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沉默與他相對。 楚君譽神色平靜,淡淡說:“第幾次了,你因為季無憂如此狼狽。” 手指驟然用力,裴景都能感受他壓抑在薄涼外表下的憤怒。 黑發落在裴景此時白到透明的臉側,他衣袍如雪,顯出一分平時難見的脆弱。 “收季無憂為徒?”楚君譽忽然低聲笑一下,然後平靜的表象崩裂,眼裏是有史以來裴景所見,最深最狂熱的憤怒,血色濃鬱。 他一字一句,寒徹骨:“裴禦之,這就是你給我的第二個驚喜?!” 裴景開口想說話,但是喉嚨一動,便是幹嘔出一口血來。 楚君譽冷笑:“好一個驚喜,還真是有驚無喜!” 隻是瞥見裴景的神色,他還是放開手。起身,渾身的怒火幾乎成實形,眼含戾氣迴頭看著在地上的西王母,森冷一笑說:“和我一樣的人,審判者,她還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們,也配?” 西王母不懼生死,但是在這個男人身上,還是感受到一種從未體驗的深淵之氣。她顫抖地笑,邊笑,唇角的血邊流,氣若遊絲:“配不配重要嗎,你的結局,又能好的到哪兒去。與天道相抗,必死無疑!” 楚君譽看她像看螻蟻。 眼冰霜消融,唇角勾起,反而有了一層妖異的詭魅:“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廢物?” 西王母何從受過這等恥辱,張嘴,胸口大痛,卻又吐出一口血來。 “天道如今陷入沉睡罷了,待她真正蘇醒之時,哈哈哈,你以為你還能活著。” 銀發翻飛,楚君譽戲謔一笑:“你以為,她為什麽沉睡呢?” 西王母募得眼睛縮成一個點。 隻是她再也沒能問出那個問題。 楚君譽的手猛地一擰。 “啊———!”西王母抓著脖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轟隆隆,天地變色,烏雲齊來。竟是電閃雷鳴。九世輪迴,蓬山神女。她這一生極端的驕傲,容不得一顆沙。 而最後,死在血泊中,一身汙泥。 擂台上,青迎緩慢地別過眼,眼含淚光。 不過西王母之死,代表神祇的降落!必有異象! 裴景手握淩塵劍起身,卻發現天下起雨來。第78章 臨別一吻 萬壑雷動, 烏雲密布,大雨嘩地傾瀉而下。 西王母披頭散發, 仰天怒吼, 身體自胸口處爆破。 萬古神祇的隕落讓天地齊哀,草木衰鳴。 驚雷一閃, 照的雨中的所有人麵色發白。外峰弟子們衣衫濕透, 已經說不出話了,他們何其渺小,甚至築基都遙遙無期,卻在今天親眼目睹諸神之戰。 弟子們腦袋一片空白, 震驚恐慌後是一種極深的迷茫,尤其在西王母死後, 喉嚨堵住,視線牢牢盯著擂台中央。 裴景握著劍站起來,雨水打濕黑發,滑過他蒼白近透明的臉頰,他咬牙, 目光看著楚君譽。 楚君譽沒有看他,黑色衣袍翻卷在風雨中, 視線落在西王母身上冰冷至極。 西王母神魂散盡前, 五指插入石地,抬起頭來, 吐出一口血, 麵色扭曲, 斷斷續續說:“殺了我,你又能活多久。你是忤逆規則的存在,你是這個世界的變數。注定要被消除。哈哈哈,注定要被消除。” 楚君譽唇角一絲嘲諷的笑:“規則?我倒要看看,是世界意誌先摧毀我,還是我,先毀滅這個世界。” 西王母久久地愣住,再說不出話來。 神之隕落。 她的身體自發梢開始,化為清風,化為光塵,化為天地間微小的粒子。 滿腔的屈辱和憤怒,在最後竟也變得毫無意義,身體變輕,神魂變淡。 造化之風親昵依偎在她身邊,同她一起毀滅。 青藍色,一如西昆侖的春。 西昆侖……的春。 西王母猙獰邪惡的眼眸慢慢凝固,神情一點一點僵硬下來。倥傯大夢來。衣裙上的血汙被雨洗盡,傷口愈合。她整個人慢慢浮於空中。 如瀑的長發飛散,水藍色夾銀絲繡累花的衣裙翻卷,雍容華貴。最後一眼,眉如黛唇點朱,風華無雙,依稀似昆侖壁畫上攜風伴鳥含笑風雅的神女。 往事如水滑過,灰飛煙滅之前,她仿佛感應到了什麽,迴頭——對上了那人多少年不變的碧青色眼眸。 青迎也看著她,眼眶也慢慢浸濕,最後別過頭去,淚水落在赤瞳的翅膀上,不成聲。 西王母似乎是笑了一下,帶著她當年慣常的驕縱和傲慢,隻是眼底一片蒼涼。漫天的大雨落到地上,泛起白沫,最後織成一片霧。她在最後,仿佛看到了西昆侖。 山巒雨後,朝雲飄渺。衣裙掠過潮濕的青苔,有人手捧香爐,聲音含笑:“此處時蓬山,若要往西昆侖,小公子肯能還需要繞兩個山頭。” 來自過往,來自世外。 隻是這一次,引路的人是她。而蓬山路遠,再無歸途…… 西王母終於死了。 季無憂在裴景身後,手撐著地,一點一點艱難地站了起來。他從昏迷中蘇醒麵色就蒼白,此刻血濺了一身,更是襯得脆弱狼狽不堪,看起來馬上要暈過去。他張了張嘴,聲音極低喊了句:“裴師兄。” 而裴景現在根本沒空理他。 楚君譽在處理完西王母的事後,也想起來跟他算賬了。 他轉過身,銀發深涼如雪,血色眼眸落到裴景和季無憂身上,眼底那層疏離的薄冰被憤怒衝散。 他氣極反笑:“裴禦之,你可真是讓我驚訝!” 裴景急著跟他解釋:“沒有,我是打算此次大比之後收他為徒,但這不是我說的驚喜。” 光是收徒二字已經徹底激怒楚君譽,他笑了一下,眼眸冰冷,猛地出手——季無憂隻感覺一陣毀天滅地的氣流卷過來,然後身體不由向前,雙腳離地,脖子被楚君譽狠狠掐住。他掙紮不能,對上那雙血色深冷的眼眸,如枯井映古木森森。劈天蓋地的恐懼湧上頭皮,季無憂張嘴,臉色青紫。 裴景眼一瞪,急了:“不是,這跟季無憂有什麽關係啊,你不能殺他,殺了他天下就完了。” 楚君譽神色冰冷:“天下又與我何幹。” 裴景急得不行道:“你也會死!我也會死!天下人都會死。” 楚君譽低聲一笑,輕聲重複他的話:“天下人會死,我也會死,你也會死……” 最後眼中戾氣與厭惡一閃,他鬆手,直接把季無憂甩到了地上! “嘔——”季無憂從窒息瀕死的邊緣迴來,整個人倒在地上,痛苦幹嘔。 裴景鬆了口氣,卻忽然聽到了排山倒海昆蟲飛舞的聲音,自玄雲峰外來。 世界混沌,雨很大,微微的天光照出遠處一團黑色的雲。 是蜂擁而至、密密麻麻的黑色蝴蝶。 外峰弟子們齊齊仰頭,張著嘴,看那些外表華麗,卻透出一股血腥的蝴蝶,飛到了楚君譽身邊。在他身邊,在他腳下——最後蝴蝶悉數成粉末,一條漆黑的巨龍咆哮而生,神色猙獰,鱗片森冷!攪動天地風雲! 楚君譽站在蛟龍之上,三千銀發獵獵,雨水不近他身。 黑衣紅眼,像是遠古殺神! 裴景驟然瞪大眼,心中湧出一種極度的恐慌——楚君譽要走了。 楚君譽自重生以來,還未有像現在這樣憤怒過。氣極過後反而平靜下來,裴景會收季無憂為徒,他是料到的,可看他奮不顧生拿命相救,依舊忍不住勃然大怒。 楚君譽心中眼中一片冷意道:“季無憂對你而言就那麽重要?值得你去送死。” 裴景也冷靜下來,跟他解釋:“我拿命去保護的,不是他,是天下,是蒼生。” 楚君譽似笑非笑道:“隻怕最後你護蒼生,他滅蒼生。” 蛟龍揚天嘯,似是要離開,楚君譽笑意驟然收,聲音冰冷:“裴禦之,下一次見麵,若我要殺季無憂,你攔不攔?” 大雨滂沱,裴景聽著他的話,卻是在意的另一點,心中慌亂:“你要走了?” 楚君譽皺眉,怒意卻散了點,譏誚說:“不過真到那時,你攔,也攔不住了。” 他一拂袖,銀發血眸若修羅,神色冷淡道:“你收他為徒,可以,望雲霄掌門好好好好栽培——我等著他破化神,複天梯,我等著他,帶我去見天道!” 裴景咬牙,深深看他一眼:“那我呢。” 楚君譽停在空中,目光如深淵,望著他。 裴景往前一步:“你不如先等我,你先見到的也隻會是我!” 突然之間,天塹峰發出一聲悲愴的長鳴,撼山動地。 裴景豁然轉身,往雲霄中樞處望去。 人群中是陳虛先反應過來,驚聲:“是紫玉珠!” 西王母隕落,天降罰雨,雲霄陣法在受到天地自然的破壞——而陣眼紫玉珠發出長鳴,必是出了事,需要他迴天塹峰! 紫色劍意盤踞不散,地麵卻開始搖晃。 楚君譽在高處,冷眼看著這一切。 裴景站在擂台上,一動不動。 外峰弟子們因為晃動,都站不穩身形,七歪八倒在地上,一片一片響起呻、吟。 陳虛不知道楚君譽和裴禦之之間發生了什麽,他現在焦急地望向天塹峰方向,那裏紫氣動蕩,風雲詭譎。 陳虛怒吼:“裴禦之!迴去!天塹峰!” 風撕拉吹得長發獵獵。 裴景閉了閉眼,然後再睜開,清亮如刀光。 楚君譽腳下的蛟龍移動開始僵硬身形,準備離開——天郾城即將迎來徹底地變動和血洗。 他去意已決,抬眸望了眼天塹峰的方向,漫不經心道:“你再不迴去,紫玉珠怕是要碎了。” 裴景長久的不言後,忽然就一咬牙。 雪衣青年一躍,淩空,飛到了黑色蛟龍之上。 外峰弟子們倒在地上,都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天地昏暗渾濁,隻有高空上,那一抹雪衣、一抹黑衣,濃墨重彩。 既然要走!那什麽也不必要隱瞞了!淩塵劍豎插,卡在龍角處。裴景伸手拽過楚君譽的衣襟,然後向前,用一種極度霸道野蠻的姿勢,咬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