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獨孤銑道:“陛下惦念六殿下,日思夜想,我這就送他進宮。”宇文皋定定神。不愧為三公中最年富力強的一位,馬上冷靜下來。上下打量一遍,道:“潤澤,且慢。殿下這身裝束,先在敝處換一換。”獨孤銑果如宋微猜測,不過表麵淡定,內裏實則亂如一鍋粥。腦中許多聲音輪番咆哮,好在他還記得是在嶽母靈前,一個念頭一個念頭掐滅下去。最後隻想到皇帝又氣又急,病得奄奄一息;太子日益囂張,毫不遮掩。如此境況下,他竟然迴來了!不許他走,他偏要走。硬叫他走,他又不走了。就是一頭驢。也好。迴來了,便休想再走。務必第一時間送進宮去,給皇帝看了再說。根本來不及想到宋微還畫著濃妝,一身挽郎衣袍。如此進宮,不吉利倒在其次,皇帝當場氣吐血,簡直是一定的。宇文皋走出靈堂,喚了個心腹仆人,請夫人前來。宇文夫人聽罷丈夫吩咐,也不多問,親自將宋微和獨孤銑帶到書房側麵,成國公專用休息室,又親手送了熱水和衣裳進來。宋微挽起頭發,低頭洗臉。似是嫌他太過磨蹭,獨孤銑一言不發,搶過帕子,一手托住他後腦勺,另一隻手就跟抹桌子似的,抓著帕子使勁擦他臉上脂粉。臉皮摩擦得發痛,宋微不敢提意見,齜牙咧嘴忍住。臉上洗幹淨了,獨孤銑揪住他衣領,哧啦撕成幾片。宋微打個顫,乖乖不做聲,自己伸手把爛布條子往下扒拉。他當然認為並不需要氣成這樣,但是他可以理解對方為什麽氣成這樣。故意火上澆油,總不夠厚道。獨孤銑將他從裏到外扒光,拿起宇文夫人送來的衣裳給他穿上。碰觸到凸起的肩胛和肋骨,忽然停手。上下摸了半晌,才接著穿下一件。宋微頭天沒睡好,又唱了個通宵,這時困意上湧,沒臉沒皮在對方身上蹭蹭,打著哈欠道:“獨孤銑,我好困。”獨孤銑將他一把抱起:“睡。到地方我叫你。”作者有話要說: 俗務纏身,暫停兩周。致歉。提前祝大夥兒新年快樂!附錄:本章挽歌:第一首出自《詩經·小雅·蓼莪》第二首李商隱《送母迴鄉》第三首漢樂府《薤露》 第96章 情人乍起無端恨,父子何來隔夜仇成國公府老夫人逝世,兇訊早已第一時間報進宮,皇帝派來吊唁的使者會在初五上門。此前府裏的人多進宮跑兩趟,比如為老夫人請個封號什麽的,順理成章。獨孤銑給宋微換衣服的工夫已經想好,借用成國公府的馬車送六皇子進宮。他把宋微放在屋裏的羅漢床上,轉身出去找宇文皋商量。才邁進書房,就見宇文夫人親手捧著小暖爐過來,道:“你大哥的意思,這會兒還太早,今日新正初二,宮門開得晚,莫如在此稍作歇息。待時候差不多,車馬備好,再來叫你。”宇文皋沉穩老道,果然妥帖。獨孤銑謝過嫂嫂,關上房門,在羅漢床前站著。因為宋微神出鬼沒慣了,第一耳朵聽出他的聲音,再認出本人,居然完全沒顧得上吃驚。這時候才開始感覺不確定,恍如身處夢境。彎下腰,摸摸他的頭,把人往身前抱。宋微睡得正沉,十分不滿地哼哼兩聲,臉趴在他肚子上,順便伸出胳膊圈住了腰。這枕頭軟硬適中,大小如意,唿嚕唿嚕接著睡。獨孤銑便不再動他,就著這姿勢盤腿坐在羅漢床上,讓宋微躺在腿上貼著自己肚皮睡覺。連夜奔波,他也是一個通宵沒睡。卻不可能像懷裏沒心沒肺的小混蛋一般,萬事不管。趁著這點空當,稍作休息而已。至於接下來的事,他實在吃足了教訓。殫精竭慮,弄巧成拙,莫如順其自然。無論如何,在無數的不確定之中,有一樣東西始終巋然不動,足以憑恃,那就是自己的心。低下頭,調息運氣,閉目養神。聽到外間書房門響,正要起身,分辨出腳步,略作思量,坐著沒動。宇文皋輕輕敲了敲裏間的門:“潤澤?”“大哥請進。”成國公推門進來:“馬車……”剛開了個頭,就被麵前所見驚住,聲音立刻縮了迴去。眨眨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顫抖道:“潤澤,你,這……”獨孤銑望著他:“大哥,你之前問過我,是不是看上了什麽人。”憲侯遣散內宅,成國公曾私下表示關心,故獨孤銑有此一說。算起來,宇文皋既是他妻兄,亦是他表哥,這種關係,在這個時代,屬於可以共同嫖妓的親密戰友。宇文小姐在世的時候,憲侯待她相當尊重照顧,愛情雖有限,感情卻不淺。加之兩個嫡出子女的地位穩固不可動搖,可以說毫無虧欠成國公府之處。宇文皋比獨孤銑大十來歲,對他向來頗為包容,彼此並不迴避私事。宇文皋聲音更抖了:“莫非……莫非……就是……”“就是他。我看上他的時候,他還不是六皇子。這事……誰也沒想到。”宇文皋理解了他的意思,腦中卻反應不過來,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抖著聲音,在屋子當中走來走去:“這……這……”獨孤銑道:“大哥,此事陛下和我父親早已知曉。你無須擔心。”宇文皋陡然拔高聲調,不敢置信:“你說什麽?陛下和老侯爺……早已知曉?”見獨孤銑篤定點頭,連手都抖起來,“這、這、這……”成國公任尚書令,主朝政決策。想什麽事情,從來都是一葉落必知天下秋,牽一發必定動全身,下一子恨不能算出百招後手。瞬間工夫,便從憲侯與六皇子的私情,想到皇帝,想到太子,想到三公五侯的平衡,想到朝廷格局的變化……腦子像個陀螺似的轉,人也跟個陀螺似的走圈:“這、這、這……”獨孤銑苦笑:“大哥!”宇文皋站定,不抖了:“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