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謠迴到小司馬府,幾乎同時地,天子的旨意便下達了,從明日開始她不必上朝,隻需呆在府中,直到大司寇將所有的事都查清楚。這無疑將她更加地推到風口浪尖上,但月謠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可以暗查真相。


    蘭茵匆匆從外麵迴來,麵色十分凝重。這幾日她都悄悄躲在刑獄外麵監視,裏邊什麽情形她不是很清楚,但兩天後從裏邊抬出一具屍體,身上遍布傷痕,可見身前受盡酷刑。


    大司寇的刑訊手段之嚴苛,可見一斑。


    她道:“大司寇對李寅江他們用盡酷刑,已經死了一個了。”


    月謠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眼睛卻陰梟地眯了起來,“我知道了,你繼續盯緊大司寇那邊。”


    “好。”


    蘭茵剛踏出書房的門,迎麵就撞上了姬桓,好幾天不見了,他依舊那般謙和正直,好像凡塵俗事都無法打擾一般。她們忙得不可開交,他卻像一隻白鶴一樣每天信步閑庭,倒是悠閑得緊。


    她衝他點了點頭,疾步走了。


    月謠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過來,一個人坐在書案後麵,單手支著頭,兩眼發直地望著硯台,神情冰冷得可怕。


    他走到她身邊,伸手覆住她的眼睛,輕聲說:“兩天兩夜沒睡,你該休息了。”


    溫暖的感覺包裹住了眼睛,像是一股暖流慢慢洗去些許疲憊。月謠沉默地閉了一會兒眼,突然一把拂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不想睡。”


    姬桓蹲下去微微仰視他,窗外的陽光投射進來,照亮他漆黑的眼眸微微發亮,像是一顆藏在岩石深處的寶石一樣透著光,他單手覆住她的右手,輕不可聞地一聲歎息,“權力就那麽重要?你活得這樣累,也要死死地握住?”


    月謠終於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卻沒有說話。姬桓深深地望著她,“你想要的安穩生活,我可以給你。”


    他是有這樣的資本說這句話的,因為他是逍遙門的掌門,就像世人尊奉的神祗一樣高高在上,隻需要小小的一個施舍,就可以容納許多世人容不下的塵埃。她曾也像那些信徒一樣,期盼在他的羽翼下能安穩度世,哪怕落腳處隻是一小片陰影,也滿心歡喜。可是最後,卻像一個喪家犬惶惶不可終日……


    月謠笑了一下,那笑容是很詭異的,有些冷淡,還有些嘲諷。


    “你給不了的,知道為什麽嗎?”她抽出手,慢慢地彎下身,直視姬桓的眼睛,眸光帶著利刃般的冷光,不期然刺破姬桓的柔情,“因為靠別人施舍而來的,總有一天會消失……隻有牢牢握在手心裏的,才不會消失。哪怕前路刀山火海,我也不會停下腳步。”她忽然放低了聲音,貼著他的耳邊輕聲說,“姬桓,你逼我自裁過,忘了嗎?”


    極輕的聲音,卻像雷霆萬鈞,姬桓一瞬間目光灰敗了下去,原本要去抱她的手頓在半空中,僵住了。


    嘩啦地一聲,隨著月謠站起來,椅子重重地被推到了後麵,她越過姬桓徑直朝外走去……姬桓緩慢地站起來,雙手撐著靠在書案上,一刹那好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久久沒有動。


    息微去找與易雲相好的寡婦,整整三天過去了,卻一點消息也沒有。那天他連夜趕到寡婦的住處,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可見易雲早有準備,接下來他追查線索,卻發現同時還有另一撥人也在搜找這個寡婦,跟蹤下去,才發現是師忝的人。


    “看來這個寡婦手裏還真的有我們要的東西,否則師忝這麽費力氣找她做什麽?要先師忝一步找到她,不能讓她死了。”


    “好!”息微


    沉聲道。


    時間緊急,容不得半點浪費,他正要走,忽然聽見月謠又叫住自己,“如果先找到了人,不要急著帶走,埋伏在周圍,必要時通知師忝,等他的人下手的時候,再把人救了。”


    息微聽明白了她話裏的深意,點點頭,道:“好!”


    月謠望著息微遠去的身形,忽然心頭一哽。


    他瘦了很多,比起在逍遙門的時候,可以說是瘦骨如柴了。院落裏的風很涼爽,快要入秋了,銀杏葉開始泛黃,偶爾一陣風吹來,落下三兩金黃,落在肩上,靜謐得好像一幅古畫……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推移,新兵營士官受賄案越發撲朔迷離,民間傳言甚囂塵上,在師忝的刻意誘導之下,主謀者無疑就是月謠,甚至將她妖魔化成了一個為了利益不擇手段,肆意陷害手下的人。


    而那二十三個人,在刑獄經受不住酷刑,接二連三地死去。饒是如此,無論大司寇怎麽用酷刑,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肯將罪名推給月謠,這讓師忝暗中著急,幾次找了大司寇,然而大司寇本就不是他一黨,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情,並不急著定罪。


    刑獄大牢門口,兩個人騎著馬慢慢地靠近,為首的是一個女子,黑衣束發,氣勢迫人。


    “站住!什麽人!”


    刑獄門口重兵把守,無論是誰,沒有手令一律不得進出。


    月謠亮出銅製蛇符,守衛看了一眼,並不買賬,高聲道:“刑獄重地,無大司寇手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我不進去,我隻是想知道這個冤死無數人的地方,究竟是什麽樣子。”


    守衛沒有說話,繼續守衛,隻當月謠是空氣。


    進入刑獄的門是一道厚重的青銅門,長年累月地閉著,除了秋官府的官員進出以外,就隻有押入囚犯和抬出死屍的時候才會打開。


    不知是不是巧合,月謠剛看了一會,那青銅門便被打開了,露出裏麵黑得可怕的景象,作為秋官府長官的大司寇走在最前方,身後跟著一串酷吏。月謠敏銳的捕捉到他擦手的姿勢,隨後將一塊沾血的帕子隨手丟給屬官。


    “雲大人。”大司寇一眼就看到了她,那陰沉的臉色一下子變臉,笑起來,“雲大人不是在家……”他故意頓了一下沒說下去,意味深長地笑起來,笑起來的時候眼尾的皺紋深深地凹進去。


    月謠陰冷地笑了一下,抬頭望著站在台階上的大司寇。


    “大司寇為陛下盡忠職守,鏟除了不少奸佞,下官隻有耳聞,實在是好奇,大司寇究竟是怎樣為陛下鏟除奸佞的?”


    大司寇嗬嗬地笑著,“雲大人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來這兒的人,可都不清白。”


    “不知道大司寇可有找到什麽實證?”她忽然轉了話題,大司寇的目光微微亮了一下,像刀子一樣,不過很快又笑嗬嗬的,“有的人嘴巴很硬,撬一撬就能撬開;有的人心很硬,剖一剖就能剖開。隻要進了刑獄,就總有辦法的,不急、不急。”


    月謠盯著他看了一會,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幾個酷吏身上,道:“大司寇,可否借步?”


    大司寇微微偏了偏頭,道:“有什麽話,不妨在這兒說。”


    月謠笑了一下,右手覆在隨身攜帶的劍柄上,無意識地敲打著,她上前一步,守衛們紛紛警惕地看著她,隻見她走到大司寇麵前,仰頭望著大司寇,聲音輕得好像周圍的微風。


    大司寇在聽到她的話之後,麵色微微有些變了。


    月謠退後半步,沒有多說一句話便走了。


    大司


    寇望著她駕馬離去的背影,慢慢地沉下了臉色,身後一個屬官上前半步,試探性地問:“大人,雲大人說了什麽?”


    大司寇迴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委實陰森,駭得那人脖子一涼,馬上就縮了迴去。大司寇在原地站了片刻,原本已經決定迴秋官府,卻返迴了刑獄。


    李寅江等人像是一個破敗的麻袋一樣被吊起來,渾身都是血,有好幾個人身上的傷口潰爛發膿,傷口周圍甚至長出了蛆蟲。


    “鬆綁了,帶下去好生清理傷口,不要把人弄死了。”


    一幹酷吏莫名其妙地麵麵相覷,雖然狐疑,卻沒有人提出來。


    月謠剛迴到小司馬府,就見息微等在大院裏,金黃色的銀杏葉在他腳下鋪著,好像一塊出自能工巧匠的名貴地毯。


    他整張臉幾乎全部隱藏在那張銀色麵具下,因此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月謠一眼就看出他很著急。


    “找到了?”


    息微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輕聲說,“嗯!我先一步找到了李氏,已按照你的吩咐將消息泄露給師忝,他果然派人來殺,我已將人救下,安頓在別院。你要不要現在就過去?”


    “我現在就去!”她轉身就往外走,然而還沒出府,就見門外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是高豐——天子近侍。


    月謠心中一突。隻見高豐臉上神情十分凝肅,看見月謠先是行了一禮,然後道:“雲大人,陛下召見,請快隨老奴進宮吧。”


    一般來說,像這種天子傳召的事,派一個小內監就好了,是不可能出動高豐的。


    月謠的目光掠過高豐,落在特意停在門口的轎子上,片刻,忽得一笑:“公公親自傳諭旨,下官不勝惶恐,公公有勞了。”


    高豐沒什麽表情地側開身子,讓出一條道來。


    月謠偏頭深深看了一眼息微,不得不坐上了轎子。


    站在清思殿門口,月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幾日不曾進宮,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緊張。莊嚴華麗的大門被緩慢打開,月謠抬步邁了進去。


    天子就坐在龍椅上,書案上沒有任何一封案牘,他雙手交握放在書案上,神情嚴肅,就好像在特意等她一樣。


    “這些日子,可有思過?”


    月謠跪在地上,聞言道,“陛下,臣是冤枉的。”


    “你冤枉?”和曦說的很慢,每一個字卻威壓甚重,“那你的手下呢?”


    月謠咬了咬嘴唇,道:“他們是被人陷害的。”


    “可有證據?”


    “臣正在找。”


    天子看著她跪著的身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長時間的沉默後,他道:“雲卿,你是朕親封的小司馬,無極宮第一女將,前無古人,你知道此案意味著什麽嗎?”


    月謠閉了閉眼,道:“是。”


    她雖是立下赫赫戰功才能被破格提拔的,但女子為官打破祖訓,在大部分人眼裏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如果再被牽扯到貪汙案中,那簡直就是左右開弓地打天子的耳光,從此天子要想推行女子從政的政令,基本上就不可能了。更深遠地說,也會影響到其他新令的推行。


    “此事鬧得太不像話了。”


    月謠深深地伏地:“臣無能。”又急切地說,“臣已得到確實的線索,很快就能查清真相,還新兵營清白。”


    和曦直勾勾地看著她,聽上去有些不加掩飾的厭惡,“不必找了。”


    月謠一愣,隻聽天子冷冷的聲音傳來,“此事很快就會了結,你也不必查了,迴去好好思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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