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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迴家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爭,最終明軍火槍隊取得完勝,他們隻付出了六人戰死,十多人受傷的輕微代價,三百多蒙古騎兵卻慘遭滅頂之災,兩百多人被打死打傷,五十多人被龍王炮炸死炸傷,隻有十餘騎掉頭逃走。


    王樸讓大胡子留下一個百人隊打掃戰場,負責給受傷未死的蒙古人補上一刀,然後帶著另外四個百人隊趁勝追擊,殺奔蒙古人的營地而來,四百多人翻過前麵那道山梁,蒙古人的營地在完全呈現在了他們的眼皮底下。


    四麵環山的穀地裏散落著數百頂蒙古氈包,蒙古氈包的附近是一片片的牛羊馬圈,成群結隊的牛羊馬匹就被關在圈裏,敗逃迴來的蒙古騎兵已經把噩耗帶迴了營地,留在營地裏的老幼婦孺正在緊張地整理行裝,拚命地驅趕著牲口,試圖在明軍殺到之前逃離這裏。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要想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完成遷徙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王樸以手中腰刀往前輕輕撩出,身邊的大胡子便聲嘶力竭地大吼起來:“進攻……”


    四百多將士像狼一樣嚎叫起來,一個個兩眼通紅,然後跟著王樸、大胡子翻翻滾滾地滑下山坡,殺奔蒙古人的營地而來。


    為了保護營地和老幼婦孺,逃迴營地的十餘騎蒙古騎兵嗷叫著,揮舞著彎刀,進行了生命中最後一次衝鋒,這次衝鋒是悲壯的,結果是悲慘的,四百多明軍火槍手隻用了一輪齊射就把他們全部摞倒了。


    剩下的老幼婦孺再顧不上他們的牛羊牲口,翻身上馬奪路而逃,來不及逃走的,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全部成了槍下亡魂。隻有幾十個年輕的蒙古女人沒有被殺,掙紮著、尖叫著被獸性大發地明軍將士拖進了氈包。


    王樸沒有阻止,也不想阻止,將士們剛剛經過半個月的艱苦行軍,精神和體力都已經到了一個極點,如果再不找個渠道讓他們繃緊的神經得到舒緩,他們很可能會失去理智,成為真正的野獸。到了那時候,連軍規七大條都約束不了他們。


    大半個時辰之後,後續的大隊人馬也趕到了蒙古人的宿營地,等待他們的是一堆堆熊熊燃燒的篝火,一桶桶熱騰騰地牛羊馬奶,還有架在火堆上烤得油星四濺的肥羊肉,這些啃了半個多月幹糧,肚子裏早就淡出鳥來的餓兵們頓時一哄而上。瘋狂地爭搶起羊肉來,有些體力不支的直接被擠倒在地。


    王樸隻能苦笑搖頭,看起來他對這些家夥的期待還是有些過高了,至少他們的紀律並沒有完全達到王樸的要求,不過再想想。王樸也就釋然了,要想讓一群又冷又餓、又饑又渴的大頭兵在香噴噴肥嫩嫩地羊肉麵前保持鎮定,就好比讓一群淫棍在一個脫得精光的美女麵前保持克製一樣困難。


    在這種極限情形之下,不能對將士們做過多的約束。否則,他們那根已經繃得很緊的神經隨時都有可能裂斷,現在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讓他們瘋狂地吃,瘋狂地喝,瘋狂地玩,瘋狂地嚎叫,瘋狂地殺戮,必要地時候。甚至還要讓他們瘋狂地打群架,鬥毆。


    總而言之,一定要把積累的陰暗情緒統統都發泄出來,隻有這樣,這些家夥才不會在心理上留下陰影,他們的人性才不會被扭曲,迴到大同以後,他們才可能重新恢複理智。才可能成為王樸所需要的紀律嚴明地鐵血戰士。


    京師。紫禁城乾清宮。


    崇禎帝剛剛看完張子安從大同以六百裏加急送來的火漆雞毛信,轉頭對王承恩說道:“沒想到啊。大同鎮在缺兵少將的情形下居然還敢主動出兵,把威脅大明邊塞近百年的土默人連根拔起,還擄獲了大批的牛羊牲口,填上了邊軍六十萬欠餉的虧空不說,還有五十萬的餘銀上繳內府司鑰庫,嗬嗬,看來張子安這個奴婢還是有點能耐的嘛。”


    王承恩賠了個小心,媚聲說道:“張子安這個奴婢奴婢還是了解地,雖說愛財,膽子也著實大了些,可能力還是有的,不過話說迴來,要不是因為張子安膽子大,他也不敢在缺兵少將的情形下主動出擊了不是?所以,奴婢以為還是萬歲爺最英明,知人善任把張子安這奴婢派去了大同,這就叫高瞻遠矚、未雨綢繆,又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哈哈哈……”崇禎帝大笑幾聲,搖頭說道,“不過,單憑張子安那奴婢,膽子再大也斷然不會有這麽大的手筆,朕料定他的背後另有高人指點,承恩哪,您說,給張子安這奴婢指點迷津的高人會是誰呢?”


    “這個……”王承恩搖頭道,“奴婢愚鈍,著實想不出來。”


    “朕知道你想得出來,隻不過不肯說罷了。”崇禎帝悶哼了一聲,說道,“既然你不願說,那朕就替你說了,這個高人不是別人,就是王樸!”


    “主子萬歲爺明鑒。”王承恩急忙跪倒地上,以頭叩地道,“奴婢著實沒想到這一層。”


    “行了,起來吧。”崇禎帝擺了擺手,說道,“太祖爺有明訓,朝臣勳戚不得與地方邊鎮有牽連,可王樸和張子安這奴婢之間沒這講究,王樸是勳戚不假,張子安是邊鎮也不假,可他畢竟是宮裏的人,還算不上真正的封疆大吏,所以,就算他們真有牽連也算不上犯忌。朕知道你是想維護你手下地那些個奴婢,也不想因為這件事得罪了駙馬爺,朕知道你為難,所以也就不怪你剛才隱瞞朕,可你老實跟朕講,這次大同大捷是不是王樸給張子安支地招?”


    王承恩以頭頓地,泣聲道:“萬歲爺明鑒,奴婢著實不知。”


    崇禎帝點了點頭,喟然道:“看來你是真不知情,張子安這奴婢連你也一塊瞞了!”


    按理說大同鎮打了勝仗。邊軍的欠餉也解決了,崇禎帝應該很高興才是,可讓人困惑不解地是,崇禎帝似乎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甚至還隱隱有些擔心,王承恩一時間摸不準崇禎帝心裏是怎麽想的,便小心翼翼地問道:“萬歲爺,迴頭奴婢就派人去大同徹查。”


    “派人去查可以。”崇禎帝道。“但要暗中行事,大同鎮守還是讓張子安來當。”


    王承恩趕緊道:“萬歲爺聖明。”


    陰山北麓。


    蒙古人的冬季營地現在已經成了大明軍隊的軍營,王樸地軍隊駐紮在這裏已經整整兩天了,經過兩天的休整,在肥羊肉,馬奶酒還有鮮羊奶的滋潤下,這支瀕臨崩潰的軍隊總算是恢複了精氣神。


    不過,這裏畢竟不是久留之地。還是要想辦法盡早離開。


    陰山北麓的這個蒙古部落雖然不算小,卻很窮,綿羊、山羊雖然不少,可牛群和馬匹卻數量很少,直覺告訴王樸。這個部落應該是察哈爾人,也就是北元最後一個可汗林丹汗的嫡係部眾,可以說是北元時期地位最高的部落!


    遺憾的是,自從皇太極征服蒙古之後。察哈爾人就成了蒙古所有部落中地位最低地部落,他們的牛羊、女人、牧場紛紛被別的部落霸占,皇太極還強迫絕大部份的察哈爾人向東遷移進入鬆嫩平原和遼河河套,並最終淪為科爾沁人和滿洲人的奴隸。


    這個小部落沒有向東遷徙,留在陰山一帶頑強地生存了下來,可他們的生存環境顯然很惡劣,很可能還經常受到別的部落的剝削,所以才會這麽窮。牛群才會這麽少,馬匹更是隻有區區四、五百匹。


    由於馬匹不夠,王樸隻好再次動起了之前地念頭,這個念頭就是雪橇。


    雪橇最早出現在瑞士,這時候還遠沒有傳到大明,不管是大明人還是蒙古人,或者是女真人,都不知道雪橇是個什麽東西?


    但王樸知道雪橇是個什麽東西。而且知道雪橇這玩意構造極其簡單。很容易製作,重要的是。這玩意在雪地上滑行很快也省力,幾隻狗就能拖動四五百斤重的人或者貨物,這會狗是找不著,可馬是現成的,四五百架馬拉雪橇足夠把兩千多人還有所需要的給養拖走了,而且行軍速度絕不會比騎馬行軍慢。


    在呂六和幾個親兵地協助下,王樸總算搭起了第一個雪橇的模樣。


    這架雪橇的主體就是一個由十二根木頭搭起來的立方體架子,長約一丈二尺,寬約六尺,高約兩尺,底部地兩根長頭顯得特別粗,前端超出主體一大截,超出的那截還特意用火烤之後再往上彎曲成弧形,木頭架子的頂部橫著釘了許多小木條,形成一格格的柵格,既可以坐人又可以綁東西。


    刀疤臉和大胡子等人全在旁邊圍觀,都不知道王樸在鼓搗什麽玩意。


    王樸拍了拍手,對旁邊圍觀的大胡子道:“胡子,把馬牽過來。”


    “哎。”


    大胡子應了一聲,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匹棗紅馬牽了過來。


    王樸拿起兩條麻繩,把雪橇係在了馬鞍上,然後拿起長鞭往前頭一坐,招唿大胡子等人道:“胡子,和尚,你們五個都上來。”


    站在旁邊圍觀的大胡子、刀疤臉、唐勝、趙信還有張和尚便紛紛爬上了雪橇,王樸輕輕一抖手裏的長鞭,朗聲喝道:“哈!”


    那匹棗紅馬昂首長嘶一聲,甩開四蹄往前跑了起來,王樸“首創”地雪橇便在雪地上輕快地滑行起來,大胡子等人看到腳下的雪地正在飛速地往後倒退,不由看得目瞪口呆,嘖嘖稱奇起來。


    “怪了,邪了門了。”大胡子滿臉不信地說道,“這是啥玩意,一匹馬居然能拉動我們六個大老爺們?”


    “跑得還挺快。”刀疤臉也直撓頭,“比騎馬慢不了多少。”


    “不愧是將軍。”唐勝和張和尚則向王樸投來崇拜的眼神,“知道的就是比我們多。”


    王樸趕著馬拉雪橇在雪地上滑行了一段距離,就控住馬韁轉了個彎又繞迴營地,然後跳下雪橇對大胡子等人說道:“你們幾個都聽好了。帶上各自的人,馬上去山上伐木,抓緊時間造好五百架,然後我們就能坐上這玩意迴大同了。”


    大同,王家大院。


    王櫸和甄有才剛下馬車,柱子就從門房裏迎了上來,巴巴地說道:“大爺,甄先生。你們可算是迴來了,這半個多月來,張公公都快把我們王家的門檻給踏破了,你們要是還不迴來,小的真不知道該怎麽跟張公公說了。”


    王櫸迴頭和甄有才相視一笑,兩人臉上同時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看來張子安這老閹貨是真急了,全山西除了王家,就數趙、李、楊、葉、何五家有錢。可一個多月前五家就已經合夥盤下了王家在山西所有地買賣,現在放眼山西,也隻有王家地銀庫裏有足夠的銀子買下這批牲口。


    可王樸交待過,買下這批牲口最多隻能出半價,王櫸和甄有才思量著不能和張子安撕破了臉皮。所以就得設個套兒,兩人就去了趟北通州,一來是為了躲開不見張子安,二來是把王樸交待地糧食給買來。


    到了崇禎十五年。糧價已經比萬曆年間上漲了近一倍,可就算是這樣,在北五省也是有價無市,結果,王櫸和甄有才幾乎把北通州的幾十家糧店全部買空了也隻買到五萬石糧食,總共花了十萬兩銀子。


    這不,王櫸和甄有才剛剛押著第一批五千石糧食返迴大同。


    王櫸剛到家,屁股還沒有坐熱。張子安就聽到消息忽濠濠地上門來了,王櫸不敢怠慢,急忙讓柱子把張子安引到客廳,王櫸洗漱了一番就匆匆趕到了客廳,抱拳笑道:“哎呀,張公公駕臨寒舍,寒舍真是篷蓽生輝啊。”


    “王老爺。”張子安有求於王櫸,抱拳迴禮道。“咱家這廂有禮了。”


    “哎呀。不敢。”王櫸忙道,“草民豈敢在公公麵前稱老爺?來人。看茶。”


    “王老爺是山西首富,又是駙馬爺的長兄。”張子安笑道,“當得,當得。”


    王櫸忙道:“我們王家哪裏敢自稱什麽首富,還不都是仰仗公公和大同府的各位父母老爺賞口飯吃。”


    “嗬嗬。”張子安不尷不尬地笑笑,假裝隨意地問道,“王老爺這一向好像不在家啊?”


    “不敢有瞞公公。”王櫸忙道,“草民最近的確在做一樁大買賣,所以不在大同。”


    “哦?”張子安隨口問道,“不知是什麽買賣,還要勞煩王老爺親自出馬?”


    王櫸道:“公公您也知道,這幾年北五省天災**不斷,我們王家幾代經營地絲、綢、茶、瓷眼看就撐不下去了,要是再不另尋出路就要坐吃山空了,不得已草民隻好變賣了這些不賺錢的產業,湊齊本銀去了一趟北通州,盤下了一點糧食,草民估摸著這幾年年景不好,糧食在北五省一定好賣。”


    “一點糧食?”張子安心頭咚的一跳,急問道,“敢問王老爺是多少石?”


    王櫸伸出右手五指晃了晃。


    張子安舒了口氣,問道:“五千石?”


    王櫸笑著搖了搖頭。


    張子安的心嗖的提到了嗓子眼,問道:“五萬石?”


    王櫸還是搖頭。


    張子安一驚而起,尖聲問道:“五十萬石?”


    王櫸這才笑著點了點頭。


    “哎呀!”


    張子安狠狠跺腳,麵露懊惱之色,這王櫸去北通州囤積了五十萬石糧食,按市價豈不是要花去一百多萬紋銀?這麽一來,這王家也未必有足夠的現銀買下全部的牛羊牲口了,這可如何是好?


    王櫸佯裝愕然,問道:“公公,您這是怎麽了?”


    張子安急火攻心,也不想繞圈子了,開門見山地說道:“王老爺,咱家就明說了吧。一個月前邊軍將士從土默特人那裏擄迴了大量牲口,因為數量太大咱家一時間也脫不了手,所以還想勞煩王老爺按市價買下,也算是替朝廷效力,替咱家解了燃眉之急。”


    王櫸爽快地說道:“這個理當效勞,但不知道草民應該準備多少銀兩?”


    張子安凝聲說道:“兩百萬兩!”


    “啊?”王櫸大吃一驚,失聲道,“兩……兩百萬兩!?”


    一看王櫸這表情。張子安的眉宇間就浮起了一片陰雲,陰聲問道:“王老爺,你們王家可是山西地首富,不會也拿不出這點銀子吧?”


    王櫸叫苦道:“張公公,草民不久前剛剛把家傳的所有產業都變賣了,也才勉強強湊齊兩百萬兩銀子,可這次去北通州買糧就用掉了將近一百二十萬兩銀子,草民現在委實拿不出這麽多銀子來了。”


    張子安急道:“那你現在能拿出多少銀子?”


    王櫸道:“現在銀庫裏隻有六十萬兩。”


    “差太多。”張子安跺腳道。“差太多了。”


    王櫸小聲說道:“公公,有句話草民不知道該不該講?”


    張子安皺眉道:“有話直說。”


    王櫸道:“公公的這批牲口按市價要足足兩百萬兩才能買下來,其數目隻怕在百萬頭以上吧?不瞞公公您說,這麽多的牲口,是沒人願意一口氣吃下地!誰要是一口氣吃下這麽多牛羊牲口。那他準得賠死,您想啊,這麽多牛羊牲口那得多長時間才能賣出去?在把這些牲口賣出去之前需要買草料喂養它們吧?要是黑心眼地草料商人趁機抬價,或者這批牲口賣得不好。光是買草糧的銀子就有可能超過這批牲口本身的價錢,那還不是賠了個精光?”


    張子安陰著臉沒吭氣,這問題他也是剛知道不久。


    從土默特人那裏搶來的八十多萬頭牲口讓他高興了沒幾天,問題就來了,這些牲口在草原上可以吃牧草,可在大同沒這麽多草給它們吃啊?總不能又把它們趕到草原上去放牧吧?為了喂養這些牲口,每天消耗地草料就是個驚人的數字!這一個多月來,沒銀子進帳不說。張子安反而倒欠下草料商人幾萬兩銀子的草糧錢了!


    “公公。”王櫸低聲說道,“草民勸您一句,這批牲口最好能及早處理,要不然,到時候隻怕連草料銀子都抵不了哇。”


    張子安皺眉問道:“那按王老爺地意思,你能出多少價?”


    王櫸道:“公公,草民剛才算了算,要是把公公的這批牲口全部盤下。價錢就不能超過八十萬兩。否則就要賠錢。”


    “啥?”張子安黑著臉道,“八十萬!?”


    這個數字和張子安預期的相差太遠了。王櫸答應的八十萬,再加上另外五家答應的二十萬,加起來也才一百萬,可大同欠餉和孝敬宮裏地銀子加起來卻有一百一十萬兩,這搞來搞去,張子安他不是還得往裏麵倒貼銀子?


    想到這裏,張子安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這樣,又何必急著向萬歲爺和老祖宗邀功?


    “公公。”王櫸擺出一副苦相,說道,“草民也有草民的難處哇,你總不能讓草民把祖傳的家業一次賠個精光吧?”


    “八十萬太少了。”張子安吸了口氣,說道,“一百五十萬怎麽樣?”


    王櫸搖頭道:“最多八十二萬兩!”


    張子安咬了咬牙,說道:“一百三十萬!”


    王櫸肉痛道:“八十五萬!”


    張子安地臉肌抽搐了兩下,一狠心說道:“一百二十萬!”


    “張公公,不是草民非要壓價,實在是草民已經把壓箱底的銀子都拿出來了,真的隻有八十五萬。”王櫸說此一頓,忽然間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接著說道,“不過,要是公公您能說服三弟他借銀子給草民,那草民出一百二十萬買下這批牲口也不是不可以。”


    “駙馬爺?”張子安詫異道,“上次他跟咱家說他手裏已經沒銀子了呀?”


    “是這麽迴事。”王櫸連忙解釋道,“公公上次找老三的時候,他手頭的確沒有銀子,不過他手上還有一批遼東擄來地人參和東珠。這次草民幫他捎帶到京師去變賣了,又換迴來了四十萬兩銀子。”


    “原來是這樣。”張子安點了點頭,又道,“可是,駙馬爺是王老爺你地親兄弟,他會不借銀子給你?”


    “別提了。”王櫸搖頭歎息道,“要是老三願意借銀子給草民去北通州囤糧,草民又何致於把祖傳的產業給賣掉?不瞞公公您說。老三臨走前曾經再三叮囑過草民,說那筆銀子是手底下地弟兄們從遼東拿命換來地,隻能用來發餉和撫恤金,絕不能挪作他用,這事也隻有公公您出麵,還得說是為了朝廷,否則他還不一定肯借。”


    張子安為難道:“可駙馬爺還沒有迴來呀。”


    王櫸道:“可甄先生已經迴來了,公公可以去找他呀。”


    “甄先生在哪裏?”張子安道。“咱家這就見他。”


    “公公請稍等。”王櫸道,“草民這就讓人請甄先生來。”


    王櫸吩咐了一聲,正在一邊侍候的柱子領命去了,不到盞茶功夫就領著甄有才進了客廳,甄有才裝模作樣地抱拳長長一揖。朗聲說道:“小人甄有才,參見張公公。”


    張子安忙道:“先生不必多禮。”


    王櫸肅手道:“甄先生請坐。”


    “多謝大爺。”


    甄有才道了謝,在張子安下首坐了。


    王櫸看了看張子安,說道:“甄先生。今天請您來是想跟您商量個事。”


    甄有才恭聲道:“大爺請說。”


    王櫸道:“事情是這樣,公公不是帶著大同鎮的邊軍在漠南打敗了土默特人麽,順便還擄迴來一大批牲口,我呢想買下這批牲口,可一時間又拿不出這麽多現銀,所以想從老三的銀庫裏挪借三十五萬兩,不知道行不行?”


    甄有才說道:“按說大爺是將軍的親大哥,再說這事也是公公的事。公公的事那就是朝廷的事,於公於私小人都應該答應才是,可小人迴來之前將軍曾經再三叮囑過,這筆銀子都是弟兄們拿性命換來地,沒有將軍的允許是絕不能擅自挪用的,大爺,公公,這事小人也很為難哪。”


    張子安聽了甄有才的前半句剛想笑。可再聽了後半句立刻又把臉拉了下來。


    王櫸小聲問道:“甄先生。就不能再通融通融?”


    甄有才斟字酌句地說道:“倒也不是一點也不能通融,可這事小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王櫸道:“甄先生盡管說。”


    甄有才道:“將軍的銀庫裏眼下是有這麽一筆銀子。這筆銀子原本是打算用來給陣將弟兄的家人發放撫恤金的,要是挪用借給了大爺,那就得給這些陣亡弟兄的家人做出補償,小人以為最好地辦法莫過於能給他們找個事情做,這樣也算是讓他們地生活有了長期的指望。”


    王櫸道:“不知道是怎麽個補償法?”


    甄有才道:“大同城地情況小人也了解了一些,別的地方都安置不了多少人,隻有公公名下地三家兵器作坊還有兩家火藥局閑著,還能安置不少人手,所以,小人估摸著,要是能由小人出麵把這三家兵器作坊還有兩家火藥局的活計給攬下來,再把陣亡弟兄的家人安排進裏麵做工,那這筆撫恤銀子就算暫時挪作他用,也就不會有人在背後對小人說三道四,將軍迴來後也不至於責怪小人。”


    “這個……”


    王櫸裝做為難的樣子看著張子安。


    “咱家還以為是什麽難事,原來是這事。”張子安不以為然道,“這有何難,明兒咱家就讓那幾個管事地去找甄先生您,從明兒起甄先生您就是三家兵器作坊和兩家火藥局的實際經營人了,不過有句話咱家得說在前頭,這事最好別讓太多人知道,帳也要做清楚,免得上頭派人來查我們說不清楚,還有充歸邊軍的歲額還是要按數繳的。”


    這事張子安還真做的了主。


    雖說這三家兵器作坊和兩家火藥局都是官營作坊,可這年頭誰還分得清官營私營?大明王朝各鎮各衛把官營作坊暗中交給私人經營的多了去了。事實上這也是迫不得已,要不這樣做,僅憑工部拔給各鎮各衛的那點銀子,根本就維持不了官營作坊地運作。


    張子安也是因為一時間沒找著合適地經營人罷了,要不然他早把三家兵器作坊和兩家火藥局給盤出去了,眼下甄有才自己送上門來不說,還順便解決了牲口銀子的難題,張子安哪裏還有不答應的道理?


    在陰山北麓休整五天之後。王樸率軍開始向大同進發。


    這次行軍就順利多了,一來遊牧在大草原上的蒙古人已經紛紛躲進了他們的冬季宿營地,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嚴寒季節,就算蒙古人知道有一支大明軍隊在漠南流竄,他們也難以召集大規模的軍隊,而小股地蒙古騎兵則根本不敢來招惹他們;二來從察哈爾人地營地裏搶到了足夠地給養,王樸打造的雪橇既讓將士們免於雪地行軍之苦,全軍將士就這樣乘坐著馬拉雪橇。悠哉遊哉地迴到了大明邊境。


    磨盤山隘口,大同邊軍地一個百戶所駐紮在這裏。


    這天早上,兩名邊軍士卒挾著長槍縮頭縮腳地上了跺口,照例執勤時,從北方莽莽蒼蒼的雪原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那聲音雖然隔著很遠,可聽起來卻很有氣勢,好像是很多人在同時大吼。


    “不好,是蒙古韃子!”


    一名哨卒臉色一變。急拿起專門的鐵棍往懸掛在垛口上地方鐵板上使勁地敲打起來,霎時間,清脆的“當當”聲就響徹了整個隘口,正在隘口內蒙頭大睡的邊軍將士們紛紛披衣起床,搶過兵器亂哄哄地湧到了隘口上。


    “怎麽迴事?”百戶所的把總邊往頭上扣頭盔邊厲聲喝問道,“是不是蒙古韃子?”


    哨卒迎上來,小聲應道:“好像是。”


    “什麽叫好像是?”把總大怒,一巴掌扇在哨卒臉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哨卒捂著臉,手指北邊叫苦道:“把爺,你聽那聲。”


    不用哨卒提醒,那把總和搶上隘口的邊軍將士們也聽到聲音了,而且這聲音比剛才要清晰多了,把總側耳聆聽了片刻,臉上忽然掠過一絲古怪之色。跟著那聲音念了起來:“旗正飄飄。馬正蕭蕭,槍在肩刀在腰……”


    “不是蒙古韃子。”把總皺眉道。“說地是我們大明朝的話。”


    “把爺快看,我們大明朝的軍隊!”


    一名眼尖的邊軍士卒忽然手指關下大叫起來。


    把總和邊軍將士們紛紛順著那士兵手指地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支大明軍隊已經從山梁後麵冒了出來,這些士兵個個衣衫襤褸,頭發亂得像雞窩,胡子亂得就像是蒿草叢,不過一個個精氣神倒是挺足,昂頭挺胸,步伐整齊,就跟打了天大勝仗似的。


    這支軍隊的最前麵是一杆土白色的大旗,看上去又髒又破,既沒鑲邊也沒旌帶,隻在旗麵上塗著一個暗紅色的叉叉,這圖案讓人困惑,明顯不是大明朝的國旗,可也不像是某個將領的姓字,反正就是讓人看不懂。


    這支軍隊當然就是王樸的軍隊,因為磨盤山隘口處在一片山巒之間,通過隘口要翻過好幾道山梁,馬拉雪橇在平地上可以滑行如飛,可到了上坡路段,一匹馬卻無論如何也拉不動好幾個成年壯漢了,不得已,王樸隻好下令列隊步行。


    看著前方巍然屹立地隘口,王樸心頭感慨萬千。


    從正月初一出塞,到今天已經整整一個月了,這一個月對於王樸和手下這支軍隊來說真可謂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嚴峻考驗,不過讓人感到欣慰的是,這支軍隊最終經受住了考驗,他們迴來了!


    雖然付出了巨大的傷亡,可這完全是值得的。


    出塞的時候,王樸手下總共有四千多號人,如果算上後來趙信帶來助戰的千人隊。總兵力其實有五千餘人,可現在王樸手下已經隻剩兩千四百多號人,單從數字上看,傷亡了一半還多,可以說是損失慘重。


    可王樸卻一點也不後悔,實際上,這個結果已經比王樸預期的要好得多了。


    王樸帶著四千軍隊出塞原本就是為了練兵,為了把一群打慣了敗仗地老兵痞子錘煉成一支信心十足地精兵。並且是一支完全效忠於王樸的精兵!在王樸地預期中,這四千多老兵痞和響馬盜最終能剩下一千他就滿足了!正所謂兵貴精而不貴多,王樸寧可要一千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並且絕對聽從他指揮的精兵,也不想要五千個士氣低落,裝備低劣並且自由散慢不服從指揮的老兵痞。


    這次出兵塞外就像是一場殘忍而又冷血的淘汰賽,那些體質孱弱,戰鬥素養不高的士兵都被殘酷地戰鬥無情地淘汰掉了。而剩下的這兩千四百多號人個個都是身體強壯,戰鬥素養極其出色的老兵,可以說是精兵中的精兵!王樸相信,像這樣的一個老兵,在戰場上完全頂得上十個普通士兵!


    一把大吼聲把王樸拉迴了現實。


    “站住!”隘口上的邊軍把總大叫起來。“不準再靠近,再靠近我們可要放箭了!”


    說罷,把總一聲令下,擁擠在隘口上的一百多名邊軍將士便紛紛挽弓搭箭。對準了關下這群叫花子一般的士兵。


    刀疤臉根本就無視關上邊軍地威脅,大步走到關門前厲聲大喝道:“幹緊把關門打開!還有,讓你的人把弓箭放下,再敢拿箭對著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們一個個的腦袋全擰下來當夜壺?”


    關上的邊軍將士全愣了,他們還從未見過這麽橫的人,便不由得迴頭望向他們地頂頭上司。那個把總也懵了,趕緊揮手示意手下的人把弓箭放了下來,再說話的時候底氣也沒那麽足了,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你們是哪個衛所的?”


    “哪個衛所?”刀疤臉惡狠狠地恐嚇道,“老子是京營地!”


    “啥?”把總聽了個滿頭霧水,不信道,“京營怎麽跑塞外去了?”


    “開不開門?”刀疤臉已經不耐煩了,大吼道。“再不開門。老子可就帶人打進來了!”


    這時候,關上一個小兵跑到把總跟前。小聲提醒道:“把爺,京營提督也就是駙馬爺不是在家丁憂麽,這些人怕是駙馬爺的人。”


    “對對對,老子怎麽把這一茬給忘了。”把總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趕緊叫道,“快,快打開關門!”


    大同,鎮守太監張子安府邸。


    張子安正在暖閣裏望著麵前一字排開的十二口銀箱發呆,從土默特人那裏擄來的牛羊牲口終於脫手了,其中絕大部份賣給了王家,小部份賣給了另外五家,總共所得銀子一百四十萬兩,這可是整整一百四十萬兩紋銀啊,張子安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銀子!


    不過,一想到扣去邊軍將士的賞銀、欠餉和撫恤金,再扣去孝敬宮裏的五十萬之後,這批銀子就會所剩無幾,張子安這心裏就一陣陣的發堵,這麽多銀子,轉眼就要變成別人的了,讓他怎能不痛心?


    張子安正心痛不已時,外間忽然響起了小太監地聲音:“幹爹,兒子找您有急事。”


    “你先在外間等著,咱家馬上就出來。”


    張子安趕緊把十二口銀箱都蓋嚴實了,轉到外間問道:“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小太監道:“幹爹,兒子最近聽到一些風聲,代王府裏好像來了一批宮裏的人。”


    “宮裏的人?”張子安神色一動,皺眉道,“宮裏來人不來找咱家,卻去代王府?”


    “幹爹。”那小太監道,“兒子估摸著八成是有人告了密,把駙馬爺出兵幫助幹爹的事捅到萬歲爺和老祖宗那裏,所以宮裏才派了人來追查這事。”


    “讓他們查好了。”張子安冷然道,“咱家可沒有欺君,對土默特人用兵那可不是吹出來的,土默特汗的人頭還有他的佩刀都已經上呈宮裏了,駙馬爺是出了兵也出了力,可他隻是配合作戰,而且他領的都是王家地家丁,不是大同鎮地邊軍!按大明律,丁憂在家的武官是不得領兵出征,可大明律同樣沒有規定丁憂在家地武官就不能帶著家丁保衛家園!”


    這事張子安還真不怕,當初他就已經和王樸合計好了,跟著王樸去奇襲歸化的隻有兩百人,而且都是王家的“家丁”,至於唐勝從大同邊軍中挑選出來的三千精兵,也的確參與了對土默特人的這一戰,不過這三千精兵因為輕敵冒進已經全部戰死了!


    這事隻要王樸咬住不撒口,再有就是讓活著迴來的人先躲起來別露麵,就沒人能抓住張子安的把柄,別人就算知道其中有貓膩,可他們抓不到證據,又能奈他何?至於王樸,顯然不可能把這事抖出來,這事要真抖出來了,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


    “是是是。”小太監趕緊應道,“對土默特人用兵可都是幹爹您的運籌,駙馬爺隻是帶著王家的家丁配合作戰而已,再說對土默特人用兵也是為了保護大同府的百姓,王家身為山西首富,又養著幾千號家丁,為朝廷效力也是理所應當。”


    張子安道:“就是這麽個理兒。”


    “對了。”小太監忽然說道,“兒子聽說駙馬爺已經迴來了。”


    “駙馬爺迴來了?”張子安急道,“你怎麽不早說?”


    小太監道:“兒子這不是才剛剛知道消息,就趕著來稟報幹爹了。”


    “趕緊去準備暖轎……”張子安剛起身,忽然間想起了什麽,又坐了下來,說道,“算了,駙馬爺剛迴來人肯定也累了,今晚就不必去打攪他了。”


    王家大院,暖閣。


    都快大半夜了,陳圓圓和嫩娘卻還沒睡下,兩人正圍著坑幾剪紙樣呢,陳圓圓這會剛剛剪了張鴛鴦戲水,嫩娘正以羨慕的眼神望著陳圓圓,嬌聲說道:“夫人,您的手正巧,剪出來的紙樣真好看。”


    陳圓圓微笑道:“嫩娘你想不想學?”


    “嗯。”嫩娘連連點頭,應道,“想學。”


    陳圓圓拿起紙和剪刀,正要向嫩娘演示的時候,緊閉的暖閣大門忽然打了開來,一把驚喜中略帶熱切的聲音已經在暖閣裏響起:“娘子!”


    陳圓圓握住剪刀的小手忽然間抖了一下,險些把自己的小手給刺破了,再迴頭望時,那個思念了不知道幾千遍幾萬遍的好人兒已經好整以暇地站在了她麵前,可是,等陳圓圓看清王樸的模樣時,卻險些沒敢相認,隻見王樸衣衫襤褸、頭發篷亂、胡子拉碴,隻有一雙眸子還是又黑又亮,正灼灼地打量著陳圓圓。


    “相公。”


    陳圓圓悲啼一聲,根本不顧王樸又髒又臭,就一頭撲進了他的懷裏,芳心裏早已經是柔腸寸斷,眼淚就像是脫了線的珍珠般樸簌簌地往下掉,陳圓圓心裏想著王樸都成這樣了,肯定是吃了不少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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