了一下這間四下充斥著雜亂樂器的房間,似乎找不出一件正常的可以稱作桌椅板凳的東西。


    所幸還有架鋼琴,我歎口氣,坐在琴凳上,邊彈邊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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