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的男子隱約有些眼熟,我反應過來,頓感訝異,他正是佐西的貼身保鏢之一!原來他是貝德爾的人,難怪進入我房間會如此輕易。


    隻是貝德爾為了救我居然如此大費周章,還冒著暴露自己潛伏已久的得力助手的危險,我心下一歎,無奸不商,我今日領受的,他日必將全數奉還於他。


    “可以告訴我貝德爾先生的計劃麽?”看著他們將垂降器的腰帶在我身上綁牢,我脫口問出。


    外麵混亂的打鬥讓我無法說服自己放下心來,以佐西縝密的布防加之弗克明斯莊園內裏外裏的層層保護,即使再周密的計劃僅憑貝德爾家族之力想要將我救出也非易事,何況貝德爾一心要跟佐西合作甚至聯姻,根本不能將自己家族的任何蛛絲馬跡暴露,所作所為必定有所忌憚,要救出我豈非難上加難。


    兩名男子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點點頭,已然率先從窗口跳了下去。


    另外一人為我扣緊身上的拉環,解釋道:“貝德爾先生通知了司家和斯圖爾特家族,他們目前正在莊園後麵與弗克明斯少爺交戰,引開弗克家族的大部分火力,我們從前庭逃走。”


    我心頭一跳,司天浙和商荇榷?


    果然,這隻老狐狸怎肯輕易暴露自己,借他人之手對付佐西,自己隻需趁亂悄然將我救出,不需正麵拚殺,也不需耗費多少人力,佐西將來必定把賬算在司家和斯圖爾特家族身上,斷然不會疑心他。


    隻是商荇榷會來,確讓我意外,我不禁疑惑,這場逃亡計劃未免簡單了些,“從莊園前庭到後院距離並不遠,佐西如果發現及時追來,我們也無法順利逃脫。”


    男子抬頭,緩緩一笑,在我身上綁縛的一切都已停當,“這個小姐無須擔心,我們調集了直升機,一會兒會在宅子頂樓徘徊,讓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會帶小姐去頂樓乘直升機離開——這畢竟是最迅速最合理的方式,這樣他們就會調集人手趕去頂樓,而絕想不到,我們會趁機從前門逃走。”


    男子扶著我攀上窗沿,“我們也會將下樓的所有路口封死,這樣,他們隻能困在頂樓交火,等突破防線衝下樓,我們早已安全離開了。”


    點點頭,目前也隻能聽從安排,我站上窗沿向下看去,樓下一片黑暗,必是他們為了救援而破壞了宅子裏的照明設施,卻也借著夜色的遮掩多少緩衝了高度帶給我的恐懼。好在樓下有人能夠接應我,算上剛才下去的黑衣男子,十人有餘,恐怕剛剛解決掉了一批弗克家族的打手,現在的前庭倒顯寂靜。


    佐西他們這會兒怕是已經趕去頂樓了吧,連同司天浙商荇榷他們,分明都是身經百戰的商界狠手,怎會連這樣簡單的調虎離山之計也能輕易上鉤。


    關心則亂。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跳了下去。


    我本是不畏高的,終於著地時腳下也禁不住輕顫,好在貝德爾的藥開始起了作用,我的手腳已不再虛軟,渾身也有了力氣。幾人忙湧上來,護在我身側,一麵對著宅子暗影裏的幾個槍口機警地開槍,一麵護我向不遠處早已備好的汽車寸步行去。


    四層高的宅頂上空,有直升機盤旋的轟鳴聲響,夾雜著數方勢力間的打鬥聲,引去了我的注意,抬頭間,深不見底的夜空裏,隱約有些火光跳動,我無法騙自己,那是誰在開槍,解決另一個人的性命。


    不用親自麵對這些,我自是幸運,隻是那槍響的每一下,分明擊中了我的心。


    司天浙,商荇榷,願你們安好。


    佐西,也請你,珍重。


    我垂下眼瞼,似有什麽滑落麵龐,夜風拂過,痕跡盡散。


    “小姐,該上車了。”身旁一人提醒道。


    我點點頭,車門已開,我隻需邁出這一步,便是一段的終結,也是另一個前途未卜的開始。


    “留織!”


    方要轉身,驚聞誰的一句唿喚,讓我立時頓了腳步。


    終要一見麽?也好,此後許是再無機會了。


    我抬頭,十幾米高的頂樓上,因商荇榷方才的一聲唿喚,各方勢力齊齊放下廝鬥,站到頂樓邊緣來,立時便有一片黑色身影樹起槍口對準了我,是誰的手下,遠遠看去,淒白月光的陪襯下說不出的詭異森然。


    ——今夜原來有淺淡唯美的月光,落進我眼底,竟是亮得發燙。


    幾乎是同時,我身旁這些訓練有素的殺手也都抬槍而起,嚴陣以待。


    相對於兩方勢力的劍拔弩張,處於風暴中心的三人麵上卻是決然不同的模樣。


    他們隻靜靜立在那裏,豐神俊逸,華麗倜儻。


    他們個個如神祗,如王子,目光齊齊打向我,在吞噬著無盡深藍的夜空下,星眸澄亮。


    “留織,你要去哪裏?”商荇榷最先發問,借著淺淺月光,他從來難以讓人窺透的神色下略有不安。


    我並不作答,卻對他粲然一笑,“商荇榷,謝謝你。”


    ——謝謝你,與我非親非故,卻千裏趕來救我。


    視線流轉,我的目光掃過緊緊蹙眉麵色不善的佐西,膠著在司天浙身上。


    是夜風,還是方才一番械鬥,將他額前碎發撥亂,款款而立的身影背負著夜空,奇幻般地揉雜開一種執迷而不羈的魅力,隻是那稍顯清瘦的麵龐卻令我心頭一窒,望進他眉眼微蹙下隱約的一絲落寞裏,我已無法講出任何言語。


    久別重逢,不想,竟是此種境地。


    視線對上他的,那素來掌控一切的傲然麵色裏竟也顯出慌亂。


    “你,還好麽?”他緩慢講出一句,低沉的嗓音似在壓抑著什麽。


    眼眶一酸,事到如今,我哪會不懂,他一句平白的問候裏傾注了多少未及表達的情感。


    “嗯。”所幸有夜色作遮掩,我努力扯起笑容,點點頭,緊緊地凝望他。


    從來沒有一刻如此長久而細致的對視——在我與他之間。我迫切地想要多看幾眼,將生命中給過我溫存的人,封進腦海。


    “我決不允許你逃離我的掌控。”佐西兇狠的聲音逼來,我迴神,眼光落向他,經曆過這些糾葛,或許,我終有一次,可以如此平和地與他對視。


    然隻是對視,卻不需要爭辯,以證實他的這句威脅多麽不具力度——現下能下樓的出口都已節節被堵,他突破這層層阻擋的時間裏,我盡可悄然離去,任他大海去撈。


    “哥。”


    我隻一字,擲在暗夜的風裏,令他明顯一僵。


    重逢後,我再未叫過他一聲,此刻講出,怕也是最後一次,心下不免淒惶。


    見他猶自怔愣,我不著情感,緩聲道來:“請你,放手。”


    星眸中一下撤去了大半光亮,他寒霜般的麵孔透出狠戾,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我淒然一笑,“這枷鎖鉗製的不僅是我,還有你自己,何必……”


    然而迴答我的不是任何字句,而是冰冷的槍口,佐西二話不說,直接抬起槍口對準我,那神色,想必不容我邁出一步。雖在夜裏視野不佳,距離也不近,但我明白,以佐西的槍法,他隻要扳機一扣,我便殘命立殞。


    身旁二人驚覺,立即拔了槍抵上佐西的腦袋,條件反射般地,他們三人身後,各方的手下,立即抬槍分別對準三人,乍看下去竟難以分清。


    視線將他們一一掃過,我慘淡一笑,轉身欲走。


    “你再邁出一步試試!”佐西前幾日的狠戾模樣悉數喚迴,這個瘋子,我了解他,以他狂暴的性子,恐怕不會在乎是否有槍正對準自己的腦袋,倘若我再刺激他,他不會介意與我同歸於盡。


    唇角噙著淡薄的笑意,我邁開步子,橫豎求個解脫。


    ——要開槍,便由你。


    “我愛你。”


    即將邁上車的腳步一滯,有什麽擭住了周圍的空氣,我堪堪怔立在夜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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