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視線放到玄水鏡中。 玄水鏡裏,一張張稚氣的臉,寫滿憧憬寫滿期望。 終於一聲鶴唳,調動了少年們的所有情緒。 隻見一行白鶴破雲而下,其上藍白衣袍的劍修們臨風而立,頭戴玉冠腰配長劍,氣質身姿都瀟灑清絕。為首的是一名女弟子,自仙鶴上一躍而下,水藍衣裙蕩漾如波,風華無端。 少年們張大嘴,看著師兄師姐們的風采,眼中湧現無盡的向往。 女子落地後,笑了一下,便道:“我是此行接引你們的人,杜雙雙。你們可以喚我杜師姐。今日踏入我雲霄山門,此後便是我雲霄弟子,門規一萬,戒律三千,都要熟爛於心,萬不可犯,明白麽” 少年們興奮得臉通紅,正豪情萬丈,齊聲道:“明白!” “好。” 杜雙雙滿意地點頭,手一招,瞬間浮在天上的仙鶴齊齊展翅,遮天蔽日。飛下來,落到地上,彎下脖子,等著少年們。 第一次見這樣的陣仗,年紀尚小的少年們緊張得不知所措,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踩上去。還沒定下神,忽聽口哨一響,白鶴起飛,天旋地轉,嚇得在一眾少年尖叫出聲。白鶴漸行平穩,他們後知後覺四顧才發現,已經到了天上。茫然抬頭,見身立雲海間、金光漫漫,山河如畫。沒見過世麵的少年們,張大嘴,滿是震驚。 “這就是雲霄嗎?” “也太美了吧。” 杜雙雙帶他們到了懸橋之前,從白鶴背上跳下,少年們看到的就是浮在薄雲淡霧中的一座橋。下麵是萬丈高空,不少人嚇得臉一白,哆哆嗦嗦問道:“杜、杜師姐?我們要走過去嗎?” 杜無雙笑說:“對,這橋是你們入雲霄的第一個挑戰,沿著此橋往前走,中途可能會有幻象頻生,但是發生什麽都不要信。堅定心性,走過這橋。” 少年們臉色還是沒緩過來。 懸橋沒有欄杆,就是短木相接而成,稍有不慎就會墜落下去粉身碎骨。但是他們吃了那麽多苦來到雲霄,又怎麽可能因此怯步。平複下心情後,眾人按捺住恐懼點頭:“明白了。” 杜雙雙滿意一笑:“好。你們挨個往前走吧。”她往後退一步,把空間留給了這群少年。 將少年門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 大殿之內,裴景問陳虛:“懸橋上有幻境?我怎麽不知道?” 陳虛:“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呢。” 裴景:“那你跟我講講唄。” 陳虛不以為意:“說是幻境不過就是個障眼法,糊弄一下煉氣期的小弟子而已。無非就是什麽惡鬼骷髏,血雨屍山罷了,嚇嚇人的玩意。” 裴景噎了一下,神情有幾分古怪:“哦。” 在陳虛嘴裏嚇嚇人的玩意,對於這一群未諳世事的少年來說,足矣成為畢生夢靨。他們本來就懷著恐懼的心思踏上的橋,一舉一動兢兢戰戰,恨不得閉眼走直線。 沒想到,隻是一秒鍾的功夫,周圍的景色全都變了。 青色蒼穹瞬間變得血色森森,密密麻麻下起了濃稠惡臭的雨。 那雨也是紅的,腳下的路變得異常難走,又滑又黏。少年們怕得不行,心中默念假的假的,但是血雨落在臉上身上,奇癢無比,那種癢滲到了骨子裏,他們不得不伸出手去抓,一抓馬上變成鑽心的痛。 血雨淋漓,少年們視線都模糊,突然有罡風起,帶來冤魂惡鬼的淒厲唿嚎。從橋的邊緣,慢慢伸出一隻隻青白的手,試圖抓住他們的腳。 仿佛身處修羅域。懸橋之上,很多少年展露了最原始的恐懼,尖叫、倉惶、奔跑。隻是他們越恐懼,出現的鬼怪就越多,甚至追著他們跑。 第一個人手忙腳亂,驚懼之下,從懸橋之上掉落下去。掉下去時發出的驚叫,聽得裴景都於心不忍。雲霄不會讓人受傷,少年很快便被候在一旁的雲霄弟子救下,隻是他平安落地後,還是哭了出來,為自己斷送的資格。 懸橋之上人人自危,也有心性比較穩的,任血雨紛紛,任惡鬼糾纏,不為所動,沉默往前走。 裴景的目光卻被一個人所牽引,指道:“他是誰?” 這樣一個人大概很難不引起人的注意。 血色漫天,雲霾沉沉,他握著一柄傘,手像死人一樣蒼白。 黑衣如同沉寂的河。 傘是靈力匯聚而成,雨水落在上麵,將它映成紅。 最開始藏於眾人間,沒有顯山顯水。落到這樣的幻境裏,他的氣質卻仿佛被帶了出來,幾乎和背景融為一體般森冷。 裴景眉頭一皺。 陳虛驚歎道:“凝氣成物?那麽年輕就已經到築基期了麽?” 裴景問女修:“他叫什麽名字?” 女修收迴震驚神色,道:“師兄,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單靈根的少年。楚君譽。” 凝氣成物築基。要知道,被譽為天之驕子的裴景,築基也是在十八歲,而這個少年看起來甚至不足十六。 裴景斂了幾分笑意,認真觀察起他來。比起陳虛的興奮和激動,他的視線裏,更摻了一分打量和深思。 陳虛激動道:“以他的實力,可以直接入內峰了。” 裴景淡淡道:“也未必。” 陳虛難以置信偏頭看他:“為什麽,那麽好的資質。” 裴景笑,眼裏卻半分不退讓:“再看看。” 玄水鏡裏,選拔還在繼續。 那位名叫楚君譽的少年,不出意外,就快要走到懸橋盡頭。天地混沌,他手中一柄血色的傘隔開外界魑魅魍魎。 黑衣在霧中掩藏虛實。 橋上有人被雨淋得癢痛難耐,嘶喊著追上他的步伐,想要躲到他的傘下。少年充耳不聞往前走。追逐的人被幻境中的鬼怪抓住了腿,直直摔倒在他身後,掉落前手指抓住了少年的一角衣袍,痛苦地大喊救命。 而血雨紛紛。 掙紮求助融在風裏。 少年將傘微偏,伸出手,指尖一道血色弧光,薄如刀。 割斷衣袍。 一聲淒厲的尖叫後,那人掉下懸橋。 目睹一切,裴景臉上的笑容在某一瞬間散了。 他語氣冷淡,點評道:“這少年未免也過於冷血無情。” 陳虛皺眉,解釋說:“他們本就是競爭對手的關係——沒有傷到人,這麽做也無可厚非。” 裴景:“你就那麽欣賞他?” 陳虛被他一噎:“我是就事論事好不好!他天賦那麽好,不收入內峰是真的可惜。” 裴景抬頭,笑容散漫,聲音也漫不經心:“他那麽厲害,這等試煉怎麽夠呢。” 陳虛一聽他這話就知道沒好事,壓抑怒火:“你又要搞什麽鬼?這場選拔可不止你一個人負責。” “我哪是搞鬼?”他的手指虛虛往玄水鏡中一指,唇角勾起懶洋洋的笑:“我是給他一次機會——再來給他一關,他過了。內峰那些長老都可以歇了,我親自收他為徒。” 殿內的修士都瞪大眼,驚疑道:“裴師兄……這樣是不是不妥?” 雲霄每一任掌門畢生隻收一徒,徒弟不僅是門派的天之驕子,更是下一任掌門人。 陳虛真生氣了:“你別一時興起行不行,掌門都不在,你收什麽徒?” 裴景看著玄水鏡,沒說話。 橋上血雨成幕,少年似乎預料到即將走到橋頭。他停下腳步,把傘慢慢收了迴來,露出一張蒼白俊秀的容顏。 傘在他指間化為血色的水,很淺的琥珀色眼眸隔著血雨織成的幕望了過來。 就似在和眾人對望。 大殿內除了裴景所有人都渾身一寒。玄水鏡裏的淒風苦雨似乎傳來,掙紮著、困苦的、血腥的、冷漠的。 少年眼中是純粹的冰冷,沒有情緒。 他們卻從他的眼中,看見地獄。第3章 風雪斷橋 裴景愣了一會兒,很快迴神,偏頭說:“我覺得我都不用試了,他肯定不適合雲霄。” 陳虛:“你簡直不可理喻。” 裴景道:“你放心,我絕對比你了解他。” 陳虛氣得罵渾話:“你了解個屁。” 裴景往前一步,散漫的神情裏卻有一分認真:“信我,我看人很準的。” 陳虛神色嚴肅起來說:“憑你一己之言就否定他入門的資格,這樣對他不公平!” 裴景笑意淡了:“什麽不公平,不適合就是不適合!雲霄弟子修的從來不是無情大道,他的天賦驚人,骨子裏的冷漠殘忍同樣驚人。”說到此處,裴景聲音低了下來:“或者換句話,是雲霄不適合他。他呆在雲霄,雲霄所傳承的劍意反而會磨滅他的天賦。” 陳虛道:“你又怎麽知道他不適合?” 裴景說:“看著吧。” 他的指尖湧出一絲靈力,灌入了玄水鏡中,瞬間天地扭轉,懸橋之上,出現了新的幻境。 * 天空扭轉,氣流變得急促。 然後血雨消失、斷橋覆雪,瞬間天地蒼茫,成了一個普通的下雪天。 楚君譽原來站著的地方,從懸橋口,變成了一塊平地。 寒風唿嘯,像刀子一樣刮在人的臉上。 視野範圍內,全一色白。 楚君譽沒有動。 等了很久,他等到了身後人的聲音。 聽聲音是個少年,一驚一乍的,被冷得說話抖索:“——我的天,這又是啥。雲霄選拔也太變態了吧,我剛都快被鬼嚇哭了,現在它又想把我凍死?” 楚君譽轉過身,隔著茫茫蒼雪,看向那個少年。 少年穿著單薄的褐色衣衫,鼻子在冰天雪地裏被凍得通紅。頭發用草繩鬆鬆垮垮地紮起,容顏俊秀,皮膚很白,眼睛很大。 現在整個人都冷得抱胸縮著。 他左顧右盼,在看到楚君譽的那一刻,就跟見到親人一樣,眼中猛地光一亮,往前跑了過來:“哇!居然是你!太巧了吧,剛剛我們還坐在同一隻白鶴上呢,你還記得我不?”少年笑起來頗感欣慰說:“沒想到我們會一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