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門內便熱鬧起來,弟子們個個忙碌開來,看見月謠,紛紛停下來打招唿。


    “你們師父呢?”這還是她兩年來第一次主動問姬桓的動向,被問話的弟子掩嘴一笑,指了指祖師廟的方向:“師父在那裏呢!”


    月謠點了點頭,朝那個方向走去。


    姬桓大早起來,獨自拜過各位先師,便一個人坐在蒲團上,望著一個個牌位,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什麽。


    月謠沒有踏進去,站在門口一直看著。


    也許是要離開了,所以今日看他的背影,竟覺得格外地……孤獨。


    “為什麽不進來?”


    許久之後,姬桓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苦笑了一下,沒有動,“我早已被逐出師門,惡名在身,列為先師是不會歡迎我的。”


    幾十個牌位整整齊齊地擺列著,像是一雙雙眼睛,盯著看逍遙門幾百年的興衰榮辱。也盯著她,像在盯一個惡鬼。


    姬桓盯著上一任掌門的牌位,低聲說:“不會的,我會告訴他們,你隻是有著一個很簡單的願望的普通人而已。”


    月謠無聲笑了。


    這樣的話,如果早一點說多好啊……


    她本想來看看他,多說說話,可現在卻突然沒了興致,腳步一轉,便想離去。


    “你要走了?”姬桓突而開口。


    月謠頓住腳步,道:“去看看孩子們準備得怎麽樣了,晚上的祭禮可不能出錯。”


    她隻是隨手找個借口,落入姬桓的耳朵裏,卻又是另一番意思。他閉了閉眼,心沉了下去,耳聽著月謠一點點走遠,攥緊了五指。


    月謠坐在房間裏,等著祭禮的鍾聲響起。貓兒嗚嗚叫了一聲,從櫃子上跳落,準確無誤地砸在她手裏,胖墩墩的一隻球,一下子拉迴了月謠的思緒。她撫了撫白貓的毛發,自言自語:“舍不得啊?”又說,“這裏很好,適合你呢,跟著我,可得吃苦。”


    她手一鬆,白貓喵地一聲,竄走了。


    ——當——當——當!


    連著十八聲鍾響,從未時到戌時三刻,接近四個時辰的漫長祭禮終於開始了。


    從天亮等到天黑,又是三個時辰,所以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充裕。


    姬桓站在眾人之首,看著弟子們一個接一個地上香,神色肅穆極了,便是他最喜愛、也最不怕他的郭遜見了,心裏都無端端發寒。


    “師父……師父?”郭遜上完香就站在他身側,眼看著大家夥兒都上完了香,姬桓還不見有動作,悄聲提醒他。


    姬桓嗯了一聲,好像並未走神,卻問:“幾時了?”


    郭遜道:“戌時一刻了。”


    姬桓又嗯了一聲,然後靜默了。


    郭遜暗急,底下一群弟子雖不敢亂看,但也感覺有些奇怪——師父好像……在等什麽。


    寂靜中,眾人正猜測紛紜,忽然天空中傳來一陣巨響,像是天雷撞擊蒼穹,轟隆隆地,眾人心中一凜,跟著姬桓大步走出去


    看。


    隻見原本五光琉璃般美麗的蒼穹像是在下一場巨大的流星雨,無數星光以藏書閣方向為中心,快速朝著四麵八方滑落。


    “掌門!有人試圖破封印!”


    “在藏書閣!”


    姬桓卻站著不動,片刻之後才說:“郭遜,帶人去藏書閣,記住,要生擒!”


    “是!”郭遜有點熱血沸騰,衝在最前麵,率領門內上下,氣勢洶洶地衝過去。


    月謠看著頭頂不斷滑落的星光,就知道息微動手了。今夜他會讓環環先行攻擊藏書閣,待將所有人都吸引出去後,他便在正門處強行撕開一道口子,直接帶她走。


    她加快了步伐,後麵幾乎是用跑的,沿途沒有一個人,合派上下現在正在藏書閣忙著和環環鬥呢。


    郭遜帶著人衝到藏書閣,萬萬沒想到眼前的敵人竟是一隻無比威風的兇獸,爪子在封印上一拍,就是一陣巨大的流星雨……


    “……上?”


    “……嗯……上吧……”


    “上啊!”


    弟子們威武地提劍和環環對砍,無奈環環飛得高,又身手靈敏,他們根本連根毫毛都傷不到。郭遜察覺不對勁,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忽道:“糟了!調虎離山!”


    月謠一路跑到正門,微有些喘,前方一團漆黑,隻有一兩道星光滑落的時候,才稍稍照亮了那被終極淵深深隔離開去的土地,雖遠、卻觸手可及。


    “月兒?”


    她循著聲音看去,息微早已等候著了,一身黑衣,藏在陰影裏,若不細看根本無法察覺。他疾步走過來,什麽也不說,拉住她的手,“走!”


    然而沒走幾步,空氣中傳來很細的響動,像是春雨飄落地麵,卻挾著破竹之勢,劍氣從天而降,生生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月謠迴過頭去,心一下子提緊了。


    隻見夜色中,姬桓一身黑袍,織金繡雲,麵色深沉地站著,目如楔釘,深深地注視著自己。


    息微拔劍出鞘,厲聲道:“姬桓!我已帶著三千精銳陳兵終極淵,今日你我對決,我未必會輸!就是拚死,也要帶月兒離開!”


    姬桓卻並不看他,上前一步,朝著月謠伸出手,低沉地說:“月兒,迴來。”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像水麵一樣,翻不起一絲波瀾,卻又很冷,冷得徹骨。月謠反而退了一步,道:“姬桓,你困了我兩年,夠了。”


    姬桓神色溫柔了許多,“你說的,你會像以前那樣愛我,你會留下來的。”


    “我騙你的!”


    姬桓深吸一口氣,越發地溫柔,卻也讓人不容拒絕,“沒關係,我原諒你。迴來!”


    月謠卻笑了:“姬桓,你沒有資格說原諒。”


    夜幕很黑,卻被巨大的封印隔絕開來,隻能看到因環環攻擊封印而滑落的星光從頭頂飛過,一遍遍照亮姬桓堅冷沉肅的臉龐,他忽然微笑起來,連姿態都放低了,“這兩年你難道沒有想過要和我好好過日子嗎?難道每時每


    刻你都是虛情假意嗎?我不信,我知道你也曾經放下過。外麵的世界雖然很大,可是在這裏你難道感受不到溫暖嗎?我那麽愛你,孩子們那麽敬你……你感受不到嗎?”


    月謠冷厲的臉色慢慢迴溫,心緒動搖了。


    最初的一年,她恨著姬桓,卻也是想過的——這裏真的很好,所有人都是善意的,她試著壓下那股不甘,試著放下一切。可是息微來了,帶給了她希望,她明白自己終究無法忘記外麵的天地……


    “姬桓,你又想用花言巧語欺騙月兒嗎?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息微見月謠有所動搖,出言譏諷。


    姬桓的目光一下子陰寒下去,帶著咄咄逼人的味道,“你我本是同門,我不想對你動手,但是你不要逼我。”


    郭遜從藏書閣匆匆趕來時,便聽到姬桓說了這句話。平日裏他雖然嚴厲,但還算平易近人,從未像今時這樣,渾身散發著迫人的寒意,好像隨時隨地要殺人一樣。


    他看了眼不遠處的月謠和陌生的男人,再看看此時劍拔弩張的氣氛,微微張大嘴巴。


    師娘這是想和別人私奔啊?


    息微一聲冷笑,言辭咄咄,“你說你愛她,可是她被人冤枉殺了韓萱的時候,你在做什麽——你落井下石,逼她自裁!她無處可去,投奔王師,幾度垂危的時候,你又在做什麽——做你的逍遙門掌門,風光無限吧!輪到你一朝有難,她不計前嫌,幫你除魔、封印魔域,可你又是拿什麽迴報的她?眼看她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時候,用一場大婚毀了她多年經營的心血。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不會痛嗎?!”


    月謠的心就像被絞著,疼得厲害。這些事情她從未和別人抱怨,她習慣了一個人躲在角落裏默默舔舐傷口,用對姬桓的愛一遍遍地粉刷掩飾,可是息微卻把傷口都扒了出來,血淋淋地拖到她的麵前。


    原來自己是那麽委屈,原來姬桓對自己……真的不夠好。


    “淨滅化生術的實施需要藥引,得日日服用,少則三年、多則五年。你敢不敢當著月兒的麵告訴她,每日合著你的甜言蜜語騙她吃下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月謠臉色驚變,看向息微:“你什麽意思?”


    郭遜覺得自己今天晚上聽到了許多不該聽的東西,他下意識地就想走,卻見本佇立一旁不動如山的師父陡然拔劍出鞘,劍氣激蕩,猶如石破天驚,息微猝不及防,雖提劍格擋,卻還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他跪在地上,胸口氣血翻湧,忍了一會兒才強忍住沒吐血。眼前一暗,多出了一雙靴子,姬桓低頭看著他,沉聲說:“帶著你的人迴去,今晚我權當什麽都沒發生。”他攥住了月謠的手,力道極大,半點不考慮是不是會拽疼她。


    他從未有過這個樣子,氣急敗壞,像是被戳中了什麽陰暗的心思。


    月謠踉蹌著被他拉走,頻頻迴頭,卻見息微用劍支撐著身體站起來,喘息之後,高聲道,“你給她做了三年的飯,也給她下了三年的毒!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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