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有人是什麽意思?


    這一時,弄晴忽的愣了一下,望著謝馥。


    謝馥頭也沒抬,卻似乎已經明白弄晴所想,隻補了一句:“奴兒花花。”


    “什麽?”


    縱使弄晴在這宮中已經有一段時間,甚至已經到了可以被新入宮的小家夥們稱為“姑姑”的資曆,可在聽到這名字的時候,竟然也有些難以冷靜。


    奴兒花花。


    這名字在宮中可算是個禁忌,這是個沒有品封的妃嬪,可隆慶帝甚是寵愛,甚至蓋過了李貴妃去。


    即便人人嫌棄她來自韃靼,可卻沒有一個人敢去她麵前蹦躂:後宮裏,皇帝的寵愛便是天和地,誰敢跟她作對?


    弄晴萬萬沒想到能從謝馥的口中聽見這四個字。


    她簡直疑心自己聽錯了。


    可抬頭來,再看謝馥兩迴,隻瞧見她朝自己眨眨眼。


    於是,弄晴了然:終究沒聽錯。


    她遲疑片刻,迴謝馥道:“還請二姑娘稍待片刻,我去通傳於娘娘。”


    謝馥點了頭,目送弄晴進去。


    她自個兒隻站在門外等候,見著那簾子掀起落下,兩旁侍立的宮人俱目不斜視,顯得很有規矩。


    沒一會兒,弄晴出來了,對謝馥道:“進來吧。”


    這是李貴妃已經準了。


    謝馥暗暗吸了一口氣,心下還算平靜,邁步往裏。


    李貴妃站在窗下,並未坐著,隻看著外麵,手中掐著屋裏那一盆白玉蘭的翠葉,背對著外頭。


    謝馥進來行禮:“臣女給貴妃娘娘請安。”


    “起吧。”


    李貴妃的聲音不鹹不淡,迴過了身來,上上下下先將謝馥看了一遍,見她起身了,才看了看左右,道:“其他人都下去吧。”


    眾伺候的宮人退下,李貴妃身邊就剩下了弄晴一個。


    宮室中,一下有些空蕩蕩。


    “說說吧,怎麽迴事。”


    見人散去,李貴妃這才坐了下來,並不繞彎子,隻問到底是什麽事。


    顯然,李貴妃並不很高興。


    謝馥聽出來,深知後宮中雲波詭譎,並不簡單,隻作不知,答道:“臣女從毓慶宮迴來,偶遇了葛美人與那位娘娘,她讓臣女轉告娘娘一句話,說自己已經有孕。”


    “啪。”


    才拿到手中的茶盞,掀開了茶蓋,卻忽然顫抖了一下,在茶盞的邊緣磕碰著,發出了聲響。


    李貴妃那一瞬間的神情,變得很難形容。


    她抬起頭來,重新看向謝馥,像是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麽來一樣。


    謝馥臉上幹幹淨淨平平靜靜。


    什麽也沒有。


    可她就是用這樣平靜的神情說出了方才那幾乎能炸暈整個後宮的消息!


    有孕?


    一個出身韃靼的賤奴也能有孕?!


    不……


    重要的是,他們那一位皇上,竟還真的有這一份“本事”?


    荒謬之感,無端端襲上了心頭。


    李貴妃想得很多,想起了自己的三公主,想起了自己的四皇子,也想起了如今還在太子位置上的朱翊鈞,想起了無出的皇後,和有孕的賤奴奴兒花花……


    要出事。


    可是,又為什麽讓謝馥來告訴自己此事?


    李貴妃眼底閃過了猜疑、忌憚、厭惡、驚異……種種的情緒。


    最終,歸於平靜。


    她慢慢地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了,問謝馥:“聽到消息的還有別人嗎?”


    謝馥說偶遇了兩個人,葛秀和奴兒花花。


    若是有……


    目光一閃,李貴妃強壓下了心頭那一股莫名的煩躁。


    謝馥想起了葛秀,心裏忽然有幾分猶豫,可想想有沒有什麽好猶豫的。


    人多眼雜,人在宮中,做什麽事沒人看著?


    她遇到了葛秀,縱使此刻不說,李貴妃迴頭也會查到。


    在這種小事上隱瞞,毫無意義。


    “道中還遇到了葛美人,奴兒花花說此事的時候,並未避開她。”


    也就是說,這件事傳了幾個人。


    至於能不能保密,那就是天知道了。


    李貴妃聽了,笑了一聲,隻一擺手道:“本宮知道了,你從毓慶宮出來怕也累了吧?太子殿下向來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日後隻怕還有你受的。”


    她耳目靈通,乃是太子的生母,宮中自然有不少人要向她獻殷勤。


    前腳謝馥逃也似地從毓慶宮出來,後腳就有人報到她跟前兒來了,倒跟她想的不大一樣。


    太子殿下的想法,李貴妃自問一貫不知,也懶得知道。


    她隻是隨口一說,便叫謝馥去了。


    謝馥聽了那一句“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卻覺得李貴妃這笑裏隱隱含著點深意,又叫人琢磨不透。


    她躬身退了出來,有弄晴相送。


    弄晴道:“張家小姐已經迴了屋了,奴婢看二姑娘是個聰明人,今日之事便不必傳到太多人耳中了。”


    “您放心。”


    這點事,她還是知道輕重的,說完略欠了身,便告別了弄晴,向自己與張離珠的居所走去。


    一步一步,走在廊簷下,向著天邊看,晚霞覆蓋了滿天,蓋成一個四四方方的天。


    謝馥抬頭看了兩眼,又低下頭去慢慢走著自己的路。


    宮裏的長道,總是一格一格拚在一起,顯得嚴謹,找不到縫隙。


    入宮來成為壽陽公主的女先生,倒是發現她的確隻是小孩心性;女先生沒當成,卻忽然成為了太子朱翊鈞的“禦用”抄書下人,還莫名其妙被賞了茶喝;從毓慶宮出來,便被番邦正受寵的美人攔了道路,強求她向李貴妃帶個她有孕的消息……


    一樁樁,一件件,到底叫她有些摸不著頭緒了。


    謝馥隱約覺得自己是卷進了什麽裏麵去,想了許久,卻不明白到底卷進什麽裏麵了。


    慢慢地,她走到了屋前。


    抬手按在那雕花門上,正要推開,門上雕刻的雕花卻很冰冷,叫她驚了一下,於是,太子那一句話又迴蕩在耳邊……


    “你可知,父皇為何對你格外感興趣?”


    腳底下又有寒氣朝她身上竄。


    謝馥不大能動。


    隔壁卻忽然發出“吱呀”一聲響,另一側的門開了,張離珠窈窕端莊地站在門裏,似乎正要出來,沒料想一抬眼瞅見她,頓時“咦”了一聲:“你這臉色……”


    不同於前幾日氣她時候那一片淡然,謝馥此刻的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沉悶和……陰鬱,像是將雨的天空。


    張離珠話說了一半,便知道不妥,戛然而止了。


    謝馥也醒悟過來,微微一笑,驅散陰霾,道:“是我早不該笑你教公主辛苦,如今有報應了。”


    說完,也不解釋,便推了自己的門進屋,也不理張離珠怎麽想。


    張離珠站在原地,差點又被她氣了個倒仰:好個脾氣!這不搭不理的,真是要上天了!


    慈寧宮殿內。


    謝馥走後,裏頭已經冷寂了有一會兒。


    弄晴侍立在側,也不敢多說話,隻打量著李貴妃,看她來迴踱步,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什麽事情。


    過了許久,宮內都掌上了燈,眼見著太子殿下便要來昏省了,李貴妃的腳步才停下來。


    她望著那一盞剛點亮的宮燈,慢慢地走過去,用旁邊放著的銀簪子一點火焰,忽然綻開一個雍容豔麗的微笑來,隻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還能越過了我去?弄晴,去,拿了前兒皇爺賞的那塊羊脂玉鐲子,送去她那邊。”


    誰也不找,偏找自己。


    要知道,皇後才是六宮之主,奴兒花花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李貴妃是開始好奇了。


    她是太子的生母,如今隆慶帝僅有的兩個皇子都是她所出,外有張居正,內有馮保。一個奴兒花花,不過有孕,能翻出什麽浪來?


    弄晴約略知道些李貴妃的意思,當下便領命去了。


    如今奴兒花花雖沒什麽封號,卻住在翊坤宮中,為一宮之主,眾人也都叫“娘娘”,隻是她出身番邦,不管是皇後還是貴妃,誰也不搭理她,她也不搭理別人,宮中人跡罕至。


    李貴妃派了弄晴來賞東西,她倒一反常態叫人接了,又借說要親自答謝,竟又與弄晴一道,趁夜迴訪慈寧宮,說來謝恩。


    消息有沒有傳到皇後那邊,李貴妃不知道。


    她隻知道,奴兒花花第一次老老實實地進了慈寧宮,且禮數周到地拜在了自己的麵前,一句廢話沒有,單刀直入:“若貴妃娘娘能保住我腹中孩子,奴兒花花願為貴妃娘娘馬前之卒,一解娘娘憂患。”


    “憂患?”


    李貴妃有些沒想到她的直接,倒是詫異了片刻。


    她失笑,又似笑非笑。


    “本宮何來憂患?”


    “您的憂患是皇後。”


    夜裏寒冷,奴兒花花卻依舊穿著白日的衣裳,顯得豔冶無比,輪廓深刻的臉龐上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笑容,似乎堅信李貴妃會幫助自己。


    在皇帝身邊很久,她比別人更清楚這後宮之中的事情。


    皇後……


    “本宮與皇後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卻是找死。”


    李貴妃臉上表情森然了幾分,也不叫她起來,隻將目光放在她腹部,想起了前幾日說太醫去奴兒花花那邊請脈,她卻避而不見。想來,是她想的成真了。


    奴兒花花向李貴妃又磕了個頭,恭敬道:“奴兒花花心裏自是算過的,若不知皇後把柄所在,怎麽敢來找貴妃娘娘?隻是不知貴妃娘娘敢不敢答應這一樁交易。”


    交易……


    是個賤奴也敢跟自己談交易了。


    李貴妃慢慢站起來,繞著奴兒花花走了一圈,笑一聲道:“皇後的把柄……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德行俱佳,本宮可不止她有什麽把柄哪……”


    “這把柄,便在貴妃娘娘宮中。”


    奴兒花花眼底閃過一絲暗光,竟也沒繞彎子,想起了白日為自己傳消息的那“謝二姑娘”。


    李貴妃聞言,卻是一驚:在她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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