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這是今年上半年的收益情況。”二樓東邊的雅間裏,一位長相跟蘇行宴有著五分相似的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站在桌邊,目光落向攤在桌麵上的一遝賬簿。


    隻見坐在賬簿跟前的,是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身上穿著雪白的衣衫,不知是什麽料子縫製的,竟然反射出絲絲銀光。仿佛任何灰塵掉在上麵,都會慚愧地滑落下去,生怕玷汙了這雪白的衣衫。


    而這位男子的發帶、腰帶、靴子,竟然也是同樣布料做成。他伸出纖細柔膩的手指,合上賬簿,聲音仿佛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又降了。”


    隻一句話,便讓知味樓在黃沙鎮分店的掌櫃,蘇掌櫃頓時滿頭是汗:“無憂樓這兩年崛起的勢頭愈發猛了,而且總是跟咱們開在同一條街上,不止在黃沙鎮的分店,知味樓在其他地方的分店亦是效益不好。”


    “哼,玉無憂!”南宮無情冷哼一聲,轉過來一張比女子更加白皙美麗的臉孔,冷冷地道:“若是下半年再無起色,你這掌櫃便換人做吧。”


    蘇掌櫃聞得此言,直是急出了一頭的冷汗。正準備說什麽,忽然雅間的門被推開了,隻見他那不爭氣的兒子蘇行宴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隻……


    這是什麽?


    蘇掌櫃的瞳孔一縮,緊緊盯著蘇行宴手中捧著的東西,心中想道,這難道是碗嗎?瓷胎粗糙不說,邊沿竟然有著數個小坑,這莫不是狗盆吧?


    綠油油的,滿騰騰一碗,到底是什麽東西?難不成是河裏的螺螄?想到這裏,蘇掌櫃的眼睛裏噌噌冒出火來,他不知道三公子有潔癖嗎?什麽烏糟糟的東西,也往三公子麵前端?頓時指向蘇行宴道:“誰叫你進來的?出去!”


    蘇行宴看也不看他,臉上綻著大大的笑容,捧著碗徑直走到南宮無情身邊:“三公子,我向您推薦一道美味!”


    南宮無情聞聲轉過頭,冷淡的眼神看了過來。


    蘇行宴被他猶如冰雪般的眼神盯著,隻覺得周遭的空氣都寒冷下來。而背後卻傳來蘇掌櫃灼熱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的後背燒出一個洞來。


    “我今日得了一味好吃的菜,特來推薦給三公子。”想起鳳瑤的信任,蘇行宴挺直背脊,忽視來自前後的冰火兩重天,拿起一顆螺螄含在嘴裏,“這道菜叫做炒螺螄,隻需要放入口中輕輕一吸,螺肉便出來了。味道直是,直是——”說到這裏,蘇行宴的眼睛直了。


    他方才隻顧著端上來給南宮無情,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嚐。此時嚐到了滋味,簡直是說不出的美妙!頓時間搜腸刮肚,用腹中所學詞匯,盡力描述著這美妙的味道:“直是鮮、香、嫩、筋道!”


    末了,篤定地道:“三公子如若不嚐,簡直就是人生一大遺憾!”


    南宮無情往蘇行宴手中的螺螄瞄了一眼,麵上卻浮現一絲嫌棄,撇過頭淡淡地道:“既然你喜歡,便留著自己吃吧。”


    他素有潔癖,但凡吃的穿的,都有著極高的講究。隻見蘇行宴吃完還將螺螄殼吮了吮,麵上浮現濃濃的嫌棄。幾年不見,蘇家這小子,愈發不靠譜了。


    南宮無情小的時候是與蘇行宴一起長大的,雖然幾年不見,倒也不至於認不出來。隻不過,麵上的嫌棄更濃了。


    “三公子——”蘇行宴不放棄地還想說些什麽,卻被身後早已不耐煩的蘇掌櫃踢了一腳:“滾滾滾!少在這裏礙三公子的眼!”


    鳳瑤站在外麵,隔著一道山水屏風,看不見內室發生的事。聽著聲音,已經是有了七八分猜測:“你出來吧,不必白費功夫了。這道菜是我送給你的,本來也不想給別人碰。”


    蘇行宴不由一怔,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歡喜。


    蘇掌櫃聽到這句話,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莫非他這兒子打扮成這副模樣,也有姑娘給他送東西?


    大概是個醜姑娘吧?蘇掌櫃心想,可是聽著聲音,又覺得不像,微微皺起眉頭,問道:“誰在那裏?”


    鳳瑤望著身前的屏風,答道:“一個永遠不會選擇知味樓作為歇腳吃飯之處的人。”


    話音落地,蘇掌櫃愣了一下,好大的口氣!永遠不會選擇知味樓?那她為何出現在這裏?眉眼間浮起一絲不屑:“大言不慚!既然吃不起我知味樓的飯,便去你能夠吃得起的無憂樓吧,我知味樓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出的。”


    “若是各地的知味樓都像你這裏一般,隻怕這知味樓的招牌,撐不過三年便無處可尋。”鳳瑤的聲音不見火氣,淡淡說道。


    “大膽!”蘇掌櫃愣了一下,隨即跳了起來。他方才隻是有些不屑,此時卻勃然大怒,這不是詛咒知味樓倒閉嗎?


    蘇掌櫃不好對著一名女子如何,便揮起巴掌朝蘇行宴扇了過去:“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也往三公子麵前領?你娘罵你不著調,倒真是沒有錯罵你!”


    蘇行宴護著螺螄往後一閃:“明明就是你老糊塗了,關別人什麽事?”


    說著,往身後望了一眼。隻見屏風後麵,容貌柔媚的女子安靜站在那裏,自有一番清雅氣度。


    蘇行宴心中浮現一股濃濃的保護念頭,扭頭對著蘇掌櫃道:“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端東西上來嗎?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吃過螺螄,見味道極好才端上來給三公子品嚐。你嚐也不嚐便滿臉嫌棄,不是心高氣傲老糊塗了又是什麽?”


    “臭小子——”蘇掌櫃直被氣得吹胡子瞪眼,撩起袍子就朝蘇行宴踹過去。


    就在這時,卻聽身後的南宮無情說道:“端過來給我嚐一嚐。”


    蘇掌櫃愣了一下,蘇行宴卻已經眼疾手快,靈活地繞過蘇掌櫃,端著螺螄站在南宮無情麵前:“三公子請嚐,絕對好吃!”


    “你讓開!”蘇掌櫃隨後走過來,把蘇行宴往旁邊一推,卻是從桌子抽屜裏取出一支牙簽,捏起一隻螺螄,挑出螺肉送到南宮無情的嘴邊。


    南宮無情素有潔癖,想叫他將這綠油油的東西含在嘴裏,隻怕他寧死也不肯。而蘇掌櫃這個法子,卻正中南宮無情的下懷。


    南宮無情微微張開薄薄的紅唇,將牙簽上的螺肉含在口中,輕輕眯眼品了片刻,點了點頭:“確是不錯。”


    蘇掌櫃不由得詫異,他是知道南宮無情的口味刁鑽的,隻見他都說好吃了,也不由得好奇起來。那螺螄肉吃起來牙磣又硬邦邦,真這麽好吃?抱著懷疑的心態,撿了一粒螺螄到嘴裏,輕輕一吸——


    “好吃!”蘇掌櫃眼前一亮,又鮮又嫩,柔滑又筋道,活了這些年頭,他還從未見到有人將這螺螄做得如此美味。


    蘇掌櫃轉過目光,向南宮無情看去,得到南宮無情的點頭,心中一定,向屏風外間道:“這位姑娘,不妨進來一談?”他先入為主,隻見蘇行宴十分偏向鳳瑤,便以為是位未出閣的小姑娘。誰知等鳳瑤進來,見到她腦後盤著的發髻,頓時有些錯愕。


    鳳瑤不知他心中所想,繞過屏風走進來,與蘇行宴相視一眼,微微點頭。將目光投向蘇掌櫃,隻見蘇掌櫃身材高大,目光精明,臉型與蘇行宴有些相似。一看便知,他們乃是父子倆。


    方才在樓下的時候,蘇行宴說自己是掌櫃公子的話,倒是沒有騙她,鳳瑤心想。當目光落在南宮無情臉上時,卻不由得微微抽氣,好美的男人!隻見南宮無情生著一張堪比女子還美的臉龐,一身白到極致的衣裝,仿佛偶入世間的冰雪公子,冷淡疏離,與這喧囂塵世格格不入。


    “見過公子。”鳳瑤從之前蘇行宴的態度中已經看了出來,這位南宮無情隻怕有些來頭。而蘇行宴為了她,竟然打攪到這位大人物,不得不說是一份深深的情誼。


    想到這裏,鳳瑤朝蘇行宴投過一抹感激的眼神。然後才轉過頭來,看向蘇掌櫃道:“這炒螺螄,我打算賣給知味樓。不知你們,肯出多少價錢?”


    蘇掌櫃已經不是方才那個麵對蘇行宴時吹胡子瞪眼,麵對南宮無情時諂媚討好之人。此時此刻,看著鳳瑤時,滿臉的精明算計。他微微昂首,不答反問:“你想賣多少?”


    “五十兩銀子。”鳳瑤道。


    “好大的口氣!”蘇掌櫃說道。


    鳳瑤不緊不慢地道:“五十兩銀子,算是便宜你們了。若非看著貴公子的麵上,我此刻要五百兩銀子,也不是不可能。”


    聞言,蘇行宴不由咧開大大的笑容。往鳳瑤身邊走了兩步,看向蘇掌櫃道:“聽見沒有?這位……”他頓了一下,偏頭問鳳瑤:“我叫蘇行宴,你叫什麽?”


    “我姓鳳。”


    “聽見沒有?鳳姑娘看在我的麵子上,隻問你們要五十兩銀子,夠實誠了!”蘇行宴抬起頭來,看向蘇掌櫃的眼神,仿佛看向欺負小姑娘的奸商。


    蘇掌櫃氣結,什麽鳳姑娘,沒見到鳳瑤頭上盤著的發髻?然而此時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便道:“區區一碟炒螺螄,卻是不值五十兩的。依我來看,這碗螺螄也就值得五兩銀子罷了。”


    蘇行宴頓時為鳳瑤不平,正要講價,誰知鳳瑤點了點頭,竟是同意蘇掌櫃的話:“不錯,如果單單賣這一道菜譜,確實隻值得五兩銀子。”


    蘇掌櫃聞言,也不由得驚訝了,這是唱的哪一出?


    隻聽鳳瑤不急不緩,清聲說道:“我所要賣的,是一個理念。你們知味樓從創始以來,賣得便是清雅風流的格調,麵向的是家中有些閑錢,附庸風雅之輩。”


    聽到此處,一直將目光投向窗外的南宮無情,不禁收迴目光,朝鳳瑤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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