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離去之後,胤禛一邊喝著茶湯,一邊拾起桌上一本翻開倒扣著的書,看了封皮上的字,輕笑道:“《迦南記》?你也看這種書?”胤禩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但胤禛還在,隻好半坐著靠在榻上養神,聽見胤禛問他便隨口答道:“九弟那裏得的…無聊時翻來看看,據說是西域傳來的,敦煌石窟裏的手抄卷。”胤禛放下書,隨手翻看著桌上胤禩寫到一半還未整理的字和用來臨的帖子,道:“天色晚了,外麵又冷,我也懶得再換地方,今夜也在書房歇下罷。”胤禩一驚,腦子瞬間清醒了一半,他下意識地抬頭去看胤禛臉上的神情。燈下的胤禛,麵目比白日裏柔和了些,此刻他隻是專心低頭看著自己塗鴉一般的字,嘴角隱隱勾著無奈的笑,似乎並沒有任何不同尋常。蒙古草原上的那個晚上已經過去很久了,就如同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第57章 劫數胤禩在胤禛迴頭之前便收迴了視線,狀似無意道:“我這書房床榻狹窄,可比不得那西麵客房舒適,不如弟弟讓高明端了炭盆引路……”胤禛將書冊放迴桌上,輕輕一聲打斷了胤禩的話,屋子裏一時隻有燭火燃燒時的輕微聲響。胤禩一陣心虛,但隨著酒意上頭,他平素刻意提醒著自己的那些‘處處低調’、‘謹守本分’以及‘刻意討好’一類的行事準則都有些飄忽,連連露出本性來。前一世老四登基之後,他堂堂廉親王、總理大臣,除了幾個人,他已經極少看人臉色,就連老四一開始,也不願同他撕破臉皮。更何況……他心虛個什麽勁兒?要心虛也該是老四才對!隻是這樣的靜默,讓胤禩迴想到了上一世他匍匐跪在地上,聽著弘時代雍正宣旨:“奉皇上旨,弘時前往廉親王府,查看阿其那家產。欽此!”四哥,你果真是睚眥必報啊,知道弘時平素與我親近些,就偏偏選了他來傳這樣的旨意,真是一個聖意看兩場戲,何況這戲裏的戲子還是你的弟弟和兒子!一時間,胤禩也惱了,刷得站起身來,幾步走到書房門口,拉開了門。門外立著高明與幾個提著燈籠的丫鬟侍衛,都是等著主子傳喚的。胤禩也不去理會胤禛,掃了他們一眼,開口便道:“高明,你去傳炭盆來……”“不必。”胤禩話未吩咐下去,胤禛的聲音便從屋子裏傳來,字字句句如同刀鑿一般,毫無妥協的意思:“我乏了,今日也在書房歇下,添一床褥子即可,不用那許多麻煩。”高明為難小心看了一眼麵色不善的主子,心中不上不下的,看樣子兩位爺又吵架啦?胤禩此刻也不知道是該堅持己見,還是就此妥協,扶著門框的手握得有些泛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憑著一絲理智咽下了堅持的話,他並不想明日傳出四貝勒與八貝勒不合的傳言。高明見狀連忙吩咐小侍取了新的被褥瓷枕等進屋收拾好了,才遣走了下人,隻留了幾個機靈得在院門口守夜。門重新闔上,屋內氣氛一時有些窒息起來,胤禩真是累了,揉著眉心對胤禛說了聲:“既然如此,四哥也早些歇息罷。”說罷便走轉身往迴榻邊。但他還沒來得及走上兩步,眼前便是一黑,方才桌上的燭火卻不知為何突然滅了,以至於雙目一時不能視物。胤禩有些疑惑地將頭轉向胤禛的方向,剛出口了一句:“四哥,燈怎麽……”忽的一陣壓迫之感驟然襲來,還沒等他出聲便隻覺被一股大力抓住肩膀胸口的位置,被人狠狠按在了身後的牆上,背心撞得生疼。胤禩吃痛,但心中的懼意卻是讓他暫時無暇顧及其他,他正思索著高明應該還在門外,若是他此刻開口喚他進來——胤禛並沒有給他猶豫的機會,扣住那人的頭便低頭親了下來。如今兩個人都喝了不少酒,脾氣也因為方才那一番爭執而算都上來,誰也不會再去顧慮什麽,反正也算撕破了偽裝不是?胤禩沒想到胤禛如此孟浪,他之前的幾番暗示都透著拒絕的意思,胤禛他不會不知道,幾個月過去了兩人都相安無事,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瘋?飲過酒的唇都帶著溫度,以及葡萄釀淡淡的餘味,胤禩隻覺得這時的胤禛與草原上的不同,那個時候胤禛冷靜也勉強算得上溫和,但眼前這個黑暗中的人卻處處透著暴躁,連帶著他壓在自己唇上的吻,也帶著暴躁急切的意味。短暫的怔忪過去之後,胤禩眉峰隆起,手下用力,扣住胤禛的肩將他往後用力推——他怒在心頭,下手自然也用了全力,饒是胤禛早有準備也被他推開了半尺。胤禩並不想驚動外麵的人,咬牙低聲道:“四哥,你這是犯得什麽魔怔!”黑暗中的胤禛不語,也看不見表情,但出手卻很快,他胳膊由內向外劈開胤禩正在外推的手,趁著他來不及迴擋之際用整個人壓製住胤禩,右手扣了胤禩的下巴,低頭將他正要出口的話堵了迴去——這一次不再是試探,也不是單純的吻,胤禛手上用力,捏緊了那人的下顎,順勢撬開胤禩的牙關,舌頭便這麽長驅直入卷入對方口中,追逐啃咬著對方不住躲避退讓的唇舌,帶著粗暴而絕望的,一種有了今天沒有明天的意味。兩個人都沒有技巧,牙齒碰著牙齒,也不知誰的牙齒碰破了另一人的唇舌,血腥香甜的味道在彼此糾纏的唇齒間彌漫開來,在幾乎算得上眼盲的黑暗中,分外得刺激著人的感官,連帶著心頭蠢蠢欲動的獸也開始不安分起來。胤禩素來是個好脾氣的,卻不代表他是沒脾氣的,隻是初次交鋒以落了下手,不僅沒能脫困,反而激怒了對方。權衡利弊之下,縱使心中不甘,也隻能暫時忍耐著。沒有了針鋒相對,對麵的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那被壓在牆上的人的順從,強勢得幾近暴虐的吻也終於慢慢軟煦下來,沒了啃噬一般的進犯,隻是唇齒摩挲著唇齒,舌頭卷纏著舌頭。漸漸的,兩個人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都有些氣息不穩起來。胤禩甚至腿彎有些打顫兒,也不知是被嚇得還是氣得。許久之後,胤禛慢慢鬆開了胤禩的唇,濕熱的唇舌順著嘴角一直往上到腮角打轉,流連不去。胤禩將頭偏到一邊,努力平複了唿吸,才覺得嘴上麻木中帶著微微的刺痛,想來是咬破了。胤禩閉了閉眼,努力忽視掉被壓得生疼的手臂、耳畔濕暖的熱氣、和鼻尖縈繞不去的酒味,心中卻是巨浪滔天。老四與他,可是上一世你死我活的兩個對手。這麽多兄弟裏麵,雖說圈的圈、廢的廢,但最後被逼至死的,不是隻有老九和自己麽。老九,甚至包括那半朝因為奪嫡而折進去的公貴族官員大臣,也是因為站錯了隊,受了自己的拖累。他如今也想明白了,當時那個情況,老四與他兩個人都再無退路,他是為了站在自己身後的整個八爺黨;而老四,則是為了整個大清朝堂的清明。撇開舊時私怨之後,他知道胤禛比自己更適合那個位置,他比自己更有決斷,更為剛直,因此胤禩甘願俯首稱臣,甚至願意此生如同十三一樣依附於胤禛,做他的助力,隻求能保全小九小十,保全自己一家,不再受自己連累。不管前世恩怨如何一筆勾銷,但眼下這般情境,確實胤禩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他是打算做個賢王、或是幹脆做個閑王也成,刻意行事低調討好老四也是為了日後鋪路,也不知道這條路是哪裏出了岔子,竟然走到如今的地步。在蒙古那晚的事情,讓他心生警覺,但總想著以老四的性子,以他的自尊,斷不會做出強人所難的事情,怎麽他幾番暗示明示之後,反而讓這人變本加厲了?這人不是一貫冷心冷肺一心隻在社稷隻在朝堂麽?上輩子,除了十三、弘暉、年氏和她生下的幾個孩子,還真沒看見老四對誰上心過。胤禩思緒紛擾,但忽覺頸下一涼,才發覺自己方才走神的時候褻服的盤扣被解開了幾顆,半敞著有些涼意滲了進來。察覺到對方接下來的意圖,胤禩再也無法冷靜自持下去,躬身抵住胤禛的肩,將他推開一步,抬頭對黑暗中的那人道:“四哥,做兄弟……不好麽?”隱於黑暗中的人怔了怔,似乎因為這句話冷靜了下來。因為看不見對方的表情,隻能聽見迎麵而來的唿吸聲,黑暗中的靜默愈發讓人不安,胤禩撐著不肯示弱,許久之後,才聽見那人低沉歎息一般的聲音:“小八……”胤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居然覺得這聲歎息裏麵包裹著一絲淡淡的絕望和哀戚,這一生歎息讓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安徽那場大水,麵前這個人就這麽不管不顧地跟著自己跳了下來;在安徽城門口他被人偷運出城的時候,這個人也是帶著病親自喬裝了在門口巡查;從江南迴來之後,他倒是比自己更惦記著自己的身體,每次到他府上,都能在膳桌上看見自己喜歡吃的菜,藥膳的湯盅。若說胤禩從未感動過,那是假的,他一開始也許隻是為了自保而討好著老四,但這三四年下來,即便是裝模作樣,也漸漸成了習慣。胤禩也看出來了,老四這人,是個外冷心熱的,若是覺得誰入了他的眼,便會掏心挖肺地對他好。胤禛和胤禩不一樣,胤禩這個人,對誰的笑眯眯的,但其實心裏對誰的無情著,包括他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要逼他如何去選……胤禩閉上眼,想起前一世胤禛登基後對八爺黨的步步緊逼、層層圍剿,想起他對年羹堯先捧後殺。胤禩發覺也許自己想錯了,老四這個人,根本不會給他拒絕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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