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人神色慎重:“此言當真,你可知汙蔑朝廷命官的後果。” 黎耀楠語氣堅定:“下官所言屬實,還望葉大人明察。” 葉大人深吸口氣,感覺有些頭痛,心裏有些恨鐵不成鋼,黎小子他當官場好混嗎?他可知此舉捅了大簍子,罷罷罷,此事自己幫不上忙,隻希望經此一事,黎耀楠能長幾分教訓,轉頭看向卞天和:“此事本官做不了主,還得稟告皇上,卞大人以為如何?” 卞天和遲疑了一下:“這......恐怕有所不妥,畢竟尚未查證。” 葉大人擺擺手:“查證是都察院的事兒,咱們不要越俎代庖,此事事關重大,探花郎既然信誓旦旦,想必心中有數,我以為還是稟告皇上處理為妙。” “這......”卞大人想了想,點頭應了,冷冷瞥了黎耀楠一眼,心中也跟他不計較,反正這事跟自己扯不上關係,縱然偏向王大人幾分,最多不過是識人不明,算不上大錯,隻看黎耀楠如何找死,區區黃毛小兒,妄想狀告上官,當真不知所謂。 黎耀楠哪會不知他所想,王大人明麵上是太子的人,貪汙一事如若查明屬實,不管王大人是否有罪,自己此舉不僅觸犯到皇上,還將太子得罪,肯定討不了好,隻可惜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黎耀楠打定主意,今日要借此立威,免得一個兩個都當他好欺負,自己人言輕微又如何,了不起借力打力。 “如此,黎大人候著吧,本官前去求見皇上。”葉大人說完便同卞大人一起離開。 楊明華也趕緊找人將王大人抬去屋內休息,並讓人傳來禦醫。心中的焦急且不提,他這會懊惱得要死,簡直把黎耀楠給恨透了,隻希望王大人快點醒來,如若真被定罪,他怕自己會受到拖累。 翰林院寂靜無聲,眾人很有默契,站的離黎耀楠更遠,省時度勢大家都會,黎耀楠這會兒就是一個禍秧子,誰走得近誰倒黴,沒一個人對他看好,需知皇上對太子的偏心,那是人盡皆知。 張啟賢氣得不行,真不知小表弟哪來的膽子,他到底知不知道,太子乃是儲君也是下任皇帝,得罪太子與他有什麽好處。 黎耀楠點頭一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別擔心,你隻管看著就好。” 張啟賢怒視他一眼,自己能不擔心嗎? 黎耀楠彎了彎唇角,不再理會張啟賢,他相信表哥的自我調節能力,目光四下掃了一眼,瞅見常和輝臉色不好,黎耀楠笑著走了過去,招唿道:“常大人。” 常和輝瞬間恢複常態,拱手迴禮,麵色淡然:“黎大人。” 黎耀楠淡淡一笑,詢問道:“不知常大人對此事有何看法?” 常和輝四兩撥千斤:“此事當由皇上定奪,本官卻是不好插言。” 黎耀楠點了點頭,早知常和輝這老狐狸行事滴水不漏,倒也沒指望能問出什麽,笑著道:“在下卻有不同看法。” 常和輝心中警惕並不言語,他不知黎耀楠找上自己究竟是何用意,難道他竟猜出自己是太子的人?如若當真這樣,此人更不能小看,他不信黎大人會如此魯莽。 黎耀楠也不等他迴話,放低聲音,自顧自的言道:“聽說賑災銀兩總共少了一百六十萬兩。” 常和輝瞳孔猛地收縮,黎耀楠笑了笑:“如若我是他,此時便去皇上麵前認罪,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常和輝心中一緊,目光變得暗沉:“黎大人此言何意?” 黎耀楠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笑著道:“常大人小心隔牆有耳。” 常和輝麵色一凜,四下看了一眼,周圍眾人的目光,確實注視著這裏,不過倒不是關注自己,而是關注自己身邊的這個禍根,冷冷道:“黎大人有何證據,單憑隻言片語便讓本官相信,這恐怕有些說不過去。” 黎耀楠淺淺笑著,大有一種與己無關的姿態:“皇上自會查明真相,本官欲送大人人情,信不信由你。” 常和輝眼神一暗,冷冷笑道:“黎大人好謀算。”倘若黎耀楠所言屬實,這也就難怪他會將事情鬧出來,根本是有恃無恐,隻是他想不明白,探花郎區區一屆書生,究竟哪來的人脈,竟能查知如此隱秘的事情。 黎耀楠一看他的神色,便知他是信了,笑著說:“就不知常大人有沒有膽量。” 常和輝麵無表情,每次跟探花郎說話,他都覺得累人,從前是打太極,現在是打機鋒,探花郎確實人才。 “黎大人說說看。”常和輝不動聲色,心裏琢磨著此事對自己的好處。 黎耀楠壓低聲音:“鹽運使司近年貪汙不少,在下隻是給大人提個醒,莫要當了替罪羊,給他人作了嫁衣裳。” 常和輝麵上紋絲不動,心裏卻驚濤駭浪,黎耀楠哪裏是提醒自己,分明是提醒自己背後的主子,目光犀利地看著他:“此言當真?” 黎耀楠神色坦然:“大人不信可去查證,在下不會拿前途開玩笑。” “你是如何得知?”常和輝蹙眉,迅速在心裏盤算得失。 黎耀楠但笑不語,施施然地走開了。 常和輝明白自己越軌,這樣隱秘的事情,黎大人又豈會告訴自己,隻不過他依然想要試試看。 常和輝並沒有糾結太久,提筆給太子去了信,不是他相信黎耀楠,而是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如此形勢之下,黎大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拿前程開玩笑,所以他決定賭一把,賭贏了他就可以徹底贏得太子的信任,輸了,他認為絕無可能,他雖不知山東知府每年給太子納貢多少,但絕對不會超過五十萬兩,剩下的白銀去哪兒了? 王大人此時還不知,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整個世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後悔了,後悔不該去挑黎耀楠這根刺頭,然而後悔已經無濟於事,哥哥恨他,妻子恨他,兒子女兒都恨他,如果不是因為他,王家又怎會遭此大禍! 且說葉大人這邊,禦書房,皇帝聽了通傳後,便招兩個人進來。 “參見皇上。” “參見皇上。” “兩位卿家平身。”皇上淡淡地說道,心裏頗有些好奇,這兩個人今日怎會走到一起。 “謝皇上。” “謝皇上。” 兩人叩頭謝恩,卞大人率先進言:“啟稟皇上,今日前去翰林院,微臣遇到一樁趣事,眾位大人竟在翰林院裏吵了起來,新科探花言辭犀利,舌戰四方辯駁得眾位大人甘拜下風,居然還有一位大人氣暈過去。” “噢?”皇上挑眉淡笑,語調頗為讚賞:“探花郎確實不錯。” 卞大人心裏急了,他明明是在告狀,探花郎如此無禮,皇上居然不責怪。 葉大人心中冷笑,皇上喜歡激進的臣子,卞大人的眼藥不高明。 卞天和急忙又道:“微臣一問才知,探花郎竟然汙蔑朝廷命官,大放厥詞,隻言山東知府王大人貪汙賑災銀兩百萬有餘。” 皇上麵色一沉,目光看向葉大人:“你說。” 葉大人恭敬迴道:“啟稟皇上,卞大人所言屬實,隻不過探花郎言辭鑿鑿,仿佛真有其事,微臣做不得主,這才前來稟告皇上。” ☆、第083章 宮裏消息傳得快,這話確實不假,前腳皇上在禦書房裏說話,後腳太子就得到準信,心裏正是惱怒的時候,常和輝的手信到了。 太子麵色陰沉,暗罵常和輝沒用,身在翰林院竟然察覺不出探花郎的動靜,拆開信封一看,臉色立馬變得鐵青。 “放肆!”太子怒火中燒,心緒起伏不定,“嘩嘩啦啦”砸碎一地瓷器。 “太子息怒。”周圍人立馬跪了下來,生怕一不小心被遷怒。 “誰給他的膽子。”太子狠狠看著信,眉宇間戾氣盡顯,倘若信中事情屬實,自己豈不是白擔了一個罪名,好處卻便宜了旁人,究竟是他的哪位兄弟的手筆。 “太子息怒,可是榜眼有何不妥?”旁人猜不出太子心思,隻能顧左右而言,扯到常和輝身上。 太子獰笑了一聲,將信一扔:“你們自己看?” 蒲正陽一目十行,迅速將信瀏覽完,氣得臉色大變:“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王宏偉當真一是條好狗。” 伍思成卻有不同見解,蹙眉道:“榜眼會不會弄錯了?” 蒲正陽反駁:“這樣的事情哪會弄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量他也沒這個膽子傳假話。” 太子揮了揮手,讓無關緊要的人退下,屋中隻餘幾位心腹,冷冷道:“蒲大人所言不錯,此事寧可信其有。” 蒲正陽拿著信,翻來覆去地看,猶豫道:“殿下是否當真決定前去認罪?” 太子冷冷一笑:“孤又何罪之有?” 蒲正陽心念一轉,立馬笑了起來:“是極,還是殿下說的對,王大人之事與東宮又有何幹係。” 伍思成緊接著說道:“事情尚未查證,倘若......” 蒲正陽不滿意道:“伍大人就是思慮太多,此事查證又如何,不查證又如何?” 伍思成語結,他向來小心慣了,且不論探花郎與景陽侯府有姻親,榜眼無憑無據,隻單單的一封手信,這讓他如何相信其真偽。 廖俊友打起圓場:“山東一事既然爆發,皇上肯定會嚴查,目前當務之急是將殿下摘出來。” 太子點了點頭:“這事交給你去辦,務必不留任何把柄,山東知府那裏,暫時不用管了。” 廖俊友恭敬領命,心中卻是一寒,聽太子的意思,不管王宏偉是否無辜,此事均要他來扛。 蒲正陽靜默不言,既然選擇了太子,他們已經沒有退路,隻能一步走到黑,萬幸皇上對太子偏愛有加,隻要太子登基,他們少不了從龍之功,他覺得富貴險中求,一切為了將來,值了! “孤這就去見父皇。”太子整了整衣衫,三位大人依次告退,太子出到房門外,在看他的模樣,端端君子貴如玉,渾身上下尊貴非凡,麵容豐神俊朗,哪還有一絲陰霾。 與各方人馬的緊張不同,黎耀楠這個點火人,此時反而很悠閑,隻對眾位同僚的態度無語,他們將自己避如蛇蠍,要不要做得太明顯。 王大人從昏迷中醒來,得知黎耀楠居然狀告自家大哥,頓時一口氣沒喘上來又暈了。 楊明華氣得幹瞪眼,眼睛裏火光直冒。 黎耀楠對此視而不見,他沒那麽善良,旁人算計他後還心懷同情,王大人或許可憐,因為區區小事而遭罪,但山東的平民百姓呢?難道他們就不可憐,王家從始至終都不無辜。 過了大概一個時辰,皇帝身邊的公公傳話:“宣黎耀楠禦書房覲見。” “下官領命。”黎耀楠恭敬磕頭,緊跟在公公身後。 王公公點了點頭:“皇上心情不好,探花郎覲見,說話可要仔細了。” “多謝公公提點。”黎耀楠心中詫異,王公公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沒想到還會提醒自己。其實他哪知道,這還多虧了上古演義,皇上空閑下來,沒事喜歡看兩章,王公公對黎耀楠自然耳熟能詳,能幫也會幫上一分,反正是順水人情。 所以說,宮裏的人,沒有一個不是人精。 黎耀楠想了想,終究沒給王公公送禮,皇上身邊伺候的人,哪會缺少俗物,隻笑著跟王公公說起閑話,以一顆平常心對待。 王公公從一開始警惕,到後來有說有笑,兩人來到禦書房,王公公明顯對他讚揚有加,黎耀楠心知目的達到,道了聲謝後,安靜地站在外麵等待。 王公公進去沒多久,再次出來一臉嚴肅,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皇上宣黎大人進去。” “是!”黎耀楠應了一聲,心裏有小小緊張,這還是他第一次來禦書房。 王公公麵色略緩,衝他安撫地點了點頭,低眉順目走去皇上身後。 黎耀楠神情肅穆,恭敬地跪下行禮:“微臣參加皇上。” 皇上並沒有叫起,淡淡地注視著他,莫名的威壓令人心頭一緊。 黎耀楠目不斜視,依然恭敬地跪著,隻在臉上顯露出幾分年輕人的倔強。 皇上皺了皺眉,心中一歎,探花郎到底太年輕了,眼中的疑慮卻是散去幾分:“起來吧。” “謝皇上。”黎耀楠這時才發現,禦書房內除了卞大人和葉大人之外,太子跟都察院禦史也在。 “聽聞山東知府貪汙賑災銀兩,探花郎,你從何處得知。”皇上拉長了音調,不緊不慢地說道,平緩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黎耀楠心裏明白,皇上這是懷疑了,也是在試探,皇上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事情超出控製範圍,自己官位太小,牽扯的事情又太大,皇上會產生疑慮理所當然,此時任何辯解,都等於一種掩飾,皇上會在心中猜測,自己究竟是誰的人,這是上位者的通病。 黎耀楠一臉錯愕:“皇上居然不知?” 皇上眼神一暗,淡漠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威嚴:“黎愛卿此言何意?” 太子也滿懷深意地看著他,想從黎耀楠的表情裏探出幾分究竟,隻可惜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