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人間時性子雖然乖戾嬌縱卻也隨性,不會因為一點侮辱而大開殺戒。 她想殺人,一般都不需要理由,就像當初,她想救人一樣。就像現在,她想幫助天魔一族毀天梯。 秦千幻說:“可你就是天之驕子啊。” “什麽是善什麽又是惡呢,如果你真的懂了天道的心思,或許你就不會在那麽排斥你現在所作所為。” 秦千幻紅唇勾起,將舍利子重新掛到手腕上,雨水洗的她眉心火焰更加逼真。 她輕聲說:“季無憂你有沒有想過,天道為什麽會選你一個天魔後人當使者。” 季無憂被她問住了,低頭,雨水順著頭發淌過臉頰,心中卻有自己都不願意去承認的期待……為什麽。 秦千幻說:“你可曾想過,你殺人,或許拯救的是天下蒼生——要知道蒼生包含萬千生靈,可不單單有人呢。” 季無憂愣住,聲音飄忽:“……什麽?” 秦千幻唇角笑意愈發深刻:你想要一個赦免自己無罪的理由,想要一直保持你的善良懵懂和正義。那麽可以啊,這個理由,我給你。 秦千幻盯著他的眼睛,開口。 “修真界眾人修行運用天地靈氣,一直以來都是逆天而行。若不阻止他們,終有一天,靈氣散盡,終生凋零,這片天地誰都逃不過一死。” “修士生而為惡,天道創造你,就是為了對付他們的,所以,惡的從來都不是你。” 這些都是天道當初的喃喃自語,她聽來隻覺荒謬可笑。 不過,秦千幻毫不意外看到季無憂的表情僵硬幾秒,然後開始痛苦掙紮。果然,這種瘋子講的話,隻有傻子會信。 她心中冷笑,卻還是慢慢道:“還有,其實一切本不該是這樣的。你是天之子,你一出生就該修真界矚目。可惜的是,你把你的劍丟了。” “上古開天之劍,誅劍。它本應該在你的心髒內,賦予你絕世的天賦、賦予你罕見的靈根。但這一切,被另一個人剝奪了。他搶了屬於你的劍,搶了天地給你的劍。” 季無憂一點一點抬起頭來,眼中布滿黑紫色之氣。 雨霧蒙蒙。 秦千幻說:“就是你的好師尊,裴禦之。” 這一刻對季無憂來說,堪比世界崩塌,靈魂攪碎。 秦千幻用甜蜜的語氣說出沾滿毒液的話。 “世人傳言裴禦之一出世,天賦便驚動四方,滿座皆驚,雲霄掌門直接前往裴家,將其收為徒。風華絕代,名動一時——可這本該是你的待遇的。” “他的風光都是誅劍給的。” “所以拜入雲霄的應該是你,萬人敬仰的應該是你,你所見的他擁有的一切,本該是你的。” 最後一根稻草壓下。 轟隆,天西方裂開一道閃電。 “啊啊啊啊啊——!” 季無憂痛苦地抱頭大吼出聲,半蹲在了地上,已經變成幽紫色的眼眸浮上猩紅血光,“本該是我的!本該是我的!本該是我!” “啊啊啊啊啊!” 他所有的羨慕和仰望這一刻顯得多麽可笑—— 雲霄迎輝峰,暮雨紛紛時節,那個高台上萬眾矚目的白衣少年,頃刻粉碎。 季無憂眼眸充血,拿起劍跌跌撞撞起身。 秦千幻低頭無聲笑想,季無憂啊,還真是裝瘋賣傻很徹底呢。 他隻要稍微用點心,就會發現她說的不對。誅劍是裴禦之在經天院得到的,可是他摒除一切把一切往最極端的方向想。給自己的成魔找理由。 就像當初她在他記憶裏看到的,他在忠廉村,想一個人逃跑害死其他人。可固執地不認為自己有錯,固執地安慰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隻是想活著。 秦千幻多想彎身,告訴他,沒必要那麽累的。說句“不惜一切代價變強”,比這些理由都真實,也沒人會笑話。 但她決定告訴他另一真相:“而且,你再不覺醒,你的子民怕是要死光了。” * 天涯道人從經天院離開,迴了雲霄。十年前,裴禦之收徒和他當眾示愛一樣鬧得天下知,在迴來的路上,天涯道人就一直在想自己這個徒孫會是什麽樣。 隻是踏上天塹峰,神識一感,偌大的天塹峰清清冷冷,並沒有人。 天涯道人皺了下眉,心中微移,廣袖一拂,騰雲駕霧到了主殿。 主殿的鏡台除了觀察雲霄各地,還能追尋弟子的蹤跡。尤其是他天塹峰弟子,老人手指一點,一陣藍光過後。 鏡台裏麵先是出現了電閃雷鳴烏雲遮湧的黑天,一座山枝椏橫生,一條路流著鮮血。 天涯道人瞳孔一縮。 他看到他那位還沒有過一麵之緣的徒孫。拿著劍,裹在蓑衣裏,一身殺伐走進了一座村莊。 老人的白發飄飄,道袍鼓風。眉眼沉下來,心中一片冰冷。 迴雲霄的第一件事,他沒有與一百零八峰峰主見麵,而是直接瞬息移行,往滄華大陸一個極其偏僻的喜愛小村子裏走。 往外走,天塹峰沒有下雨,但是烏雲沉沉,卻也是,山雨欲來之勢。 * 一艘船漂浮在往生之海。 裴景坐在船上也不老實,總想著把手伸進水裏,去撈點什麽東西出來。但是讓他失望了,往生之海就是一片死海,下麵什麽都沒有。海水深藍色,連倒影都映不出。 裴景說:“這地方真窮,我還想送你什麽東西來著。” 楚君譽淡淡道:“下麵就是九幽,你抓個天魔上來讓我開開殺戒?” 裴景:“……好像有點道理。” 血蛛母早就受夠這對死短袖了,冷笑:“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你們就不怕死在這裏,做一對亡命鴛鴦?”殺妻證道的中年青年也是嘲弄不屑地看他們一眼。 裴景看她一眼說:“隻許你們苦大仇深,不許我玩點風花雪月?” 血蛛母:“嗬嗬嗬嗬嗬嗬。” 裴景往她背後一指,說:“婆婆別嗬了,你看你後麵是什麽?” 血蛛母臉色蒼白迴頭,所有人也齊齊抬頭。刹那水流變得湍急,似乎下麵形成了一個漩渦,而在血蛛母的背後他們的正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團黑色的霧,把地平線齊齊遮住,極黑極重,像是一個遠古猙獰的巨獸。讓人一眼望去就心生壓抑。 “這水在下陷!” 船下的漩渦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他們在正中央,和渦眼一起下陷。 外人想要入內城,隻能通過追魂宮,從煉神樓到往生之海。所以現在是去哪,直接入九幽?——天魔一族就那麽放心追魂宮?不怕遇上他和楚君譽這種專門來殺魔的?第116章 宮殿 這漩渦來的莫名其妙, 海平麵上黑霧遮天蔽日, 讓人迷失方向。船到了往生之海下,人卻沒有被水淹沒的感覺, 隻感覺墜入一片黏稠之中,眼前是一片沉鬱漆黑,不見一絲光, 胸口仿佛被什麽撞擊, 悶悶作痛。 往下沉的過程中, 船隻受不了某一處的水壓,哢哢粉碎,船上的人一下子分開。 血蛛母三人愣神過後,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也不在掙紮,跟著水流向下。 越往下,越接近底, 一層結界若隱若現。 然後一座宮殿出現在深海之底,門大開著,如一個等待很久的海底巨獸在張開了嘴,等著人自投羅網。 遠望隻見黑牆金瓦,簷角盤坐蛟龍, 龍身曲折猙獰。 殿內四根大柱鼎立。 微弱的光在結界邊緣發出, 落入宮殿內, 卻隻照亮它的台階, 投下影子, 然後延伸向更漆黑處。 裴景一看這座宮殿心中就緊張起來。 手上的誅劍也有些不對勁,冰寒之氣順著它的柄傳遍全身,冷到骨髓。 誅劍在顫抖,傳遞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裴景連是好是壞都不知道。 他皺起眉,這座宮殿到底是什麽? 四人落地,踩在一層很薄很薄的純白結界上,下麵依舊一片漆黑。 宮殿就矗立在他們前方,吞噬光線,恆立萬古。 血蛛母紫色衣裙落地,笑了,一半臉被毒腐蝕,讓她笑起來格外猙獰:“終於,讓我看到它了。” 雙生子眯起眼:“傳說中的還願宮?” 裴景四顧,發現居然沒有一個人麵露驚訝之色。 所以隻有他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血蛛母先往前走,扶著臉上那塊擠滿毒素正在緩慢侵蝕自己生命的疤,冷笑著往前:“那麽多年,我總算可以擺脫這玩意兒了。” 雙生子則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唇角一絲血腥的笑:“你終究是鬥不過我的,哈,哈哈哈。”他沒忍住笑出聲,越笑聲音越大,眼中湧出無盡的恨和得意,彎著身,一步一步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往前走。 比之他們倆,中年修士就沒那麽急切,似乎是在等著裴景他們先走。 裴景留意著剛剛雙生子說的話,問:“還願宮,顧名思義,是實現人願望的地方?” 居然有那麽好的事? 楚君譽冷笑一下,淡淡道:“外人取的名字罷了。跟天魔許願,他們拿什麽換呢。” 裴景心中一凜。 又問:“這地方是不是直接連著九幽?” 楚君譽說:“你想象裏的九幽是什麽樣。” 裴景卡殼,在他的想象裏,九幽魔域,聽起來就是一個類似地獄般的存在,應該有城池,有血河,有萬鬼。和正道恰恰相反的一類人居住的地方。思考一會兒,裴景說:“可能我想的是錯的。” 楚君譽笑一下,說:“也許,這就已經是九幽了。” “啊?” 楚君譽不作迴答,握著他的手,往宮殿走去。 踏入殿內,感受瞬間天翻地覆,空氣中一點靈力都沒有,隻有詭異壓抑的力量,不知道來自何處。殿門四方石柱上,浮雕刻畫天魔一族誕生之路。 裴景仔細留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