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與義滿頭虛汗,看向肖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現在雖是祁夏的官員,可私底下直接聽從赫連懿的命令,像他這樣的官員,在祁夏並不少。所以,他萬萬是不敢得罪肖桐的,自己的兒媳也不管不顧了。

    更甚者,程與義心裏也有無盡的怒火,褚家竟然是做這一行生意的!還將不幹不淨的女兒送進自己家裏,這令他想到便一陣不舒服。

    肖桐衝程與義和程夫人看了一眼,露出一縷歉意的笑,說道:“對不起了程大人,給你帶來麻煩了。”

    有心人已經看得出來,這件事與他和小七脫不了幹係,尤其是小七還捧出了骨灰盒。

    程與義連忙綻開狗腿的笑容,直搖頭:“肖丞相說笑了,幸虧今兒這宗人府的衙役過來了,否則,我們到現在還被人耍得團團轉呢!”

    程夫人也附和道:“肖丞相,肖夫人,不如進屋品茶吧。”

    褚七月正想拒絕,突然胃裏一陣酸意湧上來,她不禁背過身去,掩嘴幹嘔。

    程夫人的眼神一亮,脫口問道:“肖夫人是有喜了嗎?”

    肖桐急著去輕撫褚七月的後背,沒空迴答她。

    “小七,好些了嗎?”肖桐的手力道均勻地在她後背上撫過,所到之處都是一些人體穴位。

    褚七月感覺心中的悶意一消而散,舉起拭帕,輕掩紅唇,眼角微彎,衝他搖了搖頭,再看向程夫人。羞澀的一笑間接迴答了程夫人的答案,程夫人高興道:“恭喜啊恭喜,肖丞相好福氣!”

    肖桐聽她說這話,也是眉開眼笑的,扶了褚七月,以她身子不便為由,告辭了程府。

    兩人一走,程夫人連忙去後院尋找程文傑。

    荷花亭內,程文傑呆呆傻傻地坐著,長長的睫毛低垂,眼光望著池內的水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風吹過湖麵,漾起一絲絲漣漪,程文傑玉白色的衣襟飄起一角,又無力落下。

    程夫人擔憂地走過去,聲音微顫地喚道:“文傑。”

    程文傑如夢驚醒,抬起那張如月的麵龐,目光仍有些茫然地看向程夫人。

    “娘,他們走了嗎?”

    程夫人坐到他身邊,低低道:“走了,被宗人府的帶走了。娘也決計沒想到,褚家竟然是江洋大盜!綠荷這姑娘再好,這樣的身份,也著實是進不了程我們家的門。”

    程文傑吱了一聲,卻沒接話。

    這倒令程夫人很驚訝,難道他不在乎嗎?還是說,反應過了?想到後一種可能她的憂慮越來越大,試探地問:“而且褚家把肖桐給得罪上了,怕是無迴頭之路了,你爹也不會拿程家去做賭注,救綠荷出來的。”

    字音剛落,程文傑就厭煩地說道:“誰說要救她了!”

    程夫人呆住了,怎麽也沒料到程文傑會說出這句來。

    不救褚綠荷,他在這亭內發這麽長時間的呆做什麽?

    程文傑歎了口氣,“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在亭內轉了個來迴。程夫人忽然想到了什麽,驚愕地問:“文傑,你該不會是想著褚家七小姐吧?”

    程文傑瘦高的身子猛然一震!

    程夫人恢複了冷靜,她今天看兒子瞧褚七月的目光就有些不大對勁,想到他們倆以前就相識,兒子這反應又古怪,她不得不有這樣的疑慮。

    果然如此!

    “文傑,你可別玩火!她是肖桐的妻子!”程夫人一臉嚴肅地提醒警告。

    “我知道,兒子才不是不懂事的人,我先迴院了。”程文傑轉身行了個禮,大步離去。

    肖桐的妻子,是啊,什麽時候,“戚星”竟會存在於自己的心裏了呢?

    至於綠荷,他皺皺眉,大步朝程與義的院子走去,打算為她求情。

    可惜,程與義聽他求情後不僅沒有聽從,還將他批評了一頓,最後命人將程文傑軟禁在了院裏,免得他到處亂跑亂說給自己惹是生非。

    程文傑被關在院子裏後,一顆心也已完全死去。

    人人都羨慕官二代,說他們衣來張手,飯來張口,整日裏奢侈娛樂,卻不知,他們卻得不到人最需要的東西……自由。

    從小到大,像這樣的軟禁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所以,後來的程文傑生活上更加奢侈無度,縱心放欲,留連風月場所,隻貪圖一時的溫柔,一直沉淪下去。

    三天後,巳時,祁夏南菜市口人潮湧動,眾人圍觀著露天廣場中央的刑台,低聲討論著這一次問斬的犯人。

    “聽說是個飛天大盜家族,幾十年裏,不知盜走多少寶貴東西,搜出來全交國庫了。”

    “這下國庫可發了,皇上高興得夢裏都會笑醒。”

    “喂,小聲點,小心被人聽去倒大黴哦!”

    “哈哈,好,不說,不說,我們還是等著看看飛天大盜生得怎麽個兇狠跋扈的模樣吧。”

    天公不作美,竟飄起了小雨,細雨如絲,點點滴滴,水汽朦霧,周圍的景色漸入夢幻。

    然,百姓們獵奇的熱情沒有被澆滅,紛紛圍站著等。

    邢台東南方,緩緩駛來一輛馬車,前麵的人自動讓道,任由馬車行到警戒線內,停在台側。

    馬車不大,但十分華美,紅纓珠飾,瑪瑙鑲墜,車壁上嵌住的各色寶石晶粒在陽光的照耀下呈出七彩光效,煞是好看。

    可過了許久,馬車內都沒有動靜。

    直到幾輛鐵囚車運了犯人遠遠駛來,馬車內的人聽見了鎯鎯的鐵擊聲音,才挑起車簾向遠處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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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張極美的臉,肌膚晶瑩剔透,五官精致,大紅的袖袍層層疊疊墜在窗沿上。

    有人驚唿:“公子風流!”

    那車簾卻“啪”地一聲合上了。

    “來了嗎?”褚七月軟軟靠在他肩膀上問。

    “來了。”肖桐簡潔地迴答了一句。

    不一會兒,刑台上傳來動靜,肖桐將車簾挑開一條縫,示意阿丙過去那邊。

    褚七月閉目休息,聽著外邊吵吵嚷嚷的聲音,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今天中午午時,褚家幾位重要人物便要在這裏接受處斬。

    她來,是想送他們一程。

    記憶裏,褚家人對她這個庶女就沒有好過,而她穿越來後,更是隻有逼迫和威脅,甚至於,生生逼死了她的母親!

    這是從前的褚七月最在乎的人,也是她穿來後,竭力想要保護的人,最終,卻死在褚民安的手上。

    她能不恨嗎?

    “午時還差一刻。”肖桐低低的聲音瞬間穿透所有雜音,送進她的耳內。

    褚七月的心哆嗦了一下。

    這具身體仍流淌著褚家的血……她譏笑自己,那位好父親,與這具身體仍有著最親密的血緣關係。

    褚七月呀褚七月,你就不過去了吧,這雙眼睛還是不要被汙了的好。

    褚七月心裏做了決定,倏然睜開眼睛,道:“桐,我們走吧。”

    肖桐“嗯”了一聲,吩咐車夫調轉馬頭離去。

    刑台上,大長老和二長老仰著頭,任雨水衝刷著臉麵,不知道是不是在懺悔。

    褚民安一臉灰敗地跪在他們後頭,他後麵是大夫人、二夫人。褚綠荷與褚根娣則綁在了最後,她們倆是其中最恐懼的,身子從上台後就不停地顫抖。

    褚綠荷更覺冰涼的雨水濕透衣衫,緊緊貼著肌膚,冷氣直滲進心裏。

    她不想死,不想死啊!心裏一個勁地叫著兩句話:表哥,你怎麽不來救我?褚七月,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忽然間,台下哄然起來,她聽到有人在說“公子風流離開了”。

    褚綠荷渾身一怔,公子風流,那豈不是肖桐嗎?她急忙側頭望去,果然,一輛華貴的馬車在雨霧中往外行駛。

    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她張口,拚盡力氣大叫了一聲:“肖桐!”

    馬車應聲而停。

    “走!”肖桐冷斥車夫不要理會。

    褚綠荷見馬車又要離開,不由淒聲喊道:“褚七月!”

    褚七月掀開了車簾,迴頭朝刑台上看去,遠遠看到雨霧中,邢台上跪著幾個人,她閉了閉眼,手不覺摸向自己的肚子。

    孩子,不是媽媽不想給你積福,而是這些人若留著,就是對你最大的威脅!

    她深知褚家人的心計與手段,他們若是報複起來,那是喪心病狂的。她不想為還未出生的孩子招來這麽變態的敵人。

    而褚家人的下場,是他們應得的。

    褚七月,如果你也恨我,那就恨吧。你的命,早就送在那群人的手裏了,現在的褚七月,是我!

    她在心裏低歎了一句,放下車簾。肖桐伸手將她攬進懷裏,低柔道:“小七,我們帶寶寶迴家吧。”

    “好。”她微仰臉,凝視著男人深情的眼眸,唇角不由染了一絲溫暖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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