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天成心中瞬間明了,受教道:“是我想差了。” 嚴家主頷首而笑,他這輩子最得意,就是兒孫均有出息,嚴家如今雖然勢微,但他相信總一天能與其他家族比肩,伊家樹大根深又如何,在他看來卻是尾大不掉,有出息的子孫沒幾個,敗落那是遲早的事。 不管嚴家如何猜測,約定的日子很快到了。 三天後,嚴天宇獨自一人易裝而行,靜悄悄來到通判府,整個過程,除了家中侍衛以外,沒有驚動任何人。 黎耀楠略為詫異,細細打量麵前青年,確實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心思敏捷,居然會想到易裝而行,他不怕自己怪罪嗎? 黎耀楠很快知道答案,嚴天宇不吭不卑,任由黎耀楠打量,鎮定自如道:“草民自作主張,猜測大人心思,不知今日一身行裝,是否合大人心意?” 黎耀楠挑眉,他喜歡和聰明人講話,但笑不語注視著嚴天宇。 嚴天宇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大人單獨發帖,恐怕也是不想旁人知道,玉溪五大家族,除了嚴家以外,其餘幾家勢力龐大,背後關係千絲萬縷,我猜大人會怕麻煩。” 黎耀楠輕笑了一聲,對自己選中嚴家合作表示滿意,盡管麵前這人很狡猾,但這不妨礙自己對他的讚賞。 嚴天宇先點名自己有求於人,接著又將嚴家的地位抬高,然後再將旁的家族扯出來,嚴天宇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小看嚴家,也是在告訴自己,除了嚴家以外,其餘幾家不會為他所用,進可攻,退可守。 “坐!”黎耀楠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笑著讓人擺上酒菜。 嚴天宇拱手行禮,笑著道:“恭敬不如從命。” 幾杯黃酒下肚,黎耀楠也不跟他繞彎子,說什麽都不如說利益實在,淡淡道:“我觀雲南茶樹頗多,嚴家可有什麽想法?” 嚴天宇麵色不改色:“茶葉向來由單家壟斷,這事在下恐怕做不了主。” 黎耀楠麵露失望之色,淡淡道:“如此便罷。” 隨後,黎耀楠談天說地,絕口不提茶葉之事,嚴天宇心中暗惱,說實話,盡管早知道通判大人年輕,但他從未想過,黎大人居然比他還小幾歲,剛剛自己還占著上峰,誰知黎大人一開口,便讓他處於兩難境地。 父親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隻是通判給的魚餌太誘人,放棄需要很大勇氣,單家與嚴家並無交情,舍下一塊肥肉,他又如何舍得,就連吃到口中的東西,都有些味如嚼蠟。 黎耀楠談笑自若,隻用誘餌告訴嚴天宇,主動權從來都在自己手上。 嚴天宇抬眼,認真注視著黎耀楠:“還請大人詳談茶葉之事。” 黎耀楠勾起唇角:“如今可以做主了?” 嚴天宇被噎了一下,委婉道:“還得稟告家父。” 黎耀楠不再逗他,吊人胃口也要適可而止,否則隻會起到反效果,淡淡道:“玉溪所有茶葉將由嚴家收購,我要五成稅。” 嚴天宇思索了一會兒:“不行,五成太多,除去花費賺不了多少,況且黎大人如何能夠保證,嚴家可以接下這樁差事。” 黎耀楠笑了笑,對此並不在意,嚴天宇能如此小心謹慎很好:“此事自會有官府出麵,嚴家無需擔憂,茶葉運到江南一帶,價錢至少翻數倍,五成稅,嚴家不虧。” 嚴天宇略一考慮,並沒有一口應下:“此事還需跟家父商議。”如今一切都是空口白話,他不會為了隻言片語,就將整個家族搭進去。 黎耀楠點點頭,表示理解。 嚴天宇為人很上道,不管生意成不成,笑著問道:“大人可有需要嚴家效勞的地方?” 黎耀楠搖了搖頭,笑的高深莫測:“你先迴去商議,之後的事,嚴家隻需作壁上觀便好。” 嚴天宇頷首應下,沒多久便提出告辭,該談的事情談完了,黎耀楠也不挽留,隻讓他慢慢考慮不著急,反正嚴家這邊穩住了,至於茶葉之事,時間尚早,至少得等修路提上日程以後才能辦。 黎耀楠半垂著眼簾,陷入沉思,布局了將近兩個月,是時候可以行動了。 迴去書房,拿下幾疊文案,伊家,左家,單家,劉家,犯下的事情觸目驚心,其中以伊家和左家為最,在玉溪說一不二,簡直成了他們的地盤,毛筆輕輕勾上幾筆,黎耀楠眼中閃過一抹冷冽。他絕對不會允許,任何勢力駕臨官府之上。以和為貴這一條,在他了解當地的形勢之後,首先就被劃去。 第二天去了衙門,黎耀楠招來所有屬下,下令捉拿伊家、左家、劉家幾個近期犯事嚴重的人物。至於單家,他們如果不多事,暫時就放他們一碼,一次惹上三個家族足以。 誰都沒有想到,黎耀楠行動如此之快,如此不講情麵。 山民出門之後,隻按黎耀楠吩咐辦事,其他一概不管,他們心中隻記得,黎大人說過,想讓村子富起來,想讓大家吃飽飯,想修一條可以通車的路,所有希望全在犯人身上,所以他們一定要抓到人,一定要嚴加看管,誰也別想討便宜。 黎耀楠一舉捅下馬蜂窩,外麵亂翻了天,而他卻在衙門裏喝茶,不過兩個時辰,知府就找到了他,問他此舉何意? 黎耀楠淡淡一笑:“賀大人如需擔憂,隻不過手頭有些緊,下官不會太過份。” “你......唉......”賀大人深深歎息,早知他的不過份,是掃了三大家族的麵子,自己如論如何也不會答應,責備道:“你需銀子,隻管直說,為何要行這種勾當,豈不是給人送把柄。” 黎耀楠微微有些驚訝,沒想到賀知府竟是擔心自己,安撫道:“大人無需憂心,下官心中有數,你隻需看著便好。” 賀知府眉頭緊鎖:“你打算如何?” 黎耀楠喝了口茶,唇間迴味無窮,嘖嘖了兩聲讚道:“雲南的茶葉確實不錯。”眼見賀大人要發火,笑著道:“不如何,頂多得罪幾個人,捅不了大簍子。” 這次抓了幾個人,均是幾家嫡係子孫,分量說重不重,說輕不輕,既在他們的贖人範圍之內,又他們底線之外,他從來都隻相信一句話,能用錢辦好的事情,都是小事,所以幾大家族縱然生氣,依然會拿錢贖人,而這種事情,他們傻了才會去求巡撫,給自己的總比給巡撫的少。 不過經此一事,仇肯定是結下了,以後少不了要被下絆子。 黎耀楠覺得無所謂,既然不願同流合汙,又想從人家身上討好處,唯有威脅一途,不僅簡單,還管用,至於善後問題,他早已經想好了,定不會讓人留下任何話柄。 賀知府想得更多,正色道:“黎大人,你跟老朽說個實話,你此舉究竟意欲何為?”黎大人不像缺錢的人,別用銀子糊弄他,哪個貪官不捏著藏著,黎大人竟敢光明正大說出來,定然別有內情。 黎耀楠稍一思索,唇角微微一彎,此時此刻也沒必要再隱瞞,反正賀大人早晚會知道,冠冕堂皇地說道:“伊家、左家、劉家,不愧是慈善之家,居然聯名捐贈銀兩為民修路造福,簡直是我輩之楷模,本官決定,他日定要送他們一家一塊牌匾以示褒獎。” 賀大人腦袋轉不過彎,聽的雲裏霧裏,隻是很快,賀大人立馬目瞪口呆,被黎耀楠的無恥驚住了,他這是抓了人家的人,用了人家的錢,還讓人家有苦說不出。 黎耀楠笑眯眯地看著他:“賀大人覺得如何?” 賀知府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一甩袖子,轉身走人:“你自己看著辦。”按照黎大人的說法,確實惹不出大事,自己還是避嫌的好。 黎耀楠心中明了,賀大人不想惹事,又想為雲南百姓做點事,所以幹脆不管不問,既不得罪人,出了問題也由自己擔,真真是個老油條。 ☆、第099章 山民們辦事效率很快,不過一天時間,該抓的抓,該關的關,為了家鄉的路,憨厚的漢子認準死理,不管旁人怎麽鬧騰,怎麽威脅,怎麽利誘,全部一概不理,頗有幾分鐵血風範。 黎耀楠滿意之極,命令他們看好人,隨後拿出卷宗,公布三日後開堂審問,做戲總得做全套。 幾大家族氣憤不已,當天不知砸碎了多少東西,更有人氣勢洶洶,帶著一幫屬下前來衙門要人,那語氣,那模樣,那種理直氣壯的態度,黎耀楠被氣笑了,當即一聲令下,全部給他抓起來,反抗者格殺勿論。 罪名都是現成的,咆哮衙門,庶民擾官,聚眾造反! 一頂大帽子扣上去,真正見了血之後,倒下去一個兇神惡煞的大漢,有些人開始驚慌了,官差殺人天經地義,有又上官命令,根本不用定罪,但如果他們殺了人,大庭廣眾之下,絕對逃不了斬首,黎大人的架勢很明顯,要拿他們開刀。 心中有了懼意,鬧事人不自覺地膽怯起來,一幹屬下行動變得遲緩,山民們不是吃素的,背後不僅有官府,還有村子撐腰,兩相對持之下,很快將人全部拿下,幾大家族作威作福,山民又怎能不恨,隻不過人家勢大才無可奈何,如今有了機會,哪裏還會手軟,一個個心中別提多暢快,特別是剛被搶了夫郎的小夥子,下手那是一個狠。 黎耀楠極為冷酷地站在衙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前一片淩亂,這是他第一次親口要了人命,然而心裏居然毫無波瀾,他果然是一個冷血的人。 “所有人罪加一等。”黎耀楠冰冷的語調,沒有一絲起伏,輕飄飄的一句話,將人全部拿下。 山民們高興得歡唿起來,行動非常迅速,黎耀楠這次選的人,一部分均跟幾大家族有仇,眼見伊家人倒黴,心裏哪能不興奮。 黎耀楠的鐵血手腕,不僅將圍觀的平民百姓鎮住了,更將幾大家族鎮住了。誰也沒有想到,通判大人會如此不講情麵。 且不說幾大家族怎樣商議,嚴家也被黎耀楠的舉動嚇了一跳,嚴天宇昨日才帶迴消息,通判大人有意合作,他們這邊還沒拿定主意,不曾想黎大人就捅出大簍子。 隻是,嚴家人也沒立刻拒絕,這次正好是一個機會,可以看看黎大人的本事,倘若這一次角逐黎大人勝了,再去投靠也不遲,黎大人既然找上他們,想必不會隨便改變心意。 嚴家主心裏門清得很,黎大人這一次得罪了三大家族,如果想要合作,除了嚴家和單家,黎大人別無選擇,況且茶葉原本就在單家人手上,黎通判平白想分一杯羹,單家人定當不願意,所以數來數去唯有嚴家可用,他們現在穩坐釣魚台。 對於家主的話,嚴家人紛紛讚同,不管外麵怎樣鬧,他們均擺出一副作壁上觀的姿態。 賀知府家中門庭若市,一波又一波人前來拜訪。 施壓也好,賄賂也罷,賀知府不管事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當他一臉為難,軟弱無能地說道:“黎大人是皇上親信,罪名又證據確鑿,本官實在無能為力。” 幾大家族的人並不意外,以往他們喜歡賀知府無能,這樣他們才能一手遮天,隻是碰上一塊硬石頭,他們又希望賀知府能強硬起來。 此時此刻,伊家、左家、劉家,除了無奈還是無奈,不管怎樣費盡口舌,賀知府全部一推四五六,將人氣得一個倒仰,仍舊無可奈何。他們再怎麽勢大,也不敢明目張膽拿官府怎樣,否則鬧了出去,縱然是巡撫也包庇不了他們。 格局在不知不覺中變化,伊家人心中發了狠,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將姓黎的通判拉下馬。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目前當務之急,還是將人弄出來,伊家人深深感覺到無力,以往官府看在巡撫和錢財的份上,從沒為難過他們,直到此時才發現,麵對官府的強勢鎮壓,他們居然毫無辦法。 左家當天就派人去了大理,這一點黎耀楠卻是料錯了,除了用錢賄賂巡撫以外,還有另一種計策,左家嫡次女,正是巡撫府上第六房小妾,如今很得巡撫寵愛,隻要她吹吹枕邊風,不怕巡撫不出頭,左家現在最缺少的隻有時間。 三天後開堂審案,黎耀楠並沒有急著定罪,他的目的在於銀子,而不在於伸張正義,或許為民請命,不懼強權是位好官,但從大的格局上來看,他更希望百姓富足。 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卻是,今年玉溪的稅收,一定要想盡辦法提上去,否則縱然皇上不生氣,廖大人恐怕也會落井下石,他的所作所為,雖然是為民造福,但更多還是出於自己的私心,讓他當一個一心為民的好官,這輩子他覺得都不可能。 幾大家族的人鬆了口氣,沒有定罪,那就證明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此時他們才開始思考,黎通判此舉究竟何意,之前他們一葉障目,均被黎通判的鐵麵無情驚住,如今仔細迴想,或許他們應當打探打探,黎通判有何要求。 幾大家族的人行動很快,黎耀楠也沒刻意隱瞞,拿錢贖人的消息,不日便傳入他們耳中。 山民們憤憤不平,認為壞人不該放了,黎大人不是青天大老爺嗎,為什麽還要如此行事,那和貪官有什麽區別。 黎耀楠自然不會讓他們心生芥蒂,民心所向,是他在玉溪立足的根本,當即便將人全部招來,並不打算隱瞞,隻把實情詳細道來,山裏要修路,衙門沒錢,朝廷又不撥款,那該怎麽辦? 山民們你望我我望你,到底都是淳樸人,心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有人一下就急了起來:“不是說抓了他們就有錢嗎?” 黎耀楠頷首而笑,解釋道:“所以才讓他們拿銀子贖人,否則錢從哪來,至於你們的心思,本官知曉,隻是讓你們選擇,是要將他們繩之以法,還是修路重要。” “要將他們問罪。” “不行,要修路。” “難道就這樣放了他們?” “不修路,鄉親怎麽辦,趕集還要跑老遠。” 黎耀楠但笑不語,隻看著他們爭辯,他承認,自己向來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可不想為他人做嫁衣裳,所有實情,必須讓山民們了解,否則自己耗心耗力,山民們卻感激錯了人,他絕對會氣的吐血。 不多時,山民們的商議結果出來了,阿裏猶猶豫豫的上前,臉上充滿歉意,深深行了一禮:“對不起,黎大人,我們誤會您了,我們決定要先修路。” 黎耀楠淡淡一笑,表示自己並不在意,隻讓他們將人看好看牢,如果有人鬧事,全部抓起來,隻讓他們記得一點,那些人就是錢。 山民們老實聽話,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黎耀楠安撫好他們,隨後需要做的隻有等待。 單家人猶豫不決,此次黎通判發難,雖然沒有牽連他家,但是無形中卻讓單家和其他三家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局麵。 家中有人建議,觀望以後再做決定。也有人很不讚同,認為四家同氣連枝,應當共同進退。更有人直接言道,何必去趟那趟渾水,反正無論如何,單家根基擺在那,隻要黎大人沒有欺上門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何須畏懼旁人。 五大家族各有各的利益,說是同氣連枝,實際上各有盤算,沒有哪一家不想並吞另一家,談什麽感情,純屬扯淡,糾結中,時間一晃而過。 黎耀楠行事越發狠厲,真正被幾大家族氣到了,伊家給他送來一萬兩銀子贖人,左家送來兩千兩,劉家勉強上道,送來三萬兩銀票。 黎耀楠冷笑,真當打發叫花子呢,一時之間,玉溪人心惶惶,黎耀楠當即下令,開堂審案,所有證據確鑿,伊家一人,左家兩人被定罪,快得讓人反應不及,隔日便被發配西北。 伊家和左家呆住了,伊家老夫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直罵兒子不爭氣,黎通判需要銀子給就是了,她的乖乖孫啊,從來沒有吃過苦,怎能去那苦寒之地。 伊家主也很後悔,他的兒子他也心疼,早知如此,他便不該心存僥幸,誰又能夠想得到,黎大人動作如此迅速,明明他已經給了錢,還是沒有將人穩住。 伊夫人又哭又鬧,兒子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老爺為了區區身外之物,竟然至她兒子餘不顧。 伊家主懊惱不已,心裏將賀知府給恨上了,若沒有知府許可,哪有那麽容易定罪。他原以為黎大人至少會有幾分顧忌,隻需多等幾天就好,他相信巡撫很快會有消息傳來,不怕衙門不放人,誰知黎大人雷厲風行,轉過頭,就連商議的機會也不給。 伊家現在是鬧翻了天,兩個身份不低的女人,哭的伊家主一個頭兩個大。 左家同樣好不到哪去,送銀子的時候,左家主就讓下人透了口風,意在告訴黎耀楠,左家有巡撫撐腰,讓他忌憚一點,否則休怪他們不客氣。做夢也沒想到,黎通判會如此大膽,明明已經提醒了他,竟然還將二老爺與七少爺發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