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鞭傷,還新鮮著。


    鳳瑤眯了眯眼睛,低聲問道:“青兒姑娘,不知公主喚我,所為何事?”


    青兒道:“鳳繡娘到了便知。”聲音又細又小,不仔細幾乎聽不見。


    鳳瑤的眼神閃了閃,沒有再問。


    不多時,來到永寧殿。


    慕容熙兒坐在榻上,把玩著一柄長鞭,微微垂著眼睛,一張明豔的麵孔,散發著濃濃的陰鬱。


    腳邊,宮女菊兒跪在地上,低頭小心翼翼地給慕容熙兒捶著腿。整個殿裏,充斥著一股壓抑的氛圍。


    “鳳繡娘帶到了。”青兒在殿中站定腳步,低頭答道。


    慕容熙兒這才抬起頭來。


    鳳瑤福身道:“公主萬福。”


    “嗤,你倒是聰明。”慕容熙兒道,臉上的陰沉倒是散去一些,誰知下一句話卻是:“跪下!”


    鳳瑤想像昨天那樣岔過去,誰知慕容熙兒根本不吃這一套:“昨日被你逃過去了,你今日還想躲過?從沒有人見本公主的時候,不跪著行禮!”


    “是嗎?”鳳瑤抬起頭,直直地望過去。


    慕容熙兒沒想到鳳瑤如此大膽,冷哼一聲:“有,不過都死了。”換了個姿勢坐著,說道:“不肯跪我的人,都是家中有些官名的,不服我。你卻是奇怪,不過是一介平民,是誰給了你膽子,竟敢如此?”


    今日你對我如此不客氣,改日我叫你喊我皇嬸!鳳瑤心道,口中說道:“非是我不跪。而是,公主沒把我逼到那個份上。”


    慕容熙兒愣了一下,撲哧笑出來:“哦?那麽,怎麽才能把你逼到那個份上?”


    “我也不知。”鳳瑤偏頭說道,眼中帶了一絲狡黠。


    慕容熙兒哼了一聲:“你若不說,本公主治你的罪!”


    “或許,公主可以叫人拖我下去,給我一頓板子,也許打著打著,我就軟了呢?”鳳瑤想了想,說道。


    慕容熙兒好整以暇地往後一倚:“這個主意不錯。”


    鳳瑤的神色沉了沉,說道:“我跪過父母,跪過師父,跪過縣太爺,甚至跪過仇人。興許是跪得多了,這幾年越來越不愛跪了。”說到這裏,笑了一下,“如果公主能夠治好我這個病,鳳瑤在這裏謝過了。”雙手抱拳,拜了下去。


    慕容熙兒撥開菊兒,從榻上起身,往鳳瑤身前走了過來。從腰後抽出鞭子,繞著鳳瑤,邊走邊打量起來。


    “你這人,倒是有意思。”慕容熙兒甩著鞭子,“我還從未見過你這樣既大膽又坦白的人。”


    往日見過的,要麽是憤慨卻不敢言,寧死而不肯屈的。要麽是小心謹慎,半句話都不敢講的。要麽是阿諛奉承,半點臉皮也不要的。


    似鳳瑤這般,挺直脊梁說出心裏最坦白的話,以退為進,以進為退,倒是從未見過。


    “啪!”慕容熙兒甩了一下鞭子,抽打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響亮的一聲。


    鳳瑤直起腰身,雙手交疊擱在身前,垂著眼睛,麵上半點異樣都無。


    慕容熙兒心裏更是稀奇:“你不是農婦出身嗎?怎麽養成這樣的膽子?”


    鳳瑤笑了一下,答道:“公主大概不知道,我從前不是這樣的。”


    “哦?”慕容熙兒不由有些來了興致,“你講。”


    鳳瑤道:“我從前是再懦弱也不過的了。我是棄嬰,聽說我養父母撿到我的時候,才出生沒幾日,險些就死了……”


    於是,鳳瑤將朱氏、宋如海一家子,從前是如何欺負鳳氏的情景講了出來。


    “後來被沈雲誌休棄後,帶著兒子在村尾的老屋裏過活。因為我長得不錯,所以常常被男人欺負。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如今的脾氣。橫豎我若不強硬起來,別人不僅欺負我,還欺負我兒子。”鳳瑤也不怕耽誤時間,一樁一樁全都講了出來。


    慕容熙兒聽罷,倒是默不作聲了。手裏的鞭子也不舞得虎虎生風了,收起來纏迴腰上,一時間眸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鳳瑤,是個聰明人。


    慕容熙兒,喜歡聰明人。


    “你可願跟著我做事?若你全心全意跟著我,我為你收拾了沈雲誌也無妨。”慕容熙兒說道。


    鳳瑤聞言,不由得驚訝:“公主如此抬舉我,我十分無措。”


    “你卻不必無措。”慕容熙兒轉身走迴到榻上,“你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沒有強大的靠山,前路障礙無數。我可為你掃障礙,你跟著我,如何?”


    聽了這話,鳳瑤的心中直是,後悔莫迭。早知如此,她一開始就乖乖跪了,何苦招得慕容熙兒看重她?這下可好,更難脫身了。


    “你不願意?”慕容熙兒是多麽敏銳的人,隻見鳳瑤沒有立時謝恩,原本笑開了的如桃花綻放的麵孔,霎時變得陰沉起來。


    “能夠為公主效力,是我的榮幸。”鳳瑤說道,“隻不過——恕我鬥膽,我願為公主做任何事,萬死莫辭。然而,卻不是以仆人的身份。”


    慕容熙兒不由得眯起眼睛,卻是忽然抬起腿,一腳踢開給她捶腿的菊兒:“退下!”


    菊兒一聲兒也不敢吭,捂著被踢得火辣辣的肩膀快步退了下去。大殿中,隻剩下慕容熙兒和鳳瑤兩人。


    “你方才所說,是何意?”慕容熙兒不再懶洋洋地躺在榻上,坐起身來,沉聲說道。身具皇室血脈,遺傳了皇帝的大部分脾氣,從小驕寵長大的慕容熙兒,正經起來的時候,十分具有皇室威嚴。


    鳳瑤也不怕,正經說道:“如公主所說,我有許多事情要做。而我身後又沒有什麽勢力,所以跟人談生意的時候,總是吃虧。若有公主做我的靠山,則我前方的路會順暢很多。為了報答公主,我會盡我全力,為公主分憂解難。”


    慕容熙兒眯著眼睛,冷冷地道:“再坦白一點。”


    鳳瑤便笑了:“我想跟公主做朋友,做夥伴,卻不想做主仆。”


    “果然大膽!”慕容熙兒拍著桌子,森然說道:“你隻不過是一個民婦,何敢揚言與本公主做朋友、做夥伴?”


    “那麽,公主想要什麽樣的人做朋友,做夥伴?”鳳瑤不怕,揚頭反問道。


    慕容熙兒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冷森森地道:“本公主不需要朋友!”


    “不,所有人都需要朋友。”鳳瑤說道,“朋友和仆人的區別就在於,倘若你受了傷,生了病,或者心裏不痛快的時候。仆人擔心你,一定是怕自己伺候不利,遭到災難;而朋友擔心你,則是純粹地擔心你,想盡辦法叫你好起來,不求任何迴報。”


    “難道公主這一輩子,便隻想要身邊圍聚著一群,每日戰戰兢兢地伺候著你,所做的事情,本質上都是為了自己,膽小卑微的仆人?”


    此話一出,慕容熙兒的神情更加陰沉起來。


    鳳瑤就站在殿中,毫不退縮地揚著頭,定定地看著她。


    “本公主身份尊貴,便是要找朋友,也不是你這等小農婦。”半晌後,慕容熙兒陰沉地開口。


    鳳瑤便笑了:“如果公主找得到,比我更聰明,更活潑,更會討你開心的人的話。”


    慕容熙兒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一隻手扶著案幾,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麵,與鳳瑤的眼神對視著。思索著鳳瑤進宮後,一言一行,大膽潑辣,漸漸的,麵上的陰沉消去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錯,比你更聰明、更會逗趣兒的人確實沒有。”


    “朋友”,這詞兒聽著新鮮。慕容熙兒站起來,笑吟吟地道:“走,朋友,陪本公主逛逛園子。”


    鳳瑤笑道:“我還沒有瞧過皇家的園子呢,不知道都栽了什麽花?”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永寧殿,直叫守在不遠處的一幹宮女和太監,驚得使勁揉眼珠子。


    唯有鳳瑤知道,她方才有多麽驚險。


    慕容熙兒這等脾氣無常之人,鳳瑤捏著一把汗,才將將哄住了。什麽萬死莫辭,什麽憂公主之憂,喜公主之喜,都不過是幌子罷了。與皇室中人做朋友,慕容熙兒敢,鳳瑤還不敢呢。


    不過,慕容熙兒雖然殘暴,卻是青少年時期,好奇心較重。鳳瑤哄著她,也能應付一時。


    尤其,慕容熙兒天資聰明,讓鳳瑤生了愛才之心。慕容熙兒帶著鳳瑤,出了永寧宮後,一路往禦花園的方向行去。一路上,有說有笑。直是驚呆了宮人們,紛紛奇異地看向鳳瑤,這是哪裏來的神奇人物?


    宮中沒有新鮮事。很快,這一幕傳到各宮各殿的主子耳中。慕容熙兒的母妃,玉堂宮的徐貴妃也得知了消息。聞知鳳瑤便是給女兒做高跟鞋的民間繡娘,卻是笑了:“此婦卻是個人才,以熙兒的聰慧,必能收服得住。”


    禦花園,假山水池,奇花異草,端的是氣派美麗。鳳瑤從前旅遊時,見識過江南的園林,那叫一個美不勝收。故而此時,對這座賞心悅目的皇家花園,倒也不是多麽驚訝。


    當然,為了維護一下慕容熙兒的皇家尊貴,鳳瑤還是適當地表現出了一些驚歎:“不愧是皇家的花園,這些花兒在民間都已經凋零了,在這裏卻仍舊開得正好。”


    慕容熙兒心中受用,微微點頭笑道:“那是自然。皇宮可是集天下靈氣之地,在龍氣的滋養下,這些花木自然都長得好。”


    鳳瑤心裏撇嘴,麵上卻羨慕道:“今日有幸見到,真是不枉活一迴。”


    “撲哧!”慕容熙兒心裏靈透,又如何猜不到鳳瑤是哄她呢,隻不過既然有人願意哄她,恰她心情好,便聽著就是。眼珠兒轉了轉,卻道:“若叫你日日住在這裏呢?”


    鳳瑤立時嚇了一跳,連忙道:“公主切莫難為我,我這樣粗手粗腳的性子,別糟蹋了這好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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