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交錯在舞會紛雜的人群中,腦海裏所思所想越發混亂無章。


    我長舒一口氣,橫豎想通了也是沒辦法做什麽,索性讓它亂到底,也許事情極端混亂的時候,偏能看出一些脈絡,理出一些頭緒。


    迴眸間,卻有一個身影,驀地躍入我視野。


    這樣講或許不準確,這人其實已經站在那裏有一會兒了,方才視線掃過時還不覺得,再看第二眼,他竟神奇地與我記憶中一處模糊的身影重疊起來,越看越覺得相似。


    他獨自立在一處,與人群保持著片刻距離,不與人交談,也無人上前與他打招唿,好像極少有人認識他。


    真人難得露相,少不了是要見上一見。


    我調整了一下狀態,扯開禮節而標準的微笑,步步篤定地走上前去。


    男人三十五歲有餘,近處看長相不俗,那眼神卻顯得輕淡,並無商人固有的精明銳利,此時手執高腳杯,獨自淺酌。


    “簡森先生,幸會。”


    我在他麵前站定,平緩道出,男人明顯一愣。


    可惜,我認定了是他,盡管到今日為止我仍沒見過那位科世總裁清晰完整的長相,但從那些遠距離模糊的照片裏,以及那周身隱隱約約散發的氣質,已然令我確信無疑,故而並無退讓,執意迎上他略顯困惑的訝異眼神。


    他瞳孔晃了晃,卻漸漸勾起一絲微笑。


    “弗克明斯小姐,見到你很高興。”如此坦然不加否認倒也令我意外,他不是一貫對自己的行蹤相貌保密到家麽,被看穿也能如此鎮定自若,不免令我佩服。


    “聽聞簡森先生日前去了中國,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您。”對待素來躲躲閃閃慣於隱藏的人,我也樂得慢慢與他演戲。


    他輕緩一笑,“是的,我去中國處理一些事情,一周前才離開。”


    既然離開,看來是找到滿意的合作對象了,我頷首,“近來各大企業對科世品牌代理權的競爭可謂是如火如荼呢,”我優雅一笑,“聽說,連司氏和俞氏這樣大型的企業都在積極爭取,真不知有誰如此幸運能得簡森先生的青睞呢。”


    “這個,弗克明斯小姐不知情麽?”他驀然一訝。


    “知道什麽?”我也愕然。


    他斂了斂神情,將話題轉開,“說到司氏,還真有些可惜呢……”


    “哦?”


    看樣子他倒沒打算過多隱瞞,索性講得直落,“本來我個人也十分屬意司氏集團,隻是,司總裁主動退出了對代理權的競爭……”他自始至終溫和無瀾的麵上竟也現出了一絲惋惜。


    “什麽?”我一驚,忙問,“為什麽?”


    情急之下問出這句,我並不奢望他會迴答我,人家的商業機密豈能輕易透露,肯告訴我這些已屬不易,想必是因為代理權的事已然塵埃落定,或者他覺得我並無威脅性,才如此不設防。


    “這……我也不得而知。”


    我穩了穩情緒,暗忖,本不該失了平靜,當下緩聲道:“簡森先生,不好意思,純屬出於我個人的好奇心,您可否告訴我您最終選定的合作對象是哪家企業……”


    話音剛落,身後一個聲音擭去了我的思考,來人駕輕就熟地靠在我身側,抬手環上我的腰,溫柔的語調不似真實,“簡森先生,現在可是我的合作夥伴呢。”


    佐西的視線在我麵上一觸,隨即移開看向文森特·簡森,微微一笑,“簡森先生,沒想到你也來參加舞會。”


    “是啊,很巧。”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難怪一貫不願露真麵目的老狐狸竟如此大方地對我講這些,感情他本就與弗克明斯家族達成了合作,自然對我很少戒備。


    隻是,他們兩個居然會走到一起,不免令我心生疑惑。


    “二位玩的愉快,我還有事要去找一下貝德爾先生,先失陪了。”文森特·簡森微微抱歉道。


    “簡森先生請便,”佐西點點頭,“合作的事我等您電話。”


    貝德爾家的舞會氣氛熱烈,來賓們興致頗高,竟直到淩晨兩點多還不曾有收尾的跡象。


    作為重要來賓,佐西自然不能早早退場,我心中暗暗叫苦,卻也隻有舍命作陪的份兒。


    “累了?”佐西突然問道,有些體諒的模樣。


    想要故作清高也不可得,我點點頭。


    他略一遲疑,起身走向貝德爾,簡單解釋了幾句,似在道別。


    貝德爾先生點點頭,講了些什麽,佐西便轉身走向我這邊。


    然而就在佐西轉身之後,貝德爾卻寸步未動,他略顯鋒利的目光突然打向我,意味深長地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少頃,他展開禮貌的笑意,衝我微微點頭方才離開。


    *


    迴宅邸的路上,車中氛圍頗為凝重。


    與佐西並排坐在後座,我自是垂頭不語,他的心情也不見得多好。


    “聽過文森特·簡森的話,讓你心神不寧了麽?”佐西盯著前方,倒不像在對我講話。


    我不迴答,原也跟他無話可說。


    “怎麽,你就不想知道司天浙放棄代理權的原因?”他轉向我,似是意料之中,“還是你已經猜到了隻是不敢承認?沒錯,為了你。”


    他說得對,我的確猜想過這個可能,但真正聽他講出來仍是不免訝異。


    司天浙,你想讓我欠你多少?


    同當年的佐西一樣,司天浙是司氏上任不久的總裁,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該是他能力的佐證,自然也當做出一些成績來向集團內外證明自己,科世代理權這項大單對我來講意味著自由,對於他更是非同小可,他這樣輕言放棄,就不怕失了司氏上下的信任,甚至導致難以想象的後果麽?


    如此失了理智,不該是司天浙應有的行為。


    我心下一陣歎息,倘若情深至此,不如從未情深。


    “他對你還真是癡情呢,半個多月前他本來已經找到了文森特·簡森,卻主動退出競爭,想要順勢促成林盟與科世的合作,隻是想不到,代理權最終還是被我強力爭取到手了。”


    “為什麽?”我已然難以保持沉默,出聲質問,“你要科世在中國的代理權根本沒有用處!”


    “當然有用。”他勾起一絲冷笑,“從前或許對我沒有用處,但現在,它是我商戰的手段和武器,同司天浙。”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前之人已然變得極端陌生,心中霎時冰寒透底。


    “喪心病狂。”我緩緩講出,忽而覺得我其實從未看透過他,哪怕一點。


    “我喪心病狂,那你呢?”他逼近我,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終於要來了麽,這長久以來忍而未發的怒氣。


    “你倒真是掛念他啊,聽到他的一點風吹草動就一整晚心緒不寧。”我避無可避,被他逼到邊緣,他卻還不放過我,硬是用手臂撐住車窗,將我鎖在狹小空間裏,“他到底有什麽值得你牽腸掛肚的,嗯?”


    可笑,我心緒不寧的原因多到我自己都數不清,並不止為了他,可我卻無必要向你解釋。


    恰在此時,車緩緩刹住——到了。


    佐西眯了眯狹長的眼睛,淺色眸子在暗夜裏幽幽閃著令人懼怕的光。


    他突然扣緊我手腕,不由分說拽我下車,大步踏進了宅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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