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破那次,他氣怒攻心,在城樓上直接昏死過去。後來雖被救了迴來,可半生心血被毀,他遭此打擊之下,竟結結實實地大病了一場。


    自那以後,他的身體就像一棵被剝皮毀髓的老樹,一日日破敗了下去。但他到底怕死,靠著對唐沅的刻骨仇恨,倒也一天天熬到了現在。


    在他內心深處,自然是希望看到唐沅哪一天遇到個飛來橫禍,一敗塗地的。可惜老天爺卻無視了他的想法,放任唐沅一點點收歸起中原各大勢力,最終坐擁天下。


    唐沅來小院看他的時候,他正懨懨地躺在床上,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碗冷透的藥,唯一被撥來看顧蕭儼的小廝正一臉不耐地站在床前,讓他趕緊起來喝藥,別哪天死了連累他這個下人。


    主公可是特地交代了,別讓蕭儼死。可這死老頭,讓他喝藥他不喝,也不知在矯情個什麽勁。


    真有那麽不想活了,怎麽不幹脆找根繩子吊死呢?在這兒做戲給誰看?


    唐沅到時,這小廝還一無所覺,還在蕭儼床頭罵罵咧咧,直到唐沅後麵的人看不下去了,咳了兩聲,這小廝才發現屋裏進了人,轉頭一看,差點沒給嚇死。


    「主、主、主公,我、我……」


    他哭喪著臉,被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生怕唐沅聽到了他剛才罵蕭儼的話,把他當場拖下去亂棍打死。


    可出乎他的意料,唐沅竟什麽也沒說,隻神色淡淡地點點頭,揮揮手讓他下去了。


    他忙不迭地退下,慌張的樣子仿佛屁股上起了火。


    小廝退下後,剛才還閉著眼睛裝睡的蕭儼忽然睜開眼,眼神幽深地瞧著她,仿佛早已預料到她的到來。


    「蕭韞。」


    他聲音沙啞如相互摩擦的粗沙礫。常年患病讓他顴骨高凸,臉上的皺紋深得仿佛刀刻進去般,陰森森盯著唐沅的樣子,像蟄伏在暗處的毒蛇,瞧著有些瘮人。


    唐沅卻不以為意,抱臂立在旁邊,眼神不避不閃地跟他對視。


    半晌,她輕笑一聲:「我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謝家投降了,你的老對手謝長安先你一步去見了閻王爺。怎麽樣,高不高興?」


    她語氣很是漫不經心,隨意得像是在討論今晚吃什麽,躺在床上的蕭儼卻因著她的話瞪大了眼睛。


    謝家也覆滅了……


    那豈不是……


    意識到這背後的含義,他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這個女兒,心中百種滋味斑駁。


    誰能想到,蕭家汲汲營營追逐了上百年的東西,最後竟是被一個蕭家忽視徹底的女兒拿到了手呢?


    他們蕭家本該是尊貴無雙的皇親國戚,卻因為和這個女兒離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何其可笑!


    蕭儼的表情似哭非笑,他盯著唐沅半晌,扯著唇角嗤笑一聲:「你的目的達到了,所以現在,你是想殺了我嗎?」


    唐沅語帶讚嘆地拍了拍手:「看來你雖然病入膏肓,腦子還是沒有跟著壞掉,聰明。」


    她這些年之所以還遣人來照顧著他,不讓他死,就是為了今天。


    她得讓蕭儼知道,他曾經棄如敝履的女兒,現在已經登上了無上尊位。蕭家幾代人的付出,終於在她這兒開花結果,可卻都跟他、跟蕭家沒什麽關係了。


    原身一輩子的悲劇,她得讓這個始作俑者悔不當初,死不瞑目。


    事實上,蕭儼現在也的確不甘極了。可他麵上卻沒有顯露分毫,在這個曾經的女兒、現在的仇敵麵前,他艱難地維持著自己最後的尊嚴。


    他問唐沅:「你就不怕背上弒父的罵名?」


    唐沅輕笑一聲:「弒父?嗬,少給我安些亂七八糟的罪名。很久以前,咱們就劃清界限,再沒有任何瓜葛了。」


    蕭儼冷笑:「世人可不這麽想。」


    唐沅抱臂看著他:「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有這個時間,你不如迴憶迴憶自己這可笑又庸碌的一生,好生反省反省,下輩子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她湊近了盯著他的眼睛,瞳孔裏清晰地映出他蒼老的麵容,蕭儼在那裏麵看到了高高在上的憐憫。


    她緩聲一字一句清晰道:「與其惦記我的名聲,你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你放心,這些年你私底下做過的那些事,我一定事無巨細地讓人記錄下來。」


    她彎了彎唇角:「也給你一個名載史冊的機會。」


    蕭儼瞳孔倏爾放大,反應過來她話中的意思,他一直緊繃的麵皮上終於出現了可以稱之為害怕和恐懼的表情。


    下一刻,他眼神一厲,忽然伸手朝唐沅的脖頸抓來。可他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哪裏是常年行軍打仗的唐沅的對手?


    唐沅連神色也絲毫未變,反手抓住蕭儼的手腕輕鬆一擰,隨著一聲慘叫,那雙蒼老如枯樹枝的手就軟軟地垂了下去。


    「還想跟我玩兒狗急跳牆這一招?」


    唐沅直起身子,嗤笑一聲,朝身後做了個手勢,跟著她的人立刻上前,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繩子,套在了蕭儼的脖子上。


    縱使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可真當死亡來臨時,蕭儼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恐懼。


    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就算仰人鼻息,受人白眼,像狗一樣地活著,那也是活著啊……


    死了,就什麽也沒了。


    他劇烈地掙紮起來,可那力道卻好比蚍蜉撼樹。行刑人的手就像兩把巨鉗,牢牢地縛住他,手上用力一拉,繩子就緊緊嵌入了脖頸處的血肉,蕭儼的臉色一下子漲得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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