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裴鈞睚眥欲裂,抓起岸邊的槳便要拉下第一船上殘存的救生木舟。不遠處的江心再度傳來斷裂之聲,第二船最高的桅杆已被大火燒倒,轟然砸落在了船身之上。整艘船在火焰的吞噬中不堪重負地破碎開了,漸漸開始在濃煙中沉沒。閆玉亮上前攔住裴鈞大喊:“子羽!咱們快走,不然就走不了了!”“我不走!”裴鈞赤紅了一雙眼,用盡全力將壓在破碎船身下的木舟拉了出來,“煊兒和他娘福大命大,絕不可能有事,梅六也才在二王廟裏積了功德,他們不會死!我要救他們!”“你瘋了嗎!”方明玨也來同閆玉亮一起拉住他,“這舟都破了,你怎麽劃得過去?咱們再不走,皇城司的援兵就到了,到時候你保不全自己,還談什麽救人!”他們的話裴鈞充耳不聞,一心隻將木舟推入水中道:“你們先走!我一定要去救他們!”“裴子羽!你給我迴來!”方明玨眼看他這是送死,拉不住他,隻好紅著眼與閆玉亮急急換過目光,暗道一句“對不住了”,舉起手便作了刀狀,狠狠劈在裴鈞後頸上。第128章 其罪八十一 · 貽誤裴鈞好似聽見蕭蕭車馬,四下看顧間,他竟見自己正站在當初北行狩獵的大隊人馬中,一眼望去,白雪載道,遠處吹來的寒風刺骨。驚疑中,他右手的指頭忽被身後一雙冰涼的小手給攥住,低頭一看,隻見是薑煊懷抱著一隻麻兔,正一臉認真地看向他道:“舅舅,你幫幫母妃吧。”……“煊兒!”裴鈞周身一個激靈,猛然驚醒,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處山洞之中。“大仙兒,醒啦?”方明玨聽聲,慌慌趴過來,一手摸他額頭喃喃著“退燒了”,一手招唿閆玉亮,“師兄,快,快拿些水來!”裴鈞倒嘶口氣,隻覺後頸一陣酸疼,微微一動,左臂也傳來銳痛。落目一瞧,原來他手臂上有兩道口子,此時雖已被包紮好了,卻仍能見著紗布上滲出的血,而稍稍活動手指,手臂經絡也被牽扯出絲絲的痛楚。閆玉亮拿著水袋,盤腿坐在他身邊,一手托起他的頭,一手捏著水袋喂水給他,沙啞道:“子羽,你流了不少血,這傷都才結痂,動不得。”閆玉亮灰頭土臉、衣衫破碎,身後的方明玨也蓬頭垢麵、額頭帶傷。在他二人身後,圍坐著三十來個精銳護衛,應是江邊大戰後殘存下的,不少也或輕或重負了傷,眼下正與他三人一同棲身於此處山洞之中養精蓄銳,躲避追捕。裴鈞微眯起眼,仔仔細細地辨別一番,見這些人裏並沒有裴妍、薑煊和梅林玉。他頭頂的石縫之間有日光照入,昭示著已是翌日天明。一時間,昏迷前江麵濃煙中沉船的畫麵隨同日光浮現在他眼前,梅林玉迎上刀刃時裴妍的驚聲大叫和船板斷裂之聲也猶似響在耳邊。他幹裂的嘴唇顫顫開闔,不死心地問閆玉亮:“第二船呢?”閆玉亮拿水袋的手一頓,與身邊方明玨對過一眼,垂眸搖了搖頭。裴鈞捏起拳頭狠狠一砸地麵,眼底的酸澀一時騰起,侵入胸腔宛若鋼針,將他心肺紮得剜骨般劇痛,令他閉眼嘶吼一聲:“怪我……都怪我!”方明玨一巴掌打在閆玉亮後肩上,紅著眼眶瞪了閆玉亮一眼,掀開他坐到裴鈞身邊:“大仙兒,你別聽他胡說!昨日咱走的時候,那第二船雖沉,可落水護衛尚多,又……又都通水性,你姐姐、外甥和梅少爺也不定就怎麽樣呢,等外頭追兵散了,咱再去找找就是——”“我現在就去找!”裴鈞猛地支起身子,抓起身旁的銀槍便站起來,一把推開上前扶他的方明玨,趔趄到山洞口,抬腿便跨了出去。一時間,耀眼的日光將他眸底刺痛,他隻見眾人所在之處是一方密林中的矮丘,隱隱可聽見遠方傳來江流之聲。他腿腳一軟,此時卻以槍杵地站穩了,隨即提起槍便向江聲傳來的方向大步走去。“子羽!”閆玉亮在洞口恨叫一聲,見他不應,隻好招唿護衛們緊隨而上,自己又加緊跑了幾步,好歹才上前扶住了他。眾人一路掩藏蹤跡、尋尋停停,毫無所獲,約走了兩炷香時候,才走迴昨日擱淺的江邊。江麵上初升旭日,照得一江潮水波光粼粼,周遭漁鷗翩飛、鳥獸幽鳴,卻沒有一絲人跡。若不是江邊還留著的昨日損毀的第一艘船,此處竟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裴鈞在江邊閉上雙眼,仔細搜索著記憶中關於第二船的蛛絲馬跡,可此時卻唯獨隻能想起那一船濃煙中的爆裂聲和驚唿聲,隨即而來的便是眼前兜頭罩下的黑。他知道這方水域礁石遍布、暗流極多,就算水流不甚湍急,人要從江心遊到岸邊也比登天還難,更別提第二船有追兵圍捕,梅林玉受了傷、裴妍還帶著薑煊,如此境況下,就算周遭有護衛幫襯,他三人還活著的希望也十分渺茫;而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僥幸,讓三人還留著命在,那上了岸邊亦需四處躲避、尋找吃食,倘使再度遇到追兵,又一定會被押迴京城——憑他眼下僅剩的人馬,就算能冒險追上追兵,也決計救不出裴妍三人。為今之計,唯有火速走完剩下一日的路程,趕到寧城和薑越匯合,才能有望出動更多人馬搜尋裴妍三人的下落!想到此,裴鈞不願耽擱,便強忍一腔酸苦,一心默念著神佛保佑,速速召集眾人前來,將岸邊第一船的殘骸清檢一番,挖出尚未落水的物資和衣衫來,各自隨身攜帶,預備沿著陸路向東南前行至下個村落,再尋車馬趕往寧城。可正在眾人整裝待發之時,他們身後的草叢中卻忽然發出窸窣一聲。裴鈞以為是追兵來了,立即與眾護衛拿起武器迴頭防禦,可此時定睛一看,卻見那草叢分撥開來,當中竟是一隻毛發汙髒、渾身黢黑的大狗。這大黑狗半身狗毛燒得不剩,裸露的皮膚亦燒傷了一塊,後腿上還有處深可見骨的傷口,讓人難以想象它究竟經曆了什麽。可饒是如此狼狽不堪,那狗臉上卻仍舊清晰地顯露出一雙豆黃色的眉毛來。裴鈞見之一愣,暗唿一聲:“是煊兒的狗!”黑狗也即刻認出了裴鈞來,此時正要奔向裴鈞,跑了兩步卻猛地頓住,忽而惡狠狠地瞪著他,齜牙咧嘴地怒吠起來。裴鈞正莫名間,又見那黑狗淩空躍起,兀地向他猛撲而來,不禁心下一凜,下意識握緊手中銀槍。可還不等他舉起銀槍,黑狗卻已在他身前一個頓地接跳,嗷地一聲,張嘴咬住了一隻當空射來的利箭!“有追兵!”眾人這才一驚之下四散開來,黑狗卻已甩掉箭羽,徑直一個飛撲,跳進那草叢之中撕扯起來。草叢中立時傳來聲聲慘叫,一個渾身鮮血的黑衣人掙紮著爬出草叢,不顧自己被黑狗咬著的大腿,高舉起手便要按動手中的弩箭。裴鈞眼疾手快,舉槍劈在那黑衣人腕間。那黑衣人慘唿一聲、手腕斷裂,立時被周遭護衛殺死,可此時此刻,他手中的機弩卻已然發出一枚響箭,咻地竄入天空。“不好!”方明玨急道,“他們定是派了人在此來迴巡視,一旦察覺我們在此,便放信叫大隊人馬趕來。我們得快走!”他此言剛落,眾人東南方向的密林間果然傳來陣陣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