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成龍這次倒是來的快,大概是聽說欽差來了,巴望著那幾百車賑災糧吧。於是便見一個做民工挑夫打扮的人旁若無人地衝進了官衙——其實他穿得倒是上好的布料,隻是舊得連顏色都洗掉了,又滿身汙泥的樣子,任何人晃眼也會認為這隻是河堤邊隨處可見的挑夫工頭一類罷了。“八爺!欽差大人何在?!”所謂人未到,聲先至這類事件,在此處隨時上演。“……!”胤禩剛抬頭,便見書房的們‘嘭’得一聲被踢開打在牆上又彈了迴去,想必是來人出腳力氣過大,以至於讓反彈迴去的門扉正好打中了來人的鼻子與額頭。胤禩來不及救他,隻趕得及過去扶起他,瞥了眼猶自顫抖著的門板,忍著笑道:“於工,今天倒是來的快啊。隻是今天這腳力氣太大,門踢壞了這修補的費用隻能從你的俸祿裏扣了,唔,對了,再加上請大夫的銀子……”於成龍聽到此處怒極,一抹臉,道:“我何時說要請大夫了!還有,門不是沒壞嘛!”胤禩憋得辛苦,他知道於成龍廉潔,俸祿本來就少,每月除了用度之外都拿來周濟災民去了,因此平時鬥嘴的時候隻要往這銀子上麵帶,一吃一個準兒,每次都能把於成龍激得跳腳。兩人還在鬥嘴,這是西廂的門突然開了,胤禛冷著一張臉站在屋子門口。漆黑如墨的眼睛裏沒有一絲亮光,就這麽冷冷得看著書房門口站著的兩個人。……和胤禩扶著於成龍的那隻手上。第22章 逃避說到這裏,不得不說胤禛胤禩二人不愧是前世鬥到死為止的一對宿敵。對於像胤禛這樣喜怒無定之人,能真正做到一個眼神便解其意的人,除了自小與雍正親厚的十三之外,剩下的便是胤禩了。因此在外人看來不過同是一張棺材臉,在胤禩眼中,還是能判斷出此人眼下心情不太好。順著他的眼光,發現似乎那個老祖宗的眼神盯著於成龍來著,胤禩心下了然了——想必這位極重規矩的四哥,是見不慣於成龍這樣不合規矩的做派罷,於是不著痕跡的鬆了手,外側邊挪了一小步,與於成龍拉開距離。於成龍不懂這些察言觀色,他本以為來得欽差至少會有靳輔或者陳潢,才如此焦急,而此刻一見那陰沉著臉的那位,哪能不知道是誰呢。“微臣不知欽差大人在此,驚擾了四爺,臣該死。”於成龍整了整衣衫,給胤禛規規矩矩行了禮:“河道總督於成龍給四貝勒請安,四貝勒吉祥。”胤禛臉上緩和了一些,道:“無妨,我也是剛到。進來說話罷。”轉身進屋的時候,看似不經意的橫了胤禩一眼,驚得胤禩後背微微發涼。於成龍在四爺強大的氣場下,也規規矩矩站起身來,同胤禩一道往胤禛的屋子走去,他一邊拍著身上幹涸的泥塊,一邊小聲問胤禩:“怎麽隻有四爺?是不是靳輔他……”說到此處突然刹住,語調中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恐慌。胤禩故意沉吟片刻,欣賞了於成龍一番失態,才輕聲道:“還活著。”於成龍聞言愣了一下,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突然又想起了什麽,道:“那陳潢他?”眼看就要走道西廂房門口了,胤禩也不再賣關子,道:“沒死成。”這下於成龍整個人才放鬆下來,抬起手用袖子試了試額頭的冷汗,規規矩矩跟著胤禩進了屋子。大門開著,這兩人嘀嘀咕咕說話胤禛怎麽看不見,見兩人一臉正經進來的樣子,胤禛臉色愈加不好起來,看到一旁候著的蘇培盛心驚膽戰,直向著進屋的胤禩使眼色。胤禩心思何等剔透玲瓏,自然接受到了蘇培盛的暗示,朝他感激的一笑,不過他眼下卻不把那人的怒氣放在心裏,大概是他潛意識始終認為‘自己沒什麽地方惹著這位爺,而這位爺不滿的是於成龍’的緣故。眾人都在這位四爺陰沉沉的臉色下惴惴不安,唯有胤禩依舊不受影響,想他前世就這麽與老四大半輩子鬥下來了,若是有一天老四突然笑眯眯的對自己和顏悅色起來,恐怕那才會讓胤禩如坐針氈。不過,他似乎忘了,前世兩人關係水火不容,是從太子第一次被廢之後才開始的。那時太子之位懸空,兩人各自對那個高高在上的椅子,有了欲望,開始扶植培養自己的勢力,關係急轉直下。而眼下,情勢還遠遠沒到那個地步。那麽此刻胤禛的態度,便值得推敲一番了,可惜胤禩在心裏對胤禛成見頗深,以至於沒能及早發現其中不尋常的地方。三人坐下來談公事,倒是一板一眼有問有答,將老爺子返京之後京城與江淮梳理了一遍。胤禛辦事公正,於成龍雖然之前在治河策略上有過失誤,不過總的來說,也是個清官,少了徇私的部分,公事辦起來自然順利許多。胤禛趕路趕得急,又隻帶了兩個隨從,因此隨車隻備了他們幾個七八日的口糧,因此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幸而蚌埠的水勢在他們離去之時已經基本退去,官道也已經著手修葺,想必短則兩三日,多則六七日,賑災糧與靳輔他們便可以趕到了。……第二日胤禛剛起身,窗外天剛蒙蒙亮,便見胤禩帶著高明從外麵快步進來。胤禩與胤禛住在同一個院子裏,隻隔著一個書房,因此他一進院子,便看見胤禛的屋門大開,便知他已起身。示意高明將手裏的竹籃拿到前廳,胤禩自己抬腳走入西廂房中,笑道:“四哥連日趕路辛苦,怎麽不多休息會兒?”胤禛接過蘇培盛捧上的布巾,掃了他一眼,道:“習慣了。八弟不是更早?”胤禩笑著不迴答,隻四周打量幾圈兒,問道:“四哥昨夜休息的可好?”胤禛點點頭,道:“尚可。”胤禩道:“這裏不比京城,四哥病體未愈,這幾日還是多休息罷。”胤禛此時已經收拾停當,看了他一眼,道:“你方才從何處迴來?”胤禩‘啊’了一聲,道:“看我都忘了,我方才去了小廚房,幫四哥帶了早點迴來。四哥若是收拾好了,不如同我一道去前廳罷。”胤禛點點頭,心情似乎不錯。胤禩領著胤禛來到前廳,高明已將兩隻瓷碗三隻小碟擺好,垂著手退至一邊。三隻小碟子非常小巧,裏麵盛著醃漬的薑片和蒜瓣一類的小食。胤禛過去一看,他麵前的瓷碗裏盛著半碗黑糊糊的東西,沒見過。胤禩笑著坐下來,興致勃勃地解說道:“四哥沒吃過吧,這是麵片兒湯,這裏的家家戶戶的婦人們都會做的。這玩意兒看著馬馬虎虎,吃著倒是挺順口的。眼下這場大水過後,大半兒時間,都靠著這東西哄飽大家肚皮。前些日子險些斷糧,幸而昨日四哥來了,大家才有這口福。”說著一邊親自遞上調羹,一邊道:“我聽大夫們說,大水之後最怕時疫,大家都要多食些薑蒜,因此我讓廚房多放了些薑醋兒進去,這些天百姓們也大多喝這個。四哥你來嚐嚐罷。”胤禩倒是真沒說謊,隻不過百姓喝得更粗糙些罷了。像這樣一碗烏漆麻黑毫無賣相的東西,若是別的皇子來此隻怕看都懶得看一眼,比如嗜好美食美酒的小九小十,還有那個自小養在金屋裏什麽用度都是最好的太子哥哥。幸而胤禛吃食本來就清淡,看見這明顯平民吃的東西倒不反感,反倒似被胤禩那番繪聲繪色的說辭挑起了興趣一般覺得頗有意思,拿起勺子嚐了一口,感覺就像胤禩說的那樣,吃著還算順口。兩人安靜得用過早點,胤禛與胤禩一同迴到書房。胤禩略微提及了自己對這幾日災棚出那些謠言的擔憂,認為此處怕是有人大作文章,借機煽動災民鬧事。胤禛既然前來賑災,自然對這等蛛絲馬跡格外在意,兩人定下計策,胤禛暫不公開露麵,反正昨日他也是一頂烏蓬馬車簡裝而來,外間縱使有留言也隻知道欽差似乎來了,並不知道欽差究竟是誰。胤禩知道這事有胤禛出馬,便多半沒什麽問題了,他如今隻用在靳輔陳潢趕到之前,專心致誌得同於成龍守住剩下的大堤便可。於是,剩下的幾日,胤禩將坐鎮河督府的重責大任扔給了不便公開露麵的胤禛,自己每日一大早便同於成龍去視察災情去了,不到就寢時不迴府,連吃飯也跟著於成龍一道在災棚裏解決了。上至江淮各道台巡撫,連同於成龍,下至尋常百姓販夫走卒都驚訝於這位皇八子的隱忍執著,對遠在京城的那位也愈發崇敬起來,畢竟能教養出這樣一個兒子,並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殊不知,胤禩心裏並沒想這麽多,他這樣做,隻是為了能夠正大光明的避開河督府裏的那位欽差大人。畢竟——有些恩怨,並不是一兩句話便可消弭的;有些事,縱是從頭再來,發生了也就是發生了。在那人麵前,他必須裝作前世那場腥風血雨並未發生過,時時刻刻談笑自若,又得把握分寸,言談中不經意流露出親厚的意思來,卻又不能太過刻意討好……這樣幾日下來,縱是心機深沉如胤禩者,也覺心力憔悴,下意識的開始選擇逃避。愛新覺羅家的男人記仇。世人都說四哥睚眥必報,其實,咬著往事不放的人,又何止四哥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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