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村裏有了不少變化。陳老三已經結婚,對象辭去了磚廠的工作,專職賣票,開了一年公交,手頭裏也寬裕起來。張春調到了縣團/委,已經在縣城結婚、買房,過年沒再迴老家,想必以後也不迴來了。劉翠花掙大錢了,家裏批了一塊宅基地,也打算建別墅。而且劉翠花也變得炙手可熱起來,聽說三裏五村的常有人到家裏提親。跟著梁惠凱打工的,跟著劉翠花去北京的,甚至家裏有“雙職工”的,這一年下來都有錢了,腰杆硬了起來。


    所以,這個春節村裏的煙花爆竹格外的多,劈裏啪啦此起彼伏。尤其到了晚上,絢麗的煙花在空中競相綻放,孩子們爽朗的笑聲時時傳來,熱鬧非凡。女人們閑著看電視,男人們打牌、打麻將,梁惠凱不會玩,而且後邊有管家婆盯著,也不讓玩,所以隻能去師傅那兒看他給法器開光、加持、祭煉。


    開光為道教儀式之一,擇吉日把宇宙中無形的、具有無邊法力的真靈注入到法器中,法器也就具有了無邊的靈性。通俗點說,開光就是要把自然界的日、月、星的光接引到廟堂裏來,使廟堂裏供奉的神像、法器承接天地之靈氣。所以,所謂的擇吉日良辰首先要有陽光,使陽光照射到神像和法器上。


    這天,梁惠凱按照師傅的吩咐,用紅布把殿堂裏三清神像的頭蓋起來,神像與神像之間用一根紅線連接,一直扯到殿門外。殿門外有兩根旗杆,紅線繞過旗杆形成一個迴路。兩根旗杆的正中間放一把椅子,緊貼著紅線固定一麵大鏡子,鏡麵對著殿門,目的就是要把陽光反射到法器和神身上。


    準備妥當,張老道穿著綠色的刺繡法衣,開始清淨、請神、發旨、發令、七星、八卦、入神、敕筆、敕鏡、敕雞、開光、發毫,恭請神靈匯聚法器,藉此借助衪的威靈。然後,張老道手拿一根朝笏,口中默念神咒,邊念邊踏罡步鬥。


    梁惠凱被師傅的肅穆、虔誠的神情感染,心裏充滿了對需要自己關切、愛護的人濃濃的愛意和最深切的期冀,仿佛在三清尊神的俯仰之間,人世間的滄桑便都化為了一束束光芒。


    儀式做完後,張老道一擊令牌說:“開了三千六百骨節,八萬四千毛竅,節節相連、竅竅相通。開光之後神無不應。”梁惠凱答:“法眾聲聲謝神恩,萬道光明送蒼穹。”張老道接著問:“開光以後,神無不應,試問天下光明否?”梁惠凱答:“天下光明,神光普照。”……


    眨眼睛就到了正月初五,這天是礦山開工迎財神的日子,但是梁惠凱不想開,沒興致,還不如跟著師傅學一點兒“望聞問切”的皮毛。吃完早飯,梁惠凱溜溜達達的去了師傅那兒。剛到道觀,師傅迎麵出來了,說是後山村的那個“天煞孤星”小寡婦的婆婆去世了,要去做道場。


    所謂的陰事道場就是拔度亡魂,通過高功法師的秘密作用進行煉化,使其脫化人天。是升天還是下地獄,梁惠凱不知道,張老道也從不說,隻是老百姓需要才一次次的重複。


    梁惠凱也知道法事的大致程序,第一天要開壇、安靈,召請相關司職神靈降臨法壇行功理事,召唿亡魂入壇。然後舉“華幡接引天尊”,召請亡故靈魂,進入香湯沐浴。道師要站在靈前,唱誦“沐浴東井頌”和“清水度魂頌”,至於經/文的具體內容,梁惠凱就不知道了。


    閑著無聊,梁惠凱鬼使神差的說道:“師傅,我跟著您去學學做法事?”張老道不解,問道:“你學這個幹什麽?對你一點用都沒有。”梁惠凱說:“閑著也是閑著,給您打個下手。”


    願意去那就跟著吧,師徒倆匆匆忙忙的往後山趕去。這兒的冬天和北方一樣,山上綠植很少,灰突突的。沿著穀底有一條鄉間公路通往後山村,公路下是一條小河,小時候的冬天河裏都是冰,那時候家家戶戶的小孩都用一塊木板做成溜冰車。現在河裏卻沒有冰了,孩子們也少了一項樂趣。


    走了五六裏的樣子,到了後山村。小寡婦婆婆的靈棚搭在村口的戲台上,兩人走近後,沒聽到哭聲卻聽到了叫罵聲。原來小寡婦打算過來吊孝,卻被大伯哥和妯娌臭罵一頓,罵什麽喪門星,掃帚星,克死了她爸爸,克死了幾個老公,現在又把婆婆克死了,什麽難聽罵什麽。


    這麽不吉利的人還往前麵湊什麽?難道還要禍害別人?所以,不僅她們家裏的人,村裏的人也沒有人可憐她,甚至還有人跟著起哄,被連推帶搡,連罵帶打的攆了出來,現場亂作一團。妯娌不解氣,罵道:“你個掃帚星,趕緊滾出這個村,不然村裏老百姓都會被你克死的!”


    大山裏的老百姓相對淳樸,可淳樸的人隻能說沒見過世麵,花花腸子少一些而已。尤其是劉喜柱的死,讓梁惠凱改變了對老家人的看法,人性都一樣,隻有在利益麵前才能看清真麵目。所以,老百姓對小寡婦避之惟恐不及也很正常,何況是個漂亮的小寡婦了。


    小寡婦哭都沒哭一聲,任由他們發泄。張老道大喝一聲:“住手!”眾人一看是道長來了,隻好不再作踐她。小寡婦一臉絕望,慢悠悠的離開了。李老大憤憤的說:“道長,不是我們不講人情,你看看,自從她到了這兒,我們家就沒有好過!再過一陣兒說不定家裏的人都會被克死!”


    張老道說:“你們家把她娶來的時候,當時就知道這碼事兒,對不?當初你們不顧一切,現在怕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李老大說:“此一時彼一時嘛!那時候還不太相信,現在任誰都信了,她再在這兒待下去,村裏的人也要跟著遭殃的。”


    張老道怒道:“胡扯!她又沒和你家一起生活,一個村東頭,一個村西頭,一點兒都不搭界,憑什麽說人家克死你的老娘?你老娘得的什麽病?多長時間了?你自己不清楚嗎?而且,你老娘都快七十了,在農村算是長壽的人,你們怎麽還能怪罪人家?還有沒有道理可講?”


    請老道是來做法事的,李老大惹不起,尷尬一笑低聲說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村裏的好多人都說是她這個掃帚星造的孽,希望把她攆走,我也沒辦法啊!”張老道罵道:“愚昧!”


    梁惠凱見小寡婦沒有往村裏去,而是沿著公路往前走,心裏一動,她這是要幹什麽?心裏疑惑,時不時的迴頭看著她。見她走了一裏多路,在一個拐彎處站在路邊不動了,梁惠凱忽然有種預感——這個女人要自殺,因為那兒的公路下是個水池!


    來不及多想,梁惠凱撒丫子衝了過去。可他再快也趕不上了,小寡婦生無可戀,抱著一顆必死的心,眼睛一閉,身子直挺挺的摔了下去!等梁惠凱拚盡全力跑過去,站在路邊一看,人已經沉到了池底!這女人倒是幹脆,掙紮一下的欲望都沒有了!


    公路有兩丈多高,好在水池並不深,頂多有兩米。梁惠凱脫掉防寒服,縱身跳了下去,池水堪堪淹沒了腦袋。刹那間冰冷河水鑽進了衣服裏,身子不由的一緊。顧不得多想,彎腰抓著小寡婦的衣服提了起來,然後舉過頭頂,閉著氣一步一步往迴走。


    水池並不長,走了沒幾步腦袋就露了出來。越走水越淺,很快池水隻能淹到腰部了,梁惠凱把小寡婦放下了橫抱在懷裏。見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不知道是死是活,抽出一隻手放在她的鼻子前。但是,不知是手被凍僵了,還是她沒了唿吸,什麽也感受不到!


    梁惠凱心想,自己跑過來,脫掉防寒服,跳進水裏,頂多兩分鍾的樣子,應該不會死透吧?而且,她的命這麽硬,把別人都克死她也應該沒事!


    這麽一想,梁惠凱放下心來。走到水池的盡頭,坐在一塊石頭上,把她翻過來平放在腿上,使她的腦袋自然下垂。然後在她後背上按了幾下,小寡婦的嘴裏“撲哧”、“撲哧”噴出幾股水來!


    可小寡婦還是昏迷不醒,隻好找個平坦的地方平放下來。看了一眼她蒼白俊俏的臉,梁惠凱心想,這次來的太巧了,難道這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哈哈,沒準去年和師傅開的玩笑也會變成真的!這樣以來,小寡婦有可能會變成師娘,給她做人工唿吸好像就有點兒不太方便了,打算先做心髒按摩試試。


    在水裏泡了半天,也沒有把梁惠凱猥瑣的思想凍僵,一邊給她做心髒按摩,一邊心裏直樂。隻是男人的胸部是平的,很容易按,女人不是啊,而且她穿的棉襖,吸滿了水漲得像個球,力度不好掌握。按了幾下,管用沒管用不知道,從棉襖裏擠出不少水來。


    這時張老道趕了過來,問道:“怎麽樣了?”梁惠凱說:“還昏迷著呢,有可能需要人工唿吸。”張老道焦急的說道:“那你趕緊呀,猶豫什麽!”梁惠凱說:“師傅,我不擅長,要不你來吧。”張老道罵道:“救人要緊,囉嗦什麽!”


    梁惠凱隻好捏著她的鼻子,把臉往下湊。還沒接觸到她冰冷的嘴,小寡婦睜開眼來,說道:“你救我幹什麽?讓我死了算了。”梁惠凱連忙把她扶起來,說道:“閻王爺還不收你呢!即便是閻王來了,有我師傅在,它也不敢收你!”


    “不死我還能怎麽辦?村裏的人不容我,娘家的人不要我,你讓我上哪兒去?我已經無家可歸了,死才是我最好的歸宿。”小寡婦臉色僵硬,目光空洞,她的語氣感受不到一絲波動。哀莫大於心死啊!梁惠凱連忙說:“你就放心好了,今天就是你命運轉折的一天!遇到我們師徒,你下半輩子就會過好日子的!”


    也不管小寡婦同不同意,梁惠凱把她背起來,扒著路基翻到了路上,問道:“師傅,怎麽辦?”張老道也沒辦法,把她送迴去,即便是不再尋死也會生病的,以她的性格,肯定不會去藥店惹人煩!想想說道:“要不你先把她帶到你們家?我還得去做法事。”


    梁惠凱不滿的說:“師傅,你看他們在幹什麽?把人逼的跳河,也隻是遠遠的看著,還有一點同情心嗎?這樣的人你幫他們幹什麽?別去了,和我一起迴去!您給她換上我的棉襖,找個向陽的地方先躲一會兒,我去把車開來。”張老道歎口氣說:“也好,救人要緊,把她安排好我再來。”


    四五裏地的路程,幾分鍾就能跑迴去。梁惠凱一口氣跑迴家,自己去換衣服,讓鍾靈準備了一套衣服,開車返了迴去。鍾靈說:“我聽姑姑說了,這個女人叫邢春花,挺可憐的。”


    梁惠凱嘿嘿一樂說:“早上聽說她婆婆死了,我隱隱感到會發生什麽事,所以就跟著去了,看來我的預感很準!這麽說來,說不定她和師傅有可能會有故事!”鍾靈罵道:“別胡扯了!天天總是沒溜!”梁惠凱不以為然,說道:“不信咱們就看著!”


    說話間就到了,鍾靈幫著她在車裏換好衣服,小寡婦說:“這一次沒死成,我也想開了,不麻煩你們了。”鍾靈說:“春花姐,你先去我家,我媽在給你熬薑湯呢,喝了發發汗再說。萬一發燒了,還有人照料,別客氣了。”小寡婦忽地淚流滿麵,靠在後座上不說話了。


    迴到家裏,小寡婦喝了薑湯,老媽拿著一個被褥出來,讓她裹著窩在沙發上,安慰道:“小春,你連死的勇氣都有,還怕什麽?以後好好過日子,有什麽困難我們幫你。”


    梁惠凱“啊……嚏”、“啊……嚏”的連著打了幾個噴嚏,老媽趕緊盛了一碗薑湯讓他喝了。梁惠凱接過碗來,忽然發現老媽的手腕上戴了一串念珠!四下一看,老人們的手腕上都戴了!


    當初從師傅那兒拿迴來雷擊棗木念珠,誰都不戴,說什麽天天幹活,不方便。這可好,一聽說邢春花來家裏住,個個都戴上了,人言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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