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帝輕飄飄地瞄了她一眼。

    “來了,來了!”

    打探消息的雲恆終於可以抒一口氣了,所以聲音也特別響亮,一掀簾子,攝政王與雲紫洛同時進來。

    太後將雲嘉遞給乳母,抱進了後堂。

    幾人坐下,由於是家常便飯,虛禮倒也不多,北帝興致好,拉著攝政王陪他小酌。

    眼看著身旁的男人一盅接一盅實打實地喝了下去,麵不改色,酒味卻飄散到自己的鼻子裏,雲紫洛忍不住抓住他端酒盅的手,低聲道:“喝這麽多幹嘛?你就不會耍耍花頭嗎?”

    攝政王以左手覆在她的柔荑之上,右手將酒盅端起,寬袖遮麵,側眸朝雲紫洛瞧去,眉眼皆是笑。

    “都是自家人,還在意這個不成?”

    低沉的聲音夾雜著愉悅的笑意。

    自家人……雲紫洛的心為之一動,震在原地。

    她的外公……自家人……好親切的詞!

    心中不由蕩起一股甜蜜,便沒再阻他。

    隻要外公高興,隻要懿高興,就行了。

    至於爹爹……席間,她有注意過,爹爹濃眉緊鎖,時不時蹙蹙眉,似乎有什麽心思。

    掃過在座的人,腦中靈光一閃,她怎麽把這茬給忘了呢?

    用完膳,仆子們撤了飯菜,上了香茗,眾人坐下閑聊。椅子還沒坐熱,雲恆快步走了進來,臉上掛著一絲興奮之色。

    “鎮國寺圓空大師求見北帝!”

    “圓空大師來了?趕緊有請!”雲建樹連忙吩咐。

    雲紫洛的暇思也被打斷,突然憶起來,這圓空大師約摸是娘的師兄之流,北帝的徒弟……

    因為一直關心著娘的事,對他,她還沒怎麽問。

    北帝的眸光微微一沉,簾幕挑開,一身黃色僧袍的和尚走了進來,他歲在中年,天庭飽滿,麵相煦和,步伐穩健,目視前方,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最普通的黃僧袍穿在他身上,也如同罩上了高貴的佛光之環,散發出威嚴不可凜侵的氣勢來。

    又是這個鬼樣子,雲紫洛不禁在心裏腹誹了一句。

    “弟子圓空拜見師父!”

    圓空大師到一步步朝北帝走來,越近越慢,神情越來越激動,聲音也哽咽住了。

    雲紫洛注意到,北帝的臉上劃過悲苦、無奈、傷痛、遺撼等複雜的表情,卻沒有震驚。

    他是早知道圓空在祁夏的了。

    “罷了,朕可不是和尚,也不想出家,別再叫我師父了。”

    他揮了揮手。

    圓空跪在地上,眼眶有淚水奪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在圓空心中,師父永遠是原兒的師父,原兒的父親,是原兒對不住師父,給師父磕頭賠禮來了。”

    他彎腰,“咚咚咚咚”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若要算起來,圓空大師也算是自己的武學入門師父了,雲紫洛不忍看他這樣,輕聲喚道:“外公——”

    北帝起身,下座扶住了圓空。

    “師父,你老了很多。”圓空淒涼一笑。

    “你離開為師之時才多大,看看你這白發,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小夥子現在都老了,朕敢不老嗎?”

    北帝迴了他一句,似是譏諷的話,卻沒有真的譏諷的語氣。

    “這是怎麽迴事?”

    雲建樹瞪大了雙眸。

    楚寒霖也不禁感概道:“原來圓空大師竟是出師於北帝,莫怪!莫怪!”唯有攝政王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雲紫洛看著他清明的鳳眸,想起來懿和這老和尚似乎有些交情,也許,他早就知道了。

    “你們都退出去吧,朕想和原兒聊幾句。”

    北帝對雲建樹點點頭,儼然把雲府當作了他的地盤。

    屋外,夜風漸涼,一個時辰後,兩人才從殿中一前一後地出來。

    圓空大師拜別了太後等人,深深看了眼雲紫洛,轉身飛快而去,佛袖當風。

    北帝卻如沉入了思考一般,並沒透露出他和圓空在裏麵到底說了些什麽。

    一夜無話,次日早朝,北帝也上朝與諸官相見,留在宮中說話,而雲建樹則因腿傷留在家裏養病。

    一大早,雲紫洛就穿戴整齊到主院尋雲建樹,雲建樹正柱著拐杖練習走路。

    “爹爹,何府有消息嗎?”

    她昨兒晚上想起,爹爹必是因這事而不快。

    果然,雲建樹臉色微沉,一屁股坐倒在輪椅上,啟齒道:“這個孽障,居然私逃出府,何府上下都傳她與男人私奔,也不知是真是假,但雲府的臉,徹底給她丟盡了!”

    “何府前段時間天天纏上門來要人,若你姑姑不是太後,依你爹現在的樣子,估計我們全家連個遮頭之瓦都沒有了!”

    雲建樹的雙眸霎時凜厲冰冷了起來。

    雲紫洛點頭,問:“不知京城裏可傳了開來?”

    雲建樹搖了搖頭:“何府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於他們臉上更不好看。但若再交不出人來,估計怎麽也得鬧大了!”

    雲紫洛略一思索,道:“女兒看,讓他們和離算了。”

    “和離?”雲建樹倏然睜大了雙眸,“跟一個傻子和離?那還會有夫家要她麽?”

    “在她嫁給何太平的時候,就已經注定,她的婚姻是個悲劇。但中途發生了意外,假如雲彩麗真的是跟男人私奔了,有夫之婦私奔是違反了祁夏律法要求的,鬧得嚴重的還會沉豬籠!這個比下半生不嫁要好得多。”

    到底都是女兒,雲建樹雖然惱怒,卻也極是心疼,暗忖洛兒這話說到他心底去了。

    “洛兒,麗兒當初那般對你,你卻待她一顆赤誠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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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建樹提到這事,眼眶不禁一紅。

    雲紫洛勾起唇角。笑而不答。

    赤誠麽?她隻是不想讓雲建樹遭人嘲笑而已,雲彩麗是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拖個小油瓶迴來,不趁早給她掩飾下,到那時,爹爹真會被外人的口水給淹死。

    雲彩麗,我再幫你解決最後一個爛攤子!

    不用你來感謝我,我隻希望,你永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到了日頭偏西,乳娘抱上雲嘉,跟著雲建樹一行人進宮,太後於今晚在慈寧宮專設一場宴會來迎接北帝的到來,這真是稀客!可謂是賓座滿席啊。

    坐在上麵的北帝眉尖輕攢,不由想起雲府前廳與圓空大師獨處時的一些零碎畫麵來。

    他說,如今,方才道出事實真相,留在祁夏,並非當初所說的看破紅塵,而是留在這,守住了一個孩子,守住了一個秘密。

    他說,雲紫洛生下來便有胎記,那黑蝴蝶斑紋,是清清親手種上去的,隻為掩住她絕世光華,平凡一生。

    那麽清清的死因呢?

    圓空大師也隻知清清中過劇毒——玄靈之花,並沒有看到她是如何發毒而死的。

    那一夜,她憑空消失了。

    而過後沒幾天,鳳星滅。

    林清清沒有讓他留在鎮國寺,而是要他迴冰宮,迴父皇的駕前,因為,她也不想讓圓空大師打擾了女兒的正常生活。

    可是,圓空大師卻心若死灰,再沒有離開元京半步,紮根於鎮國寺。

    由於林清清先前的態度,他減少了對雲紫洛的關注,和雲府也相當疏遠。

    慈寧宮外的長廊裏,負手站立一人,身姿頎長,挺撥筆直,他低眉詢問身旁的圓空大師:“當年,捏造林清清生前地點的事也是你幹出來的吧?”

    圓空大師看了他一眼,苦笑:“你說呢?出家人講究六根清淨。”

    “不是你?”攝政王的眸光立刻戒備起來。

    圓空大師笑道:“攝政王,雖不是我,我卻也知些蛛絲馬跡,當年太後與雲將軍這麽做,是為了保護洛兒不會這麽快就入琉璃閣手裏,符合清清當年留下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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