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複希想了想,“通身青碧,寒氣凜洌,劍氣激蕩,殺意畢現,十分地厲害!”他又忍不住發出欣慰的感慨,“仙劍助力,我大虞終於複興在望了。”


    月謠附和地笑笑。


    記憶中少和劍是一把溫暖柔和的劍,聖靈之物怎會藏有殺意?且少和劍通體泛著暖白色的光芒,並非青色。天子手中的仙劍,顯然不是少和劍。


    她突而臉色大變,張複希見她麵色忽地蒼白,忙起身說:“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陛下是什麽時候到這兒的?”


    張複希道:“六月初七……你臉色不太好,我去叫軍醫來。”


    月謠沒有拒絕,怔忪地靠著軟枕坐著,張複希已經去喊軍醫了,營帳中隻剩下她一人,身體極度虛弱,思緒卻前所未有地清晰。


    她一直很奇怪,她所率領的兩萬人走即穀山是非常隱秘的事,在進山之前,連棠摩雲都不知道,怎麽會突然被伏擊?顯然是對方提前知道並且在必經之路上部署,不僅如此,幽都城很可能獲得了錯誤的情報,誤以為自己率領的王師是主力,才會同樣派出八萬主力伏擊。否則她遇上的必定隻是一支人數不多的隊伍。


    八萬的主力……這直接導致駐守幽都城的不足四萬,幽都城若不是確信以為即穀山的王師是主力隊伍,是不可能做出這樣錯誤的決定的。是誰給了幽都城這樣錯誤的信息?從即穀山秘密行軍從頭到尾隻有天子、何山還有她自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如果不是她在即穀山牽製住了八萬主力,天子想要憑借一把假的少和劍打敗叛軍,根本沒那麽容易。這場決戰的勝利,意義是非常巨大的,這不僅平定了叛亂那麽簡單,至少天子向剩下處於觀望的七個城透露了兩個信息:


    其一,帝畿實力猶存,誰若是反叛,得到的將是和幽都城一樣的下場;


    其二,仙劍少和現世,這是從所未有的事,這代表了上蒼仍舊擇定大虞王朝統治五服大地,誰若是有二心,便是悖逆天意。


    這場勝利至少能保證帝畿十年內不會再有叛亂產生。


    但實際卻是,仙劍根本沒有被他取到。


    這個秘密隻有何山和她知道,何山是和曦的心腹,必定不會泄露秘密,那麽剩下的自己,便是一個不可控製的威脅,必須要被清除。若是簡簡單單地暗殺了,和曦也就不會是那個在帝畿與盤踞數百年門閥鬥爭中而大獲全勝的睿智天子了。


    他先讓自己率領的王師減灶,讓叛軍以為他所率領的王師不過區區兩三萬,又在與月謠約定的六月初九之前提前到達幽都城,以一個隱秘的方式將王師主力從即穀山偷襲幽都城南門的假消息給叛軍,引誘叛軍將主力分布在即穀山,這時候率領六萬王師發起進攻,叛軍因主力不在,本就容易動搖士氣,此時再祭出一把假的仙劍,叛軍自然會被打得落花流水。


    而彼時遠在即穀山的自己,也已被八萬主力伏擊而全軍覆沒……一石三鳥,堪稱秒毒。


    她的心沉沉地墜了下去,就像墜入了環繞著逍遙門的無邊深淵一樣。


    自從遇到和曦開始,她就一直安心,因為她知道這個年輕的天子是個明曉大義的明君,他一心為了匡扶大虞王朝而努力,不像孟曾之流陰譎狡。卻萬萬沒想到到最後,用最陰毒的計謀索要自己性命的,恰恰是這個人。


    軍醫很快就來了,看見她麵色比上一次來看時更加蒼白,忙為她把脈。


    和曦來的時候,月謠正閉著眼由著軍醫紮針,麵色異常難看。軍醫抬頭一看,忙放下手裏的針要磕頭,卻被和曦抬手攔住,月謠睜開眼看到他,瞳孔下意識地一縮,嘴巴更緊地抿住了。


    軍醫繼續為月謠施針,臨下針之前道:“將軍,請放鬆些。”


    月謠猛地鬆了受傷的力道,隻聽和曦信步走過來,道:“如何?”


    軍醫沉著紮針的空隙答道:“將軍已經度過了危險,隻要好生修養,月內便可康複。”


    和曦點點頭,目光一轉,卻看到月謠盯著自己看,那眼神裏好像蘊藏了很多情緒,可仔細看卻又空洞得什麽也沒有。


    軍醫施針完畢,妥善地收好一切告退。期間和曦始終沉默地看著,微微地出神,好像在思考什麽。


    “唔,渴麽?”他似乎覺得自己一個人喝茶有些無趣,便隨口一問,緊接著便去倒了一杯茶,遞給月謠。然而月謠卻愣怔地看著那杯茶,在他將茶遞過去的一刹那似乎臉色更加蒼白了,好像他遞過去的不是一杯茶,而是一杯毒酒。


    隔了很久,她才張了張口,嘴唇上一片幹澀,“謝……陛下……”然而握住茶杯的手卻不斷地微微發抖。


    和曦敏銳地察覺了她的異常,卻恍若什麽都沒看到,忽地淺淺一笑:“月兒,做朕的妃子如何?”月謠即將將水喝進去時的手一歪,滾燙的茶水就那麽潑濕了被麵……


    “陛下!”


    和曦盯著她像犯了大罪一樣地掀被伏在床上,烏黑色的發絲因為她伏低的姿態而像瀑布一樣垂落下來,“臣惶恐。”


    “嗬,你惶恐什麽?”他將翻了的杯子拾起來放在一旁,很溫柔地將她扶起來,然而月謠伏在床上不肯起來,說道,“臣從小是孤兒,是身份微賤之人,不敢為天子妃。天下尚有許多像臣這樣的孤兒,臣隻願助陛下重振大虞王朝,不敢言嫁。”


    眼前投下一大片陰影,月謠看著因和曦靠近而陷入黑暗的地方,隻聽他帶著一絲試探意味問道:“帝畿人才濟濟,不缺你一個,朕很看重你,所以希望你陪在朕的身邊。”


    類似的話齊鷺也和蘭茵說過,但齊鷺是真的看重蘭茵,而和曦卻未必。對他來說,將自己納入後宮,隻是為了更方便殺了自己,畢竟無緣無故地要殺一個有戰功的將領這種事,明麵上他是不能做的,但要殺一個觸犯了宮規的後妃,實在是太容易了。


    “陛下,您創立女兵營,是為了匡扶大虞王朝,若是因為臣而讓陛下朝令夕改,損害了您的名聲,臣萬死難辭其咎。同樣是在陛下身邊,臣願意站在陛下身前,為陛下擋去一切災禍,為陛下掃平複興之路上的荊棘,而不是站在陛下身後,由陛下來保護。天下之大,仍有許多像臣這樣的孤兒,他們都殷殷盼著陛下再現先祖開創的萬世開泰!求陛下成全臣。”“萬世開泰啊……”和曦喃喃低語,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淡笑。


    “陛下,帝畿外患暫平,內憂仍存,您是明君,帝畿必將實現中興,可是在這路上危機重重,臣雖身份微賤,卻也可為陛下擋下暗箭流矢。”


    和曦淡淡地歎息,將茶杯放在一旁,發出噠地一聲。


    “願意為朕當下流箭的人很多,不缺你一個。”


    月謠黑色的發絲長長地在床上鋪開來,給她本就因內傷過重而顯得柔弱的身姿添了幾分纖弱,和曦看著她匍匐的模樣,忽然覺得很有意思。


    這樣一個堅韌不屈的人,現在竟然像垂柳一樣伏在自己麵前,柔弱得隻要他一句話,就可以輕易剝奪她的命。是不是天下之大,就隻有自己見過她這個模樣?


    這個猜想就像一片羽毛一樣在他心裏輕輕地騷,讓他浮起一股異樣的成就感。這樣的成就感是十分荒唐的,他是天子,登基十年內清掃了大部分盤踞王朝核心的蠹蟲世家,也舉兵親征平了叛亂,無論哪一件事拎出來比月謠來的有意義,可他偏偏產生了這樣奇妙的成就感。


    像她這樣的人,拘在小小的後宮裏,確實是可惜。隻是……


    “陛下,流矢易擋,暗箭難防。”


    輕輕的八個字,令和曦的笑意頓時消失。他盯著月謠,道:“何為暗箭?”


    “大司馬。”


    營帳內瞬間靜了下來,隻餘下和曦喝茶的聲音,月謠仿佛能看見他掀開茶蓋時,那嫋嫋上升的白霧。


    “大司馬忠心耿耿,怎麽會是暗箭?月兒,朕雖然欣賞你,但你不能恃寵胡亂給朝廷重臣捏造罪名啊。”


    月謠心說大司馬若是忠心耿耿,又怎麽會縱容女兵營變相成為妓館?天子若是信任大司馬,為何不派執掌天下兵馬大權的大司馬,而是自己秘密親征呢?


    “為人臣,隻需忠心為主。大司馬再位高權重,也是陛下手裏的利器,若是這個利器有了自己的想法,便是不忠。”


    和曦盯著她,目光銳利,好像一柄利劍,頃刻就能剖開月謠的心,看穿她最深的意圖去。


    “那麽,你又要讓朕如何相信你的忠心?”


    月謠眼底裏隱隱聚攏斷腕般的決心,突而直起身向床頭撲去——那裏放著一把防身的匕首。


    和曦本想聽聽她還有什麽詭辯之詞,卻看到她突然抽出匕首對準自己的左手小指,毫不留情地斬了下去。


    “你幹什麽!?”他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了出來,他卻渾然不覺得疼,猛地將茶杯放到了一旁站起來。


    月謠整張臉因為劇痛而絞在一起,卻仍苦苦支撐著,額頭滿是冷汗……


    “陛下……臣……永遠……忠於陛下……以此……為誌……唔……!”


    和曦最初的震驚過後,恢複了人前的威儀和冷靜,他盯著她血流不止的左手,閉了閉眼,慢慢地起身將她攙了起來,手伸出去,似乎想觸摸她的傷口,卻半途縮了迴去。


    “疼嗎?”


    月謠滿頭都是汗,身體本就極度孱弱,又生生遭此酷刑,張口還沒說出話來,便眼前一黑徹底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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