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女人就是是非多;張曉峰也不等錢丹紅開口相求,看到她肩上粘著一枚枯黃的落葉,幫她取下來彈落,袖手看向那些個剛才如兇狼惡虎般的聯防隊員,冷著聲音喝問:


    “你們梅溪鎮的黨委書記是不是塗新建、副書記及鎮長是不是何清社?我這就打電話問問他們二人,梅溪鎮聯防隊有沒有當街暴打民眾、再將人拿繩子綁走的權力?有沒有不接受市政府稽查處監督的權力?有沒有當街朝我一個路人揮拳頭要挾加罵娘的權力?”


    張曉峰也不去撿地上的工作證,轉迴身去將公文包從車把子取下來。


    看到張曉峰打開公文包取出手機來,張曉峰心頭一沉,才知道今天真是踢到鐵板上了。


    這年頭鎮上幾個大老板,都還在用板磚一般的“大哥大”在人群麵前炫耀,摩托羅拉的手機在東華一隻需一萬多。


    張曉峰腰間隻有一隻塗新建淘汰下來的中文尋唿機,就拽得跟二百五似的,哪裏還敢再質疑張曉峰的身份?


    張曉峰僵站在那裏,看著正撥打電話的張曉峰,又看看給聯防隊員拿麻繩綁住的陳桐,又看到滿臉期翼看著張曉峰的錢丹紅,又看了看那本摔在地上綠得刺眼的工作證,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其他聯防隊員也都傻站在那裏,不敢往前湊。


    張曉峰撥打電話,趁著等電話接通的空當,轉臉看著張曉峰:“你叫張曉峰?今天梅溪鎮聯防員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是負責人?你們上街整頓街容,怎麽沒有派出所的同誌隨同?鎮綜治辦的負責人呢?”


    “我,我,”張曉峰給張曉峰眼睛盯著,仿佛給毒蛇咬了一口,心髒隻抽抽,“我”了兩聲,卻沒有能給自己說出一個辯解的理由來。


    他雖然不學無術,但整頓街容的社會清理工作程序還是略知一二的,聽張曉峰每一句話都問在要害上,就怕事情鬧大,他身邊的這身皮就得給先剝下來,還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塗新建。張曉峰想到這裏,額頭的汗就冷嗖嗖的滲了出來,臉又燙又漲,彎著腰撿起那本綠皮子工作證,也不敢不知好歹的去驗看,在衣服上狠擦了兩下,雙手捧著遞過去。


    “真對不住,真……對不住,我剛剛真不知道大哥您是市裏的同誌……”心裏怕張曉峰不依不饒的要把事情弄大,嚇得嘴也不利索起來。


    塗新建在梅溪鎮是坐山虎,塗新建也是看在他媽的麵子,才會縱容他在鎮上作威作福。


    要是叫塗新建知道這邊把市裏下來的人得罪了,指不定會狠狠的削他一頓。


    市裏那些人的作風,塗新建不是僅有聽聞,梅溪紡織廠搞成那樣,就有市裏那些公子哥的功勞在。看著張曉峰手裏那隻手機價值不菲,明顯不是市政府裏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員,指不定就是那位市領導的公子哥。


    比起那些公子哥,張曉峰知道自己連屎都不是。不要說他了,就是塗新建把市裏的公子哥得罪了,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張曉峰也不想把事情搞大,誰知道他這個“市政府秘書”還能剩下多少麵子?見張曉峰服軟,他就見好就收,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這小子。


    張曉峰將電話合上,接過工作證塞兜裏,看向還給五花大綁的陳桐,問道:“這件事你們打算怎麽處理?我隻看到你們對他拳打腳踢,要是有人給他先打傷了,大家能夠去派出所處理、接受調查。不過,我可沒有聽說過聯防隊什麽時候有綁人、羈押人的權力。”


    “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他在路邊擺攤,影響到交通,我們也不能不管,”張曉峰抹著額頭上的冷汗,“這小子給我們趕了幾迴,還是不聽勸,要是繼續縱容下來,我們的工作也就難做了……”


    “為什麽別人能擺攤,我們就不能擺,不就是沒有給你們交保護費嗎?”陳桐給鬆了綁,扶著發麻的手臂,對張曉峰猶不服氣。


    “好了,你們亂擺攤,把街麵搞得亂糟糟的,還有理了?”張曉峰製止陳桐再糾纏下去。


    陳桐再愣頭三,也知道張曉峰這時候在幫他,有些話到嗓子眼也硬憋迴去,臉也漲得通紅。張曉峰看陳桐還算知道分寸,便迴頭跟張曉峰說道,“整頓街容街貌,是你們的工作,我不多說什麽,但你們也要記住遵守法紀。這麽多群眾看著,你們剛才成什麽樣子?我看這樣吧,要沒有什麽誰傷得不能走路,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再鬧也是丟梅溪鎮的臉……”


    張曉峰帶人離開後,其他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一哄而散。


    錢丹紅將給聯防隊員撒得四周都是的零碎小商品歸攏起來,拿塑料布兜著,放三輪車後麵。


    看陳桐鼻青臉腫的,張曉峰先陪錢丹紅姐弟一起去衛生所給陳桐上藥。


    好在他身體結實,給拳打腳踢了好幾下,也沒有受什麽重傷。在衛生所又跟張曉峰以及那幾個聯防隊員遇上,看他們呲牙咧嘴的樣子,便知道陳桐剛才在對毆裏也沒有吃虧,之前就是一個爭強鬥狠的角色,在部隊裏三年更是鍛煉出好身體。


    不過張曉峰想到之前聽說陳桐在部隊裏有轉誌願兵的機會,不知道他怎麽又退伍了,隻是這些話他這個“陌生人”不方便問。


    走出鎮衛生所,天色已經黑了。


    “要不是張老板,今天的事都不知道怎麽收場,”站在衛生所的門口,錢丹紅萬分感激,說道,“張老板要是沒有別的事情,就在鎮上吃頓飯吧,也讓我們有機會好好感謝你?


    張曉峰倒是不介意陪錢丹紅吃頓飯,但錢丹紅不迴去,小黎在家裏可不是要等焦急了?笑道:“我前兩天還遇到趙東趙科長,聽他說你這些天不斷都是你陪著孫海文他妹妹。你們快迴去吧,不要讓孫海文他妹妹擔什麽心。


    我沒什麽事,隨便找個地方吃個飯,過會兒再迴市裏去。”


    “這怎麽好意思?我家就住鎮東頭,”錢丹紅說到這裏臉一紅,不知道張曉峰有沒有意識自己剛才有在躲他,“要是張老板不講究,那就去家裏做客吧……”想著有弟弟在,特別是今天鬧出這麽大的事情,請張曉峰去老宅吃飯,也不怕給人說閑話。


    張曉峰正愁沒有接近小黎的機會,就算知道有些不合適,也沒有拒絕錢丹紅的邀請,說道:“那不如這樣,就隨便買些熟菜迴去就成;我在市裏也聽說梅溪的王二胡子豬頭肉很有名。”


    聽著張曉峰這麽隨便,錢丹紅也鬆了一口氣。


    張曉峰小心翼翼的陪著笑臉送張曉峰及錢丹紅他們到衛生所門口才折迴去看給打傷的聯防隊員,看到張曉峰與錢丹紅在衛生所門口有說有笑,心頭冰涼:這小子這麽殷勤,八成是看上錢丹紅,那豈不是好事八輩子都輪不到他頭上?鎮上召開黨政聯席會議,照例當天要到鎮接待站會餐,隻是今天的氣氛壓抑得厲害。


    張曉峰站在裝飾石板鋪麵的收銀台裏,看到以王曉磊為首的幾個副鎮長進門來,臉陰陰的,看到接待站裏的小姑娘,也沒有平時的嬉皮笑臉,板著臉就奔小宴會廳過去。


    黨政辦主任楊楊良在進門前,把嘴裏的煙屁股丟掉,腳踩上去用力的撚著,似乎要將煙屁股撚得連渣子不剩;走進來也不問中午酒席的準備情況……


    張曉峰知道今天陳鑫淮正式到梅溪鎮工作,看著眼前的情形,莫名的忐忑不安起來,探頭看了看外麵,半天沒見陳鑫淮的身影露出來。


    “不得了啊,上午的會議,新來的書記差點跟杜老虎打起來,聽說杜老虎上午差點把辦公室都拆了。


    那幾個鎮長在裏麵都擺著一副臭臉,小何剛剛給黃鼠狼倒水,不小心潑出幾滴水,就挨了一頓臭罵,眼淚‘啪’的飆出來,”


    餐飲部的領班錢雲手捂著胸口小跑過來,湊到張曉峰的耳邊,咬著耳朵說道,“姑奶奶我還要去安慰人家小姑娘去。張曉峰,你幫我進去頂一個,那個氣氛壓抑得嘞,我有些受不住啊!”


    張曉峰知道錢雲說話喜歡帶著點誇張,但看幾個進來的副鎮長的臉色,也知道上午鎮上準沒有發生什麽好事。


    她雖然對陳鑫淮沒有那麽排斥,但從市紡織廠那一幕,也能看出他的性子,雖說年紀輕輕就有著普通人不及的權位,但做事起來,比弟弟陳桐還橫衝直撞。


    所以,錢雲說陳鑫淮跟杜老虎起衝突的事,張曉峰還是信的,心裏有些焦急,怕陳鑫淮剛過來不知道杜老虎他們的深淺,冒冒失失的起衝突會吃暗虧。


    張曉峰本來不管接待的事情,這時候也沒有拒絕,說道:“好吧,我先進去幫你看著點……”


    “小陳,”就在這時候,鎮長何清社與陳鑫淮前後腳走進來,看著張曉峰要進宴會廳去,何清社喊住她,說道:“這是新來的沈書記,你來認識一下;何經理她人呢?”


    “何經理剛剛接到電話去政府了,沒跟何鎮長你們遇到嗎?”張曉峰走過來,向陳鑫淮伸出手說道:“沈書記你好,我是接待站的小陳,以後有什麽事情吩咐一聲。”


    看著張曉峰眸子裏藏著狡黠的神色,陳鑫淮知道他不想在別人麵前跟自己顯得很熟絡,伸手跟她握了握,入手綿軟,忍不住輕輕捏了一下,便點點頭放開,打量著接待站的餐飲部前堂。


    接待站雖然不能跟南園賓館相比,但放在梅溪鎮還是頗為富麗堂皇。


    何清社不知道陳鑫淮與張曉峰早就認識,見陳鑫淮的眼神在張曉峰臉上隻停了一瞬,注意力就移到前堂的裝飾上,心裏有些奇怪,難道梅溪鎮這朵帶刺的玫瑰還入不了他的眼?


    “接待站是九零年建的,當時鎮上財政收入狀況還好。當時都說要並入唐閘區,鎮上有些餘錢,就趕緊建了這棟樓,臨街的這半片樓作了接待站,往裏是文化站,”何清社擔心陳鑫淮對梅溪的情況了解不深,就主動的當起解說員的角色,“到去年年初,全省實行分稅製試點,鎮上的財政收入一下子惡化了,所以看接待站跟現在的梅溪鎮有些不大匹配……”


    陳鑫淮垂耳恭聽,不過他對梅溪鎮財政情況的了解,並不在何清社之下。


    梅溪不是小鎮,九零年時全鎮工業增值高達三千萬,在東華地方所屬二百多個鄉鎮裏,名列前茅。


    問題就出在分稅製試點上,九二年開始,地方新增加的工業增值稅,其中四分之三就必須上繳中央,另四分之一,歸入市級財政。


    分稅製試點之後,就限製了地方依靠擴大生產規模增加收入的途徑。


    因為擴大生產規模,而企業效益不增,增加的工業增值稅都給中央拿去了,地方上一點好處都沒有,自然就沒有人願意幹這樣事。


    陳鑫淮點點頭說道:“我到東華後,對分稅的問題,看到市裏也有過充分的討論:認為地方財政不能光靠擴大生產規模,關鍵還是要看企業效益。


    跟企業效益有關的所得稅、營業稅等等,還是歸入地方財政的。


    再說了,照著分稅製試點的設計,隻是九二年之後增漲的部分收上去,以九一年稅收實數為基數,這一部分工業增值稅還是全部返迴地方的。梅溪的財政增漲可能短期內會停滯不前,但也不應該惡化啊……”


    “這個就要跟梅溪鎮這幾年來的劃分問題有關係了,”


    何清社見陳鑫淮將問題提到關鍵點,知道他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索性將問題給他說透,


    “市裏一直想將梅溪鎮從霞浦縣劃出來。在這個問題上,縣裏沒有主導權。


    不過,對要割出去的地盤,縣裏自然不會再拿縣級財政進行補貼建設。


    梅溪大橋本來規劃是九一年就要重建,下梅公路也計劃同時鋪柏油路麵的。


    就是因為梅溪鎮要劃入唐閘區,縣裏就直接把梅溪大橋及下梅公路的建設資楊抽走。


    縣裏不再補貼梅溪鎮也就算了,還在本來要返還梅溪鎮的增值稅基數裏割去一大塊肉。去年的鎮財政,比起九零年來,非但沒有增加,還銳減了兩百六十萬……”


    九三年,梅溪鎮公職人員的正式工資一年也隻有四千元。


    二百六十萬元,看上去不多,卻足以支付梅溪全鎮中小學教職工以及政府人員一年的工資。財政收入在短短兩年內就銳減兩百六十萬,對梅溪鎮的打擊自然是格外的慘重。


    “當時唐閘區想將梅溪鎮並過去,就是看到梅溪的財政狀況好,如今一看這個情況,把梅溪鎮並過去非但沒有好處,還要立即貼出近一千萬來重造梅溪大橋跟下梅公路,就沒有人再提這件事了,”何清社輕歎一口氣說道,“當然了,梅溪鎮的工業,主要還是靠紡織廠撐著。紡織廠效益好,鎮上就好過一些。這以後就要看沈書記你大顯神通了。”


    陳鑫淮剛要再跟何清社扯幾句,這時候看到塗新建跟一個風姿綽約的中年婦女走進來。


    他雖然是在梅溪鎮土生土長,但全鎮近五萬人,他也隻認得少數。


    不過,從張曉峰與何清社的眼神裏,陳鑫淮能認出這個中年婦女就是塗新建的情婦,也是鎮接待站的經理蔣玉蓮,同時是剛剛給塗新建經黨政會議任命為紡織廠治保處處長張曉峰的母親。


    按說蔣玉蓮就算沒有四十,也差不過兩三歲,但看她麵皮白皙,眼眸角隻有淡淡的皺紋,並不顯年紀。腰細臂肥,豐腴的體態叫她看上去確有幾分風韻,關鍵是身上沒有鄉村婦女的土氣,化著淡淡的妝容,確有幾分姿容。


    要是將蔣玉蓮跟張曉峰放一起,自然遜色一些,但熟女自有熟女的味道,陳鑫淮心裏想:難怪她能將塗新建的心給綁住?


    塗新建看到陳鑫淮,臉就黑下來。


    蔣玉蓮卻是眼皮子一撩,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直撲陳鑫淮身上來,笑著說道:“這是新來的沈書記吧?我趕著去政府向沈書記你報到工作呢,沒想到錯過去,叫你跟蔣鎮長先過來等了……”糯柔的聲音也是好聽。


    “蔣經理是吧?”陳鑫淮接過蔣玉蓮白嫩嫩不顯糙的手握了握,笑著說道,“塗書記就分配我負責紡織廠的工作,何經理可沒有什麽工作好跟我匯報的……”


    “我可是找沈書記您匯報紡織廠的接待工作呢,”蔣玉蓮顯然不想輕易的放過陳鑫淮,身子貼過來說道,“沈書記要是覺得我跟你匯報工作不合適,那你看接待站這邊誰合適?”


    鎮上的財政再惡化,每年幾十萬的招待費用還是少不了;紡織廠那邊的情況也差不多。


    蔣玉蓮不再幹鎮上的計生工作,占著政府編製不放的同時,承包鎮接待站後,靠著這兩塊,就能吃個肥水溜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男人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芭蕉夜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芭蕉夜雨並收藏男人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