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槍卸了。」那個聲音陰毒而煩躁。


    宋唯冷冷地看了一眼緊閉的門,修長漂亮的手熟練地解扣脫槍。


    他垂頭說:「我迴不來了,你們要救豆沙。」


    像敘著家常,談著天,說著話。


    胡隊著急:「你這孩子說點啥!」


    宋唯卻抬起頭,厲聲開口:「答應我!!!」


    老人怔了,點了點頭。


    宋唯吐了口氣,笑了起來,他說:「別罵我。我也不知道為啥喜歡她。我也不懂,也……恨。」


    從門內地縫傳出一串鑰匙,宋唯深深看了胡隊一眼,轉身,拾起了鑰匙,眾人則在胡隊的手勢中,退出家屬樓。


    宋唯走了進去,目光所及,都是黑暗。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著,那個聲音在縱深處吐出三個字:「關上門。」


    鄭與斌咆哮著:「快走,不要管我!」


    小法醫聽到鄭與斌的聲音,眼眶紅了紅,覺得自己平素是誤會了他。真男人也。


    隨著這聲音的湮沒,宋唯推上了門,背靠著門,適應環顧著四周,緩緩轉過身。


    那個聲音問宋唯:「你不怕死?」


    宋唯笑:「老而不朽的人才怕死。」


    「你!」男人驚駭。


    「證據就藏在這間屋子裏。」宋唯用鼻子努力嗅著:「那些姑娘的假髮,每天都在眼睜睜血淋淋地看著你,我能聞得見。該怕的難道不是你嗎?」


    「我柔弱又多病,我的骨頭到了陰雨天都是僵硬的!你不要胡扯。咳咳……」男人劇烈地咳嗽起來,眼珠子卻緩緩詭異地轉動著。


    「可是你殺了人!這世界沒有比你更兇狠的惡鬼,柔弱可與你不搭邊!」


    「你怎麽知道是我?你知道你在汙衊一個什麽樣的人?你犯了一個不可彌補的錯誤,你誤解的東西,我都可以解釋!」


    少年覺得熏熱的空氣碰觸到麵孔,一切變得敏感,他默默向前挪了幾步:「崔啟誠,中專學歷,1955—1964年,在市公立中學教書,1965年娶了剛和白姓男人離婚的陳萍,1966-1982年,在市第一劇院攝影部工作,直至退休。你不貪不占,無欲無求,愛喝茶愛讀報,在單位沉默寡言,多次把全國勞模的稱號讓給別人,老同事都對你印象不深,你像個不曾存在過的人,大家隻記得你家出了事兒,女兒死了,老婆跑了,自己養著一個可憐的外孫。可是可憐過就算了,之後的那些年,沒有人在意你,沒有人探望你,連過年去看望老職工的戲院領導都想不起你。他們扛著米麵,累得唿哧唿哧,走了許多街道,慰問了很多沒用的老人,剩餘一兩袋米麵,卻始終記不得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是誰呢?我問了很多人,大家一嘴一舌,如同拚圖,湊了一個殘缺斑駁的你。你的檔案甚至都佚失了,他們連你的年紀都眾說紛紜。」


    少年嗬了一口氣,輕輕開口:「可是,我怎麽能放了你。」


    「你也說了,我是這麽安分可憐的人,你居然汙衊我殺了人!沒有人懷疑過我,你也不應該。」


    「隻是因為你沒有指紋,畫著武生妝嗎?」少年冷笑,超前又走了幾步。


    「誰告訴你我沒有指紋,會畫武生妝的?是崔國生嗎?他從小就不是一個好孩子,他習慣撒謊,還有幾次想要扼住我的脖子,殺死我這個可憐的人,你們做警察的怎麽就如此誤信了他?」


    宋唯又向前幾步,悄無聲息從口袋中掏出一把警用手電,在對方竭力辯駁的時候,緩緩放在自己左眼側,猛地對著黑暗處推開了那束光,強烈的光迅速刺向了黑暗中的角落。


    他望著手電筒的光束指向地地方,泠然齒寒地開口:「或者,隻是因為你這張老臉嗎!」


    強光下的那張臉,皺紋溝壑,蒼老得仿佛會被溶化。


    那雙眼,化了一半的妝,紅色的胭脂水粉撲簌簌地向下掉著渣滓。


    他愕然地仿佛被人念了定字訣,卻迅速用力地尖叫起來,像是畏懼光芒的殭屍,又像武裝森嚴卻被暴曬在陽光下的老吸血鬼。


    鍾錶滴滴答答地轉著,到了十八時,立時噹噹敲響,振動著牆壁,駭得少年和那人都一怔。而不曾見過天日的一副副長發,仿佛唱著哀歌,在牆壁上悠悠蕩蕩地晃著。


    是誰殺了我,割了我的長髮,讓我看不到媽媽。


    是誰奪取我的意誌,讓我晝夜哭泣,長發纏上新的鮮血。


    那個沒有人注意到的人啊,在你們不知道的時候,殺死了我。


    那個沒有人發現的人啊,在你們徹夜酣睡的時候,把我一塊塊切碎扔掉。


    世間如果有鬼,該有多好啊。


    怎麽會等到花謝花飛,枯枝白雪,熬到今日,最後散盡一口氣。


    那口怨氣,等著塵埃落定的怨氣。


    宋唯握著手電筒,細細環顧牆壁,嗬了一口氣,輕輕開口:「為了她們,我怎麽能放了你。」


    宋唯繼續向前走了幾步,輕輕開口:「我聽見了風的聲音。我的腳下,有風。」


    如果這窄漏空間另有幹坤,就一定在我腳下。


    少年沉默了很久,定住步子,輕輕開口:「你沒有殺了她,對吧?」


    他像是呢喃,輕輕地問著。


    少年已經一步步走到了老人的身旁,他幾乎能聽到特屬於老年人的近乎腐味的唿吸聲音。


    冰冷的光線向著老人的左側掃去,那裏果真有一把槍,隻不過,槍是抵在老人槍是抵在老人太陽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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