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說完話,裴鈞已經幾步衝到他麵前俯身將他死死抱住,此時已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緊扣著這人的後腦將他壓在懷裏,一時竟覺鼻尖眼角都泛起酸意,咬著牙便罵他道:“薑越你這莽夫!我還以為你真死了!”第80章 其罪五十二 · 暗度(下)薑越被這忽如其來的一抱打斷了言語,刹那竟不知如何開口才是妥當,隻得生澀道:“你……你別憂心,我這不好好的麽?”他輕輕撫上裴鈞後背,一時也不知該不該當一拍,手指便隻得僵僵頓在裴鈞溫熱的背脊間,剛要再說一句,卻聽裴鈞身後傳來一聲愕然的唿喊:“師父?”薑越一愣,立時循聲看去,竟見是他徒弟張三跟了裴鈞進來,此時正呆立門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那神情直如撞了鬼。薑越雙目一瞠,下意識就要推開裴鈞。可他一推之下,裴鈞一雙健臂卻紋絲不動,不僅不放開他,反倒還順由張三這一聲驚唿,而愈發用力地把他摟得更緊了——直緊到他覺出氣悶。他眼睜睜地看著裴鈞身後的張三越走越近,越來越近,這叫他一張失卻血色的臉都霎時脹紅起來,不由在裴鈞頸窩間告誡:“裴鈞,你快放開我,見一他——”“師父竟還活著?”張三此時已站在裴鈞身後了,眼見薑越尚在人世,他忽而眨了眨眼睛,身子一搖,旋即抬手就抽了自己一耳光,“這,這不是夢罷……”薑越見狀連忙抬手止他,卻不等說話,已見著張三眼都紅了。然下一刻,張三卻終於留意到裴鈞死死捆住薑越的雙手,頓時整張臉又僵住,愕然的神情更甚:“這,這又是怎麽……”薑越不由急得再一掙裴鈞:“放手!”裴鈞卻把臉埋在他領間一蹭,粗啞的聲音透著衣料悶悶傳來:“不放。你徒弟方才在車上說我沒心,我眼下就讓他看看我有心沒心。”薑越壓根兒不懂他此話何意,待狐疑看向張三,卻見張三聞言倒退一步,連嘴唇發起抖來:“莫,莫非師父和裴大人……已、已經……”“已經好上了!”裴鈞想也沒想就答了他這句,手一收,又更把薑越勒緊了些。張三聽言隻覺雙足頓冷,一時失力竟跌坐在地。裴鈞懷裏的薑越也被這話給嗆住,忽而就嗆咳起來,越咳越厲害。裴鈞沒了法子,隻得先心有欠欠地先放開薑越,替他拍拍後背,又拿過一旁石桌上的茶水遞在他手裏,囑他先喝水順順。薑越一把奪過那茶水灌下,這時是一張臉都紅透了,一路從眼下紅到了耳根子,又從耳根紅進了衣領去。待一盞茶飲盡,他才深吸一氣,目中微慍地看向裴鈞,又再看向跌坐在地的張三道:“你……你先起來。”可張三一日間已遭五雷灌頂、大起大落,實是沒那麽好站起身來,眼下便依舊坐在地上,全然驚惶地望著他二人。裴鈞眼見這境況,是薑越難以啟齒,張三又嚇得夠嗆,便也再不忍再逗這倆師徒了,隻好接過薑越喝空的茶盞,歎了口氣道:“得了,還是我來說罷。小阿三,實則昨日上朝我忽而辭官,引了皇上龍顏大怒,下了朝,皇上便將我押在了宮裏——那景狀,若非是外力迫使,他是絕不會放我出宮的。你師父得了信兒,應是亦深知如此,於是今兒一早便布下了這場大戲,為的雖是要救我出來,卻也更一石二鳥,攻了蔡氏個猝不及防。”他身旁的薑越稍稍平息一二,這時也站起來道:“見一,你可還記得年前有人刺殺我一事?”張三點頭:“記得。內閣查證,是師父的近衛對師父懷恨,故而才——”“非也。”薑越徑直打斷他,“那隻是糊弄內閣的把戲罷了。實則那時便是蔡渢派了人殺我,隻是卻未嚐得手,反被我殺死了。當時的刺客,便就是你今日帶去大理寺的那具屍。那時裴大人與我已有聯結,一見刺客身上刺青,便料到是蔡氏要離間我二人,於是我二人便換了具屍身交給刑部,壞了蔡渢這離間計,才暫且把此事給摁下了。”“可我是真未料到,你竟一直留著這屍首。”裴鈞疑惑看向他,“這都三個多月了,你將他藏哪兒了?”薑越想了想,坦白道:“藏在工部都水司的冰窖裏。”“都水司?”裴鈞眉頭一跳,恍然,“所以工部底下的六司裏,竟一直都有你的人?”薑越正色看向他:“西城兵馬司和城北營裏不也有你的人麽——還不是夥夫就是押運,一個個管的都是糧餉。彼此彼此。”裴鈞哂然一笑:“所以你是早就料到有這一日,才一直摁著這屍首不放?”薑越搖了搖頭,慢慢走過去扶起地上的張三道:“蔡氏行事詭譎,從來難以留下把柄。那時我隻是想,既然拿下了這刺客,也當屬一個物證,不多用一用便是可惜,這才留下那屍身試試,當時也並未想過真會有用處。”“那……今早又是怎麽迴事?”張三問。“今早之事,全然隻是一計罷了。”薑越引他到桌邊坐下,徐徐答道,“既知宮裏不會輕易放人,那要讓裴鈞出宮,便隻能生出一件大事,讓皇上不得不放裴鈞出來。而若是要迫使皇上放人,便唯有叫內閣與世宗閣一齊施壓,才是最為穩妥——這便需要裴鈞犯下一宗案子,引他們進宮拿人。但是……”薑越說到此處,目光涼涼瞥了裴鈞一眼:“依照皇上對裴鈞的器重,等閑小罪,怕是不舍放裴鈞伏法,故未免皇上包庇,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張三聽到這兒雙眉一沉,看了他身旁裴鈞一眼,神色頓時複雜起來。薑越當即向前一步,將裴鈞半擋在身後:“此事裴鈞並不知曉,你——”“你也根本沒想要告訴我罷。”裴鈞才不管張三何想,隻拉了薑越的手讓他先坐下,又蹲在他身前打量他病容,斂起眉來一歎,“我若知道你要遭這趟罪,也一定不許你如此行事。你且老實說,你是不是真服了毒?”“倒也不算是毒……不過是藥草罷了。”薑越從他手裏抽出衣袖,輕咳一聲避開他目光,“那藥能致人胃熱壅盛、突發窒息,叫人吐血,卻並不致命,及時解毒便可痊愈,解藥我早服了。方才我在東城府庫飲下那藥,待騎馬出去,便能叫百姓諸官都見我毒發。如此眾口鑠金,人人信以為真,這時再把昨日從冰窖取出的屍身扔在府庫後門,說是刺客已斃,這樁案子就算成了一半。”張三聽到此處,後麵的事倒也差不多能想見:“侍從將師父送迴王府,再奔至宮中請得太醫,讓太醫報給皇上,說晉王已鶴駕西歸——而我,正是此時聞訊趕到王府的,一去便聽說師父辭世,立時悲痛難當,故而恍然被人告知刺客與裴府有關,衝動之下……自然領著那屍身去了大理寺,為的是叫裴大人伏法抵罪給師父殉葬——師父是連這個也算進去了。”“他還打了我一拳呢。”裴鈞適時指著自己左臉,往薑越湊了湊,“薑越,你看你看,這兒就是他打的。”張三冷冷看向他:“你一來便問我師父可真死了,不打你打誰?如今所見,師父也果真是替你遭罪,這拳你挨得便值。”裴鈞頓時瞪眼:“你還有理——”“好了。”薑越一拉裴鈞袖子,“你此番出宮已屬不易,便當他是做戲幫了你罷,別怪他了。”裴鈞被他拉去一旁立著,不由喃喃一聲“偏心”,可此時垂頭瞥見薑越的臉,卻又好奇起另一問來:“薑越,太醫和張三替你驗身,都摸不著脈象、探不到鼻息,這你又是如何做到的?”薑越聞言稍頓,待想了想,隻垂眸展眉道:“不過是軍中學來的伎倆罷了,不足掛齒。”“那你眼下可還有恙?”裴鈞說著就又湊來了,引薑越好笑地看向他,搖頭答:“真沒事,你就別問了。”薑越這一笑在張三眼中,實有種從見過的柔和,而再順由他目光看向裴鈞,又見裴鈞的神情正色又專注,全不似平日裏閑散隨意了,這又更叫張三心中發沉。“師父,”張三低聲開口,看向薑越道,“您設計假死,欺君罔上,如今雖救出裴大人,可往後……又待如何收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裴公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書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書歸並收藏裴公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