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忙不迭點頭:“你別激動,你別激動。”  他突然迴想起了書閻的模樣,倦怠的、煩躁的。那時還想張青書那麽極端,自己就是最大的惡人,清蕩人間的話怎麽不自殺。沒想到,這瘋子真就沒想過活著,難怪總是一臉厭世。  隻是他死就死,能不能不要拉上他?  裴景讓快要消失的趙又晴留下來,自己往深處走。  而這時,從河上追趕過來的不死怪物也到了廢墟口。  這裏的結界似乎隻對村子裏的東西有用,怪物們一進來也是馬上鮮血淋漓,皮膚爆破,青筋翻湧。因為劇痛,嘶聲尖叫。隻是它們身體有複蘇功能,於是裴景一迴頭,嚇得嘴角直抽搐。那群變成人的怪物,肚子破了,皮膚裂了,腸子拖在地上,就是死不了,眼睛赤紅,直奔著他咬。  “靠。”  裴景難得罵一聲髒話,頭也不迴地就往裏麵跑。這片廢墟沒有多餘的路,他一路往前走,終於看到了盡頭,完好如初的一戶人家。  門扉緊閉,門背後血光衝天。  裴景用手死命怕打著門,扯,拉,拽,撞,用盡全力,就是弄不開。他很急,一點都不想和張青書這個神經病死在這裏,而且,他是來救楚君譽的啊。視線死死盯著門縫,他動用淩雲劍刺,還是弄不出一道痕跡。  奔跑尖叫聲逼近。  往後看,是一群殺不死的怪物,血色猙獰,越來越近。牙齒鋒利得叫人絕望。  裴景從懷裏拿出一張師祖當初給他的護身符,也不知道用來幹嘛,反正先拖住那群怪物吧。  滴血在紙上,直接一甩,符紙停在空中,短暫的平靜後。本來平平無奇的紙,忽然湧上一道浩瀚深邃的劍意,藍光冰冷,刺破蒼穹,化神期老祖的威力極其恐怖。哄的一聲爆破,整個空間炸開,巨大的威壓甚,至波及到了院子裏。  一瞬間周圍石木粉碎,身後的怪物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  而裴景滿心滿眼盯著的門,還是沒有一絲動搖的痕跡。  這是一個屏障,一個結界。  “那些怪物是不死之身,估計也鎮壓不了多久。等下撲上來,我會不會死的很難看?”  裴景扯了扯嘴角:“楚君譽,我這迴救你,算是把自己栽進去了。”  他真的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麽一扇門,連化神期老祖都無法打開。院子裏有一種讓他絕望的氣息,絕望又親切。  他師祖給他的法寶都是動用了十成威力的。雲霄師祖,半步飛升的化神圓滿修士,當之無愧巔峰大能。  這樣的人十成威力不能撼動,創造出這個混沌世界的人,該有多恐怖。  不,裴景忽然整個人一冷。  或許……不該是人。  ……這個世界還有淩駕於生靈之上的東西。  他感覺自己的腳踝被抓住了,刺骨的寒冷。  一股濃鬱的惡臭。  裴景低頭。  一隻渾身血紅四肢爬行的鬼怪,緩慢仰起頭來,眼眶空蕩蕩,臉上一片模糊。  在這最後的關頭。  爆炸過後的塵煙繚繞。  浩瀚劍意裏。  他隔著一扇門。再一次,聽見了楚君譽的聲音,少年的聲音清冷,像一捧雪。如最初模樣。  他說。  “裴禦之。”  ……裴禦之。  他喊他什麽?第50章 缸  裴景呆了很久, 才輕聲說:“楚……君譽?”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楚君譽喊他的名字,遙遠又真實。莫名的,一種奇異的感受卻在心中蔓延,世界在一瞬間靜止,煙塵劍氣肆意飛揚。  他突然聽到吱嘎的聲音。  一道濃鬱強烈的血光從門的背後湧出。  裴景仰頭,還是年少微顯稚氣的臉上,流露出一份呆愣。  這扇他怎麽也推不開的門, 現在正在一點一點, 打開。  楚君譽好像受了傷, 聲音卻很冷靜。  “裴禦之,阻止他。”  阻止他。  從門內湧出的血光對追逐他的那群怪物似乎有另外的傷害,怪物們肉身腐爛, 尖叫抽搐著往前爬行,咬牙切齒,對裴景恨之入骨, 隻想咬爛他。  轟——  而此時, 門終於開了。  一個普通的院子,院子的空中, 卻是萬千條血色紅鎖糾纏交錯, 猶如陣法封印著什麽,黑氣血氣, 彌漫一方。  院子正中央, 是一口缸, 那口缸是源頭所在, 是這樣極惡世界的起源地,卻沐浴在一片白光裏,純粹聖潔,幹淨到不可思議。  白光輕柔,溫柔像是日月星輝。  在血鎖中央,缸的前方,站著兩個人,一青年,一少年。  裴景在進去的一瞬間,直接祭出淩雲劍,破門、破光、破這橫鎖,人隨劍直刺向書閻的後背。  他要阻止這個神經病!  他的劍離書閻後背還有一米,張青書卻迅速轉過身來。  劍光落在書生臉上,清俊厭世的容顏,露出一絲古怪和譏諷。  “你居然追來了。”  裴景磨牙:“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但他的劍直直穿過張青書的身體,出來後,沿著劍刃慢慢流下的,卻是漆黑的墨水。  張青書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口漆黑的洞慢慢融合,手指沾了一點自己的血,麵不改色淡淡說:“我是不死的啊。如果不是我想死,這個世界上誰能殺得了我呢。”  他的聲音卻還驚動了另一個人,站在張青書旁邊的少年轉過頭來。  裴景瞳孔一縮。  “季無憂。”  鐵鎖分隔空間,少年手裏捧著一塊巨石,小胖子的臉上,是一種裴景從未見過的表情。像失了魂魄,又像是換了靈魂。麻木的,冷漠的,僅有的幾分錯愕在瞬息後便消散。  他隻看了裴景一眼,萬般情緒,又轉過身去。  裴景怒瞪張青書:“你對他做了什麽?”  “這重要嗎?”張青書道:“我說過的,決定你命運的人,是你想都不會想到的人。”  張青書給裴景的感覺,一直就不像個惡人,甚至不是個合格的反派,他沒有殺人的欲望,對什麽都厭倦又煩躁。  現在想起來,就是個求死的瘋子。  裴景心裏暗罵一句,懶得理他,衝向前要攔著季無憂,卻被腳下突然湧出的墨水,化形手掌,死死拽住。  裴景厲聲道:“季無憂!轉過來!看著我!”  季無憂的身形顫抖了一下,卻還是抱著石頭,一步一步往前走。  張青書在旁邊說道:“你不是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嗎?攔著他幹什麽,讓他砸了那口缸,鏟除這個世界所有的妖魔鬼怪,不好嗎?”  裴景麵沉如水:“我自有辦法毀了這裏,不勞你操心。”  張青書道:“有趣,我都毀不了,你還能毀了這裏?貪生怕死而已。”  “以你一人性命,換此地眾靈安息都不願,還仙門正道,嗬,蠅營狗苟之輩罷了。”  裴景氣笑了。  他周身的氣息變動,一層薄薄的藍光,落在眉眼長發,整個人如冰晶般。他手腕一橫,心中運念雲霄劍法第三式,瞬間冰棱拔地而起。  以他為中心,成劍陣。  斷了方圓一米之內的所有邪祟。腳下的墨水淅淅退散。  少年負劍而立,說:“你難道不知,我身為修真界萬千女修的夢中人,性命貴重得很?”  少年半立空中,發隨風獵獵,冰藍的靈力匯聚身旁。  一襲灰褐衣衫,也給人一種光風霽月的感覺。  笑起來特別張揚,但在張青書看來,也格外刺眼。  裴景懶洋洋說:“貪生怕死了一輩子,第一次遇見要我舍己為人的——我這還有點不習慣呢。”  張青書目光隻盯著他,同樣氣得笑出聲來。  “好啊,貪生怕死,不仁之人——殺!”  一聲殺字落下,瞬間空中的所有紅鎖抖動,發出震耳響聲。土地翻湧,從地下慢慢地爬出來無數墨水凝結成的人性怪物。  張青書的手裏拿著根筆,乍看去,和廟裏的文曲星有幾分神似。他眉眼陰鬱道:“你想先走一步,我就送你一程。”  那些人,都分不清是墨水凝結還是血水凝結,紅到發黑,濃稠惡臭,張開嘴,去能看到森白牙齒。墨人朝他撲咬過來,劍陣的威力也維持不了多久。  這時,忽然院子門外一陣湧動,裴景在空中迴首,發現那些四肢爬行的人形怪物已經掙脫痛苦,全身腐爛地湧進門來。  它們睜著一雙雙赤紅的眼,手腳疾馳,怨氣都能把裴景的臉腐蝕了。  這些怪物本就是從缸裏被賦予力量,在本源的附近,自然也是實力暴漲。  他們的突然闖進,讓這片地區作為鎮守的紅鎖,馬上又飛快抖動起來。  我操。  裴景心裏嗶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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