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軒身體一僵,很快又恢複正常,不經意道:“去湖南幹嘛,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黎耀楠唯有苦笑,一年前那次深談過後,夫郎絕口不提雲南戰事,讓他有些無從下口,轉而道:“外祖父年紀大了,孩子如今尚未見過,故而有勞夫郎前去盡點孝心。” “我不去。”林以軒狠狠瞪著他:“以後自有相見的機會,想必外祖父不會怪罪。” 黎耀楠將人抱在懷裏,輕啄了一下他的嘴唇:“好了,你說不去就不去,隻是孩子們尚小,母親年紀又大了,還有泓兒,咱們是不是要提前做好安排。” 林以軒悶在夫君懷裏,心中有些彷徨,他不知夫君是否猜出了什麽,那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不想,也不敢跟夫君坦白,他怕嚇到夫君,抬頭打量著眼前英挺的男人,林以軒心緒複雜,懷疑自己想多了,夫君的表現一切如常,還是那樣疼愛自己。 不過夫君對雲南的戰事深信不疑,又讓他不得不開始思考,自己是否哪裏露出了破綻,其實仔細想想,他在夫君麵前從無任何隱瞞,露出蛛絲馬跡仿佛也很正常。 “明年吧,熙兒年紀尚小,我舍不得。”林以軒輕聲迴答,雙眼注視著夫君,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黎耀楠輕輕一笑,低頭注視著夫郎,目光柔軟地能擰出水來:“好!”他不知怎樣安撫夫郎不安的情緒,唯有用行動表示,他對夫郎的在意。 林以軒緩緩笑了,突然覺得自己杞人憂天,不管夫君是否猜出了什麽,他以為重生這迴事,肯定不再夫君的思考範圍之內,既然夫君不問,他又何必糾結,況且夫君能夠相信自己,還有什麽比這更令人驚喜。 發現夫郎的情緒好轉,黎耀楠表示很愉悅,兩人維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離開前夕,黎耀楠私下拜訪了賀知府,提醒他一定切記玉溪防守不可鬆懈,又詢問了孫瑞思,問他是否願意隨行前去大理。 孫瑞思淡淡一笑,答案不出意料,他明白自己若是選擇留下,黎兄一定會將自己安排好,隻是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輔助黎兄平步青雲,他的誌向,從來不在一方小官之上。盡管黎兄毛病很多,但是黎兄對他的信任,大膽的放權,更讓他覺得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況且黎兄確實是一位好官,玉溪的發展他看在眼裏,跟隨這樣的一個人,他以為是自己的幸運。 月初,林以軒早將東西打點整齊,一家人依依不舍,離開這個居住三年的地方。 黎旭已經五歲了,黎耀楠將他放在身前,騎著馬,迴頭遙看自己一手建設的地方,心裏的感覺五味陳雜,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玉溪是他的心血,就這樣離開,還真是舍不得啊。 黎熙在馬車上鬧騰,大眼睛眨巴地看著父親與哥哥,他也好想騎馬,扯著爹親衣裳,一個勁兒的搖晃。 林以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幼子哄住,這個兒子的性格也不知是像了誰,他記得自己小的時候,似乎沒那麽頑劣,白白長了一副乖巧的臉蛋,可以預見這孩子將來多麽愁煞人。 黎旭心中很興奮,騎在高頭大馬上,他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了,窩在父親懷裏,看著四周的風景,他決定要快點長大,他也想和父親一樣能幹。 黎耀楠這一次離開,玉溪百姓十裏相送,場麵那是一個熱鬧,看的人熱淚盈眶,然而縱然有再多的不舍,也有分別的時候,黎耀楠心裏很清楚,無論他將來發展如何,玉溪總是他的根基。 由於帶著孩子,一行人行程不快,一路上,黎耀楠會教導長子民生,逐漸培養他的思考能力,至於幼子,隻要他別搗蛋就好。 有一次住在客棧,下人一個不留神,居然讓幼子跑得沒影兒,林以軒急的險些哭了。後來還是在馬圈找到人,黎熙渾身髒的簡直認不出來,隻餘下一雙眼睛能看,黎耀楠第一次發了真火,狠狠拍了兒子屁股幾巴掌。 黎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林以軒心疼的不行,黎旭抱著父親的大腿求情,黎耀楠到底還是舍不得,連續三天沒和幼子講話,直到他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亂跑,黎耀楠這才將人叫過來,把孩子抱在懷裏。 “哇!”黎熙委屈的,哭的小臉都紅了,很怕父親不理他。 黎耀楠輕輕安撫著孩子,並沒有說什麽大道理,孩子還小,說多了也不懂,隻是黎耀楠以為必須給孩子養成一種意識,什麽是對,什麽是錯,萬不能由著孩子的性子胡來,小的時候不糾正,長大就晚了。 林以軒責怪夫君太嚴厲,黎耀楠笑話夫郎太心軟,所謂慈母多敗兒,就是這樣來的。 林以軒被噎住了,夫夫兩笑笑鬧鬧鬥鬥嘴,很快大理近在眼前。 一切安頓好之後,黎耀楠先去了巡撫衙門述職,他現在唯一隻慶幸,自己辦公的地方,和巡撫不在一個地兒,隔了至少幾條街,否則在巡撫眼皮地下做事,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黎大人。”王郎中皮笑肉不笑,對他的態度和上次見麵天差地別。 黎耀楠心裏明白,下麵人做事,自然是看著上頭的臉色來,巡撫對他心存不滿,旁人哪會有好臉。 “王大人。”黎耀楠拱了拱手,態度極其隨意。 王郎中氣結,這時才反映過來,黎耀楠如今比他高一級,已經不用躬身行禮,冷冷道:“黎大人請隨本官來,巡撫此時正忙。”潛在含意是沒有時間接見。 黎耀楠微微一笑:“王大人請。” “哼!”王郎中一甩袖子,率先走在前麵,心裏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黎耀楠挑眉輕笑,對於巡撫的下馬威,並不放在心上,不管巡撫見不見他,述職手續總是會辦,待他任職以後井水不犯河水,隻要熬到雲南戰事爆發,也就是他嶄露頭角的時候。 黎耀楠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人,也從沒想過阻止這場戰事發生,這裏是皇權社會,他沒有任何指手畫腳的資格,一個不慎,倘若被扣上私通敵國的帽子,那他找誰哭去。所以他決定,一切還是按部就班,有了小夫郎的提示,隻要運作妥當,雲南不會遭受太大損失,而他和大哥也可以火中取栗。 其實說到底,除了夫郎與孩子,他對這個世界還是少了一份歸屬感,當官也是為己謀利,讓他一個現代人,對一個古代的君王產生什麽精忠報國的思想,這不是扯淡嗎,要不是形勢所迫,誰喜歡跪來跪去。 辦好述職手續,黎耀楠笑眯眯跟王郎中道謝,一個勁兒往人家傷口上撒鹽:“王大人改日得閑,咱們出去喝酒,不用客氣。” 王郎中憋得難受,喝個毛酒,提起喝酒,他就想起上次挨打,新仇舊恨同時湧上心頭,陰陽怪氣地說道:“黎大人還是管好家中內眷,再提喝酒不遲,否則本官怕你迴去不好交代。” 黎耀楠一臉不讚同:“王大人此言差矣,同僚之間喝酒而已,夫郎向來通情達理,又豈會責怪,難道,喔......”黎耀楠恍然大悟,那表情明明擺擺寫著王郎中思想齷蹉,誤解了他的意思。 王郎中氣得吐血,懶得跟他鬼扯:“黎大人若無要事請迴罷,本官還有公務要辦。” 黎耀楠遺憾地搖了搖頭,風涼話說的很順溜:“既如此,本官改日再來邀請王大人。” 王郎中鼻子一哼,忍了又忍才將心裏的怒火壓下去,冷笑地看著黎耀楠,以後有他好受,大理可不像玉溪,能讓他胡作非為。 黎耀楠含笑踏出府衙大門,心中其實比較滿意,自己如此撩撥,王郎中居然忍了下來,證明他心中還有顧忌,幾句不痛不癢的嘲諷,黎耀楠壓根不會放在心上,更何況論嘴皮子,他不認為有人可以勝過自己。 輕輕鬆鬆迴到家,黎耀楠大致有了底,無論巡撫有什麽招數,他都接著,了不起就是架空自己。 “你迴來了?”林以軒含笑迎了上來,眉目靈動,唇邊含笑:“讓我猜猜,今日是不是未曾見到巡撫大人。” 黎耀楠毫不吝嗇,讚賞地看了夫郎一眼,牽起他的手,笑著道:“夫郎大才,猜測正確。” 林以軒輕笑了一聲:“那是因為夫君心情好。” “此話何解?” “若是見到巡撫,少不得會被難堪,夫君哪會如此輕鬆。” 黎耀楠笑了笑,覺得自家夫郎確實是可塑之才,近兩年他有意無意告訴夫郎一些官場上的事情,夫郎總是能舉一反三,讓他產生了一種見獵心喜的感覺,逐漸變得認真起來,開始培養夫郎的政治能力,自己在官場行走,凡是總有個意外,夫郎多了解一些情況也好,他從來都不認為,雙兒隻能安居在內宅。☆、第106章 第二日前去衙門報道,一進門就烏煙瘴氣,衙門內的官差東倒西歪,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的聊天,賭博的賭博,還有人喝酒劃拳,這哪裏是辦公的地方,黎耀楠微微皺眉。 “喲!有人來了。”一位漢子看見他,碰了一下身邊的同僚。 “別煩。”那人拍他一巴掌,目光緊緊盯住桌麵的骰子,此時正賭得熱火朝天,哪有心情理會別的事情。 也有人抬頭看了黎耀楠一眼,隨即便不再理會,該幹嘛幹嘛,照樣喝酒吃肉擲骰子。 黎耀楠蹙眉,如果這就是所謂衙門,他以為自己確實待不下去。 “你是黎大人?”漢子略顯遲疑,目光中透著幾分探究。 黎耀楠淡淡看著他:“衙門裏的主事人呢?” “哦。”漢子手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屋子:“今日巡撫小妾做壽,幾位大人均去道喜,離開前曾吩咐小的,黎大人若是前來,去那就好。” 黎耀楠被氣笑了,沒想到巡撫大人也有聰明的時候,所謂法不責眾,自己今日受到冷待,除了咽下那口氣以外似乎別無他法,如此膽大妄為的衙門,說出去誰信,恐怕自己的威嚴首先就會掃地。 “行了,本官知道了。”黎耀楠擺了擺手,瞥了他一眼,問道:“你叫什麽名兒?” “小的趙達,十八歲來衙門當差,如今十二年了。”趙達得意萬分地說道,很為自己的身份自豪。 黎耀楠心平氣和,吩咐道:“去把門給打開。” “是!”趙達很利索,帶他來到房門前,上前幾步,先把房門打開,這才請他進去。 黎耀楠四下掃了一眼,屋裏除了桌子椅子別無他物,確實是辦公地方,一頁薄紙也不見,比起當初翰林院,黎耀楠覺得,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挑眉道:“你們平時也如此行事?” 趙達摸了摸腦袋,笑著道:“不是,今兒幾位大人不在,小的們才鬆快鬆快。” 黎耀楠點點頭:“你怎麽沒去賭博?” 趙達尷尬地笑了笑,搓著手掌,有些眼饞:“小的近日手頭緊,不敢跟他們玩兒大的。” 黎耀楠勾起唇角:“不錯,小賭怡情,大賭傷身,你能這樣很好。” 趙達受寵若驚,想象中的下馬威呢,責罵呢,黎大人的大發雷霆呢,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了不起今兒就是一頓板子,頭已經說了,會給他五兩銀子。 黎耀楠遠遠看著外麵,心裏已經很明白,今日之事明顯是故意為之,無論他怎樣處理都棘手,罰了,打了,或者忍了,他在衙門裏恐怕再難立足。趙達說的很明白,他在衙門裏十二年,自古以來閻王易見小鬼難纏,他這是提醒自己掂量著辦。 黎耀楠笑的玩味,這個難題他接了,打從一開始問話,他就不信趙達是真老實,換個脾氣差的,看見這場麵還不知怎樣發火。倘若將人罰了,以後誰來幫他辦事,如果不罰的話,那自己的威嚴何在。 “他們玩兒多大?”黎耀楠興味怡然,好久不玩骰子,手還真有些癢癢,作為一個二世祖,上輩子除了毒以外,黎耀楠敢說自己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趙達愣了一下,雖不解黎大人此言何意,仍舊笑嗬嗬地迴答道:“至少要一兩銀子的底注。” 黎耀楠緩緩走過去,吊兒郎當的模樣,十足十的紈絝子弟,哪還有一絲當官的樣子,笑著說:“本官也來玩兒一把。” 趙達覺得這個節奏不對,趕忙跟了過去,隻見黎大人掏出十兩銀子,看也不看徑直往桌上一扔:“壓小。” 周圍的人呆住了,緊接著又是一陣狂喜,那可是十兩銀子,誰還管站在身邊的人是誰,反正上麵說了,讓他們給新官一個下馬威。 “我壓大。”急忙有人拿出錢,大力地拍在桌子上。 “我坐莊。”另有一人老神在在,把持住骰子毫不慌亂。 “我也壓大。” “我壓小。” 七八個人掏出銀子紛紛下注,目光聚精會神,賭的眼都紅了。 黎耀楠仔細打量著他們,坐莊的那人明顯穿著更好一些,前麵堆的銀子數量較多,其餘人除了手氣好的那幾個,大部分都是碎銀子。黎耀楠心中有了底,莊家應當就是他們的頭,或許跟衙門裏的某人,還有著某種親戚關係。 莊家開始搖骰子,隨著骰鍾的搖晃,眾人唿麽喝六撕扯著嗓子呐喊。 “大,大,大......” “開大,一定是大。” “小,小,小,一定是小......” “開了開了開了。” “四五六大!”贏的人喜笑顏開,急忙一把將銀子攬在麵前,此時他哪還記得黎大人是誰,勝利的喜悅讓他衝昏頭腦,衝著黎耀楠大喊:“你還玩不玩。” “玩兒,怎麽不玩兒。”黎耀楠又放了十兩銀子上去。 連輸三把之後,旁人看待他眼神已經是傻子了,隻把他當作待宰肥羊,旁邊喝酒聊天的幾個人也來湊趣,這樣贏錢的機會難得,他們又豈能放過,原本隻有九個人的桌麵,不到一會兒,增加到十八個人。 黎耀楠又輸了六把,身上銀子不多,幹脆掏出銀票,一張張百兩銀票出現在眾人眼前,看的一幹人等咽了咽口水,隻恨不得全部據為己有。 黎耀楠抽出一張扔桌上,態度極其隨意,像是扔了一張廢紙一樣。 周圍的人紅了眼眶,賭得更加來勁兒,黎耀楠冷靜地注視著他們,這哪裏是衙門的官差,根本是瘋狂的賭徒。 “我壓大。”黎耀楠不經意地碰了碰骰子,目光變得深邃。 “我壓小。” “我也壓小。” “我也壓小。” “我.......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