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行人到了廣東,卻不去睿郡王的欽差府上住,而是悄無聲息直入了一日連晉六級的廣東按布政使按察使尹繼善府中。對此胤禩當然是很怨念的。皇帝卻解釋道,老九為迎你,巴不得要敲鑼打鼓必然做得人盡皆知,不利今日你我本意。是以先行蝸於尹繼善處,便利行事。隻是皇帝一行連熱湯水都沒來得及用上,睿郡王已經登門拜訪。胤禛心中不快地看向一旁兀自強裝鎮定喝茶胤禩:“晚上你我當好好參詳一番。”你日日與我同吃同住,是如何私通老九的?喂喂胤禩對此視而不見,盤算著多年未見,無論如何也要與九弟秉燭夜談、把臂同遊一番。接下來的一個月皇帝徹底嚐到了被精神冷落的滋味,他可以趕走老九再強留下胤禩隨駕,但也漸漸受不了一個鎮日裏魂不守舍的人在身邊答非所問。廣州行程也確實緊,即要勘察當地屯田墾荒、了解民風民情,又要深入商行會會那些洋人,實在是分身乏術。最後皇帝不得不忍痛放走廉親王。老九本身就是個奸商,對著自己也許會耍花腔,但對著胤禩就不同了。即便是從去年以來,朝廷從洋人身上賺了近七百萬兩的銀子,也改變不了皇帝本人對洋人嗤之以鼻的態度,因此胤禩也覺得,讓皇帝屈尊親自會見洋商,本身就不是一個好主意。自然最後敲定的章程是由尹繼善陪同皇帝考察農田地方政務,廉親王與睿郡王則是深入粵海關與洋人接觸。事情進展地即順利又不順利。皇帝在官府衙門文中觀見往來信具以大西洋國稱唿夷人,至多也分個歐羅巴國人出來。但胤禩在粵海關打聽迴來的卻不是這樣,澳門那一個朝廷素來不放在眼裏的彈丸之地盤踞著葡萄牙人,他們幾乎獨占了海洋貿易。但英國人與荷蘭人的勢力也不容小覷,荷蘭人在朝廷廢除海禁之後恢複了在廈門的通商,而台灣鄭氏因為這個的緣故,準許除了荷蘭以外的所有洋人在台灣經商。看著皇帝麵露沉吟之色,胤禩道:“四哥,朝廷不許洋人乘轎購習漢文倒也罷了,隻不許他們將婦孺親眷帶入一條,似乎有些偏頗。據九弟說,這些洋人不能在廣州顧用女仆,隻能將家眷置於澳門,使得當地說洋話賣洋貨,澳門儼然成了洋人眼中之國中國。這樣下去,難保昔日台灣一事不再重演。”皇帝麵色凝重起來,台灣昔年不正是鄭氏眼中的國中國麽?難道洋人也起了這樣的心思?我大清開放通商,他們竟然以此迴報?隻是這一刻,皇帝再說不出‘幹脆海禁,將野蠻人全部趕出我大清’這樣的話來,這十幾日來他的所見所聞,知道閉目塞耳也隻能糊弄自己一時罷了。皇帝與王爺合計良久,始終無法下定決心。這其中不僅涉及大清立國之根本,涉及到洋人傳揚的教義,更牽扯到聖祖當年的政令來,一時也不好全數推翻。今日所見,皆入宮中密檔封存,用於警戒後人。他這一任無法做到的事情,在將來五十年、七十年、一百年,也許就有後世子孫們能夠破而後立?幸而此地有尹繼善這樣的皇帝心腹,又有奸商一般的睿郡王在。隻是老九曆來隻聽老八的,為了牽製老九,皇帝當晚便寫了諭旨,署尹繼善為兩廣總督,協力廣東商貿。這一趟廣州之行在皇帝在皇帝喜憂參半下終於圓滿結束。胤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廉親王連夜打包上路帶迴京城。廉親王對於皇帝行程事先毫不知情,而睿郡王第二日得到消息是,皇帝車架已經快到福建了。對於這件事情,胤禩是一直到了江蘇,才勉為其難開口同皇帝說話。這還是因為皇帝許了他,來年招睿郡王迴京探視妻兒兄弟,並其餘諸多好處,甚至連床上的主動權都送了一半出去。……二月初十,廉親王三十五歲千秋時,皇帝親自到府中以示恩寵。這一次生辰宴辦得熱鬧至極,皇帝甚是下了口諭著三品以上頂戴花翎的都要去廉親王府道賀。在迎來送往的人堆在內院的禮單上,胤禩尋了方苞送上了一幅筆墨春耕農閑圖。取過看時,卻不似名家手筆,在觀落款正是‘望溪先生’,原來是方苞親自畫的。方苞以詩文見長,聖祖口中也要讚一聲鴻儒大家,卻送了一幅並不見長的畫給自己賀壽。胤禩想起査嗣庭一案後,方苞曾在私下錯身時輕輕說過一句話:“王爺,大恩不言謝。潤木府中上下具感王爺恩德。”胤禩恍惚一笑,收買人心這種事做得太順手已然成了骨子裏的習慣,如今卻是用不著再步步算計了。也好。老四你欠爺得真是,可真不是一星半點兒啊。也罷,這也是為了大清基業,總不該讓讀人都寒了心才好。“高明,把這副畫掛在爺房裏。”高明為難道:“爺,您看要換下那副來?”胤禩眯眼笑笑:“那幅《花間小飲》委實太過香豔,擱在房裏爺早覺著不妥了。遠沒有這春耕圖來得應景兒。”於是皇帝的親筆禦作便這樣被廉親王束之高閣了。是夜皇帝自然輕車簡從地從廉親王府地側門直入了房。一直到皇帝帶來的食盒都涼透了,廉親王才從福晉的園子出來。“這畫兒是怎麽迴事?”一想到方才這人方才還在後院流連,皇帝的語氣自然好不起來。胤禩一如既往地嘴角微微彎起,動手掀開食盒一邊看一邊道:“四哥等了許久?這個時節也能有鮮藕?”太醫早年說過胤禩肺疾宜多食蓮藕潤燥,胤禛這近十年倒是記得比誰都清楚。提起藕來,又是皇帝心頭一段血淚史。因此他再開口時,語氣已經沒了咄咄逼人的氣勢:“湯食都涼透了,讓下麵的人去熱了再用。今日你我合該大醉一場。”“好。”胤禩一笑,端得是清貴溫柔:“高明,去把菜食熱一熱,再把爺年前起出來的酒也溫上。”“嗻。”房裏溫暖宜人,胤禛覺得等待時積起的氣性也都漸漸平了,隻是仍然好奇道:“怎麽方苞也能畫了?隻是這畫作遠稱不上大家,如何比得過我那副字?”胤禩翻過杯子斟茶,一邊迴道:“正是因為方苞不作畫,才與眾不同。四哥早年頗得農趣,弟弟也在南邊兒種過稻子,這幅畫豈不正好應了這景兒?掛在此處,你我對酒當畫,人生難得。”胤禛隨著這話也想起二人多年相伴而行,目色柔和幾乎滴得出蜜來:“我說不過你,今兒你生辰,自然依著你來。”說話間高明已經熱過酒食,溫過杯盤,連醒酒的果子茶水也準備好了。二人執杯相對,具是一笑。“八弟,這些年有時想來真如舊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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