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心裏叫苦,隻盼著自己方才那聲足夠大,屋子裏麵的主子已經聽見了:“主子剛剛歇下,這不打發奴才出來去備些易克化的吃食。九爺要不要先去爺的書房,讓奴才給九爺上盞前些日子才得的普洱。”胤禟笑著睨了高明一眼,道:“狗奴才,爺是外人麽,八哥病了難道還要他起身相迎不成?再說那普洱又不對爺的路子。”說完抬腳走了兩步,轉頭又瞪了一眼高明:“不是讓你去被吃食,怎的還不快去?”高明苦瓜著一張臉,心裏叨念著佛祖保佑,一邊死命地琢磨怎麽拖延些時間。這個當口兒,屋子裏麵的人發話了,嗓子仍然有些暗啞:“高明,你有幾個腦袋敢攔著九爺?還不讓九爺進來。”說完又是一陣悶悶的咳嗽。高明鬆了口氣,飛也似得退了下去。胤禟彈彈衣擺,幾步推門進了胤禩的屋子,看見自家八哥已經披了外袍,起身半靠在榻上看著他笑:“怎麽自個人兒來了?老十呢?”八爺黨這三個王爺貝子自幼混在一處,抵足而眠也時常有之,胤禟毫不生分地撩了袍子往胤禩臥榻前一坐,上下打量胤禩道:“老十被捉去刑部辦差過不了。八哥,昨兒在德妃母那裏並未見你有何不妥,怎得不過一個晚上就起不得身了?”胤禩臉色著實不大好,灰而白,神情也懨懨的,不過臉上的笑卻並不勉強:“昨兒迴府看折子時沒注意,想是受了風邪,沒什麽大礙,隻是倦得很,才告了假。”胤禟一聽,收了扇子正色道:“可是弟弟來的不是時候?擾了八哥休息?”胤禩笑著出了口氣:“無事,也該起身了。”高明從門外躬著身子進來,給胤禟上了茶盞,在胤禩麵前的矮桌上擱了一盅褐色的湯藥,又給主子身後靠了大迎枕,才又退了下去。胤禟見胤禩側過身子去端那藥盅子,也忙傾過身子去幫他挪得近些,餘光錯到自家哥哥微微敞開的脖頸,忽然一愣。胤禩低著頭沒注意胤禟的怔愣,端起藥碗湊近嘴邊咽下幾口,眉頭微微蹙起,道:“你南邊的商團鋪子可是打過招唿了?”胤禟迴過神來,扇著扇子笑道:“八哥交代的事兒,弟弟哪次不是趕緊著辦了。放心吧,就算是將那上千擔糧食都放了賑,也不會讓八哥的人為難。”胤禩笑著睨他:“富察氏可不算是八哥的人。就算馬齊一廢太子時有這個意思,現在也必然醒悟了。”胤禟一愣:“不是我們的人,那是誰的?三哥?四哥?還是十四?”胤禟與胤俄在這四九城裏絕對是個異數,兩人精力旺盛,時常上躥下跳,但也許正是因為一個無才一個魯莽,在奪嫡局勢上毫無機敏可言,居然未曾受過老爺子的猜忌,若不是他們前一世跟著自己受累,做一世安樂王爺也不無可能。那一世自己帶著他們爭了一輩子,最後輸的轟轟烈烈;這一世重頭再來,自然想要給他們帶條活路出來。胤禩仰頭將藥一飲而盡,才搖頭道:“你怎麽就端端就隻想到三哥四哥他們,怎麽就沒有想到別人?再想想?”胤禟苦著臉,湊得近了:“八哥,你別考較弟弟了,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罷。”胤禩抬手去敲敲胤禟的額頭,就像幼時幾人嬉戲時那樣:“你怎就不猜猜,馬齊是不是皇上的人?”胤禟‘啊’了一聲,一副腦子不大夠用的摸樣:“他推舉了八哥你為儲君,皇阿瑪還敢信任他?就不怕他暗地裏幫著咱造勢?”胤禩頭疼撫額,不欲在繼續這個話題,畢竟前一世這個時候,他也未能肯定馬齊是‘帝黨’還是‘八爺黨’,於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老九,我記得你手下有個叫安三的,可是原來明珠府上的管事?”胤禟掀了掀茶盅的蓋子,點點頭道:“正是,這人早在明珠被罷黜時便投靠了弟弟,是個機靈的,現在被弟弟外放在江南做鹽道生意。”胤禩點頭:“看來此人是個能手,足可獨當一麵。”胤禟仍然有些不解:“八哥眼下提及此人是——?”胤禩道:“你讓這人帶了鹽米布匹器皿,去一趟西邊。西北如今局勢晦暗不明,我估摸著興兵也就在這幾年了,如今大阿哥被圈著,你猜皇上會著誰做大將軍?”胤禟有些猶豫的試探:“八哥你說的,莫非是十四?還是年羹堯?不對,年羹堯可是在四川,以老爺子的秉性,自然還是會派個阿哥坐鎮。”胤禩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來:“正是這樣,隻是如今國庫空虛,一旦興兵,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是你有一隊人走過西北那條線,同他們做過生意,知道他們交換鐵器的數目,到時候真打起仗來,我們把握也大些。”胤禟這迴聽懂了,卻是沉下一張臉來:“八哥,你吩咐弟弟辦的事,弟弟自然會去辦,連問也不會問一句,隻因為你是八哥。但這一次,弟弟隻想知道,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誰?真是為了朝廷?為十四?還是——為老四?”胤禩這次沒忽略胤禟那陰陽怪氣的調子,抬頭正要說話,便聽見院子裏高明唱到:“爺,皇上指的劉禦醫來了。”胤禟似乎並不打算像往常那樣留下來等禦醫診脈,於是自顧自地站起來,對胤禩道:“既然皇阿瑪遣了劉聲芳來,想必是藥到病除的。弟弟這就不叨擾八哥了休息了。”胤禩還想說話,但眼下的確不是好時機,隻得頷首:“也好。我這病著,也不留你了,免得過了病氣。”說罷對著門外道:“高明,送九爺出門。”胤禟走了幾步,複又迴頭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麽也未說,轉身出門而去。行至廉郡王府大門時,胤禟停下腳步,迴頭對著高明道:“你主子昨夜如何受得了寒?”高明一聽忙道:“都是奴才們侍候不周,想事王爺昨日飲了酒,迴來的路上受了風,又或是晚間迴來看書未曾加衣,才病倒的。”胤禟眯了眼,想了想又問道:“狗奴才,我且問你,你主子可是昨夜去雍親王府上?何時迴來的?迴來又歇在哪裏?可讓什麽人侍候著?”高明一一答了,末了又道:“爺昨夜迴來便已覺著不妥,便在書房歇下了。除了奴才,並沒讓旁人侍候。”胤禟聞言,喉頭猛的收緊了,唿吸也窒了。一旁的高明不敢抬頭,但他幾乎察覺到了這位爺身上陡然膨出的暴躁、和那種無法忽視的怒意與殺意。片刻之後,高明才覺得這位爺終於恢複正常了,但他仍舊不敢抬頭。這時他聽見那位爺扔下一句冷冷的話“迴去好好侍候你家主子吧”,然後那位不等他迴應便抬腳快步出了府門。這時高明才緩過一口氣來,方才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位爺猜出些什麽來了,隻是他迴味了一遍自己的話兒,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都是主子交代過的。此刻他隻能慶幸,幸而是這位爺,依著他與自家主子的交情,想必不會出什麽亂子。這時二管事出了院子,說主子喚他進去,高明隻好先將這事放在一邊,進去侍候了。……劉聲芳是康熙信任的太醫院院首。若是以往,胤禩隻怕會心有惴惴想盡辦法拖延問診。不過現在他卻知道,這人是老四的人。胤禩不由再次自嘲一番,他拉攏宗室大臣王公勳貴,而老四收買的是皇帝的近身內侍太醫院內務府。他在外樹大招風做了皇帝的靶子,老四倒是生生把自己扮做了帝黨,隱藏了自己的野心。怨不得自己會輸……胤禩休養了兩日,便複了差事。他第一件事便是上門去看稱病在府裏不肯上朝的胤禟。彼時敦郡王也正窩在九貝子前年新蓋的戲園子裏聽小曲兒,哪裏有半點舊疾複發沉屙不起的樣子?胤俄見胤禩進來,便笑著嚷道:“還讓九哥真說中了,說八哥今日會來,便真的來了。”笑罷又起身親自拉著胤禩入座,一邊道:“八哥快來品評一番,這幾個優伶都是何玉柱從江南采買會來的,圈在別莊裏調教了好些時日,弟弟也是第一次見到。”胤禩聞言掃了戲台子上一眼,果真是紅粉綠衣,個個嬌嬌弱弱,惹人愛憐,他轉臉看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何玉柱,笑道:“何總管真是個會辦差的,這樣相貌的,隻怕在江南也不多見罷,就不知道何總管是如何尋來的?”何玉柱低著頭端著一張俊俏的臉,恭恭敬敬道:“八爺謬讚了,奴才不敢當。這些無非是從戲園子、人牙子手裏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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