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前後左右仔仔細細看了又看,互相對望一眼,同時搖搖頭,出來給侯爺迴話,神情難掩失望沮喪。蔡攸道:“侯爺,隻怕是弄錯了。那人……與宋公子,實在沒有一絲相似之處。”牟平跟著點點頭:“確乎沒有一絲相似之處。”想了想,又道,“隻不過……” 獨孤銑問:“隻不過什麽?” 牟平作為侍衛首領,心思靈活細密,又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且比蔡攸更加熟悉宋微,最初的畫麵衝擊過去,便開始動腦筋尋找破綻。“那人須發蓬亂,細究起來,其實並看不清楚五官是何模樣。因為隔了段距離,也沒有聽見他說話嗓音。至於跛了一條腿,這個……倒也不是完全無法偽裝。”獨孤銑瞳孔張了張:“你說他跛了一條腿?”牟平覺得侯爺有點兒反應過激,遲疑片刻,才道:“嗯,是,那人看上去……確實跛了一條腿。還有,身邊的馬兒顏色也不對。”獨孤銑站起來:“跟我進去看看。”宋微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哄好了薛三,打發人重新上了賽場。薛璄被他順得裏外熨帖,跟打了雞血般,上去就橫截一杆,擊球入洞得分。宋微正鼓掌,不提防看見姚子貢衝自己似笑非笑,一臉賤兮兮的表情,沒好氣轉過頭,冷不丁對上兩道視線,動作忽地一滯。強壓下心頭擂鼓似的躁動,裝出渾不在意的樣子,一點點繼續轉動腦袋,把目光投向賽場。過得片刻,到底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向那個方向窺探,對方竟然同樣渾不在意,正專注地欣賞場上比賽。多瞅兩眼,就瞧出不對勁了。該吆喝時不吆喝,該鼓掌時不鼓掌,該跺腳時不跺腳,該罵娘時不罵娘,一看就是偽得不能再偽的偽球迷。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宋微覺得自己就是那垂死掙紮的困獸。說不上害怕,更談不上驚慌,隻有命中注定果然如此後,剩下的不甘和不忿。既是垂死掙紮,好歹負隅頑抗一下。他皺起眉頭,對姚子貢道:“四爺,我暫且失陪,去方便方便。”姚子貢眼睛盯著馬球,隨便嗯一聲。宋微沒法遮掩,索性大大方方牽著馬往外走。才到場外,立即翻身上去。得噠被他操控得如臂使指,但見四隻蹄子騰空翻飛,瞬間提升到極速,恍若一道紅色旋風,眨眼工夫奔出數十丈開外。獨孤銑跟著出來,見此情景,一聲冷笑,策馬追逐,緊隨其後。誰都不想驚動旁人,故而都沒有出聲,一個勁悶頭狂奔。憲侯侍衛自然跟著出來,奈何速度比不過,僅有牟平蔡攸二人勉強跟上,綴在後麵。宋微不熟路,隻能順著大道跑。馬場周邊開闊,方便奔馳,再往前,越來越不好走。東城本是遊山玩水風景勝地,又趕上重陽節假日開始,路上往來行人車輛絡繹不絕。兩人一個逃,一個追,很快變成騎術大比拚。本來路人們無不嚇得提心吊膽,很快發現馬上之人騎術絕佳,且極有分寸,別說撞到人,就是車駕牲口,均不曾禍及。漸漸定下神來,一個個駐足探頭圍觀,還有人跟在馬屁股後頭擊掌喝彩。不知不覺追出一大段。宋微與獨孤銑賽馬不是一迴兩迴,深知彼此長短,原本人多對他有利,慌不擇路之下,猛然察覺上了人最少的一條道,心中大唿不妙。獨孤銑麵上浮起笑容。這條路之所以人少,因為它直通落霞湖畔。重陽佳節,都預備登山,沒什麽人來湖上遊船。宋微望見麵前茫茫一片波光,漫無邊際,整個人都不好了。背後蹄聲步步逼近,仿佛就在耳邊踏響,他簡直恨不得一頭栽進湖裏,沉下去再也不要出來。倏地一勒韁繩,轉過馬頭就要順著湖邊跑。“嗖”一聲風聲掠過,一道冰冷銳利的劍鋒擦過臉頰,幾縷胡須發絲隨之斬斷,麵皮都似乎跟著一痛。定睛看時,獨孤銑那柄青霜寶劍,亮閃閃插在眼前,入地半尺,寒光衝天,劍柄猶自顫動,嗡嗡有聲。宋微嚇得渾身僵硬。得噠比他更沒出息,驚得前蹄猛抬,長嘶而起,差點把主人掀下來。獨孤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比那劍光更加冷厲:“你再跑一步試試。” 第91章 事當諧處常驚險,情到濃時多怨尤宋微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是理直氣壯鎮靜淡定的。大概多日逃亡生涯東躲西藏磨去了誌氣,才騎上馬開始逃,就莫名奇妙心虛氣短膽子怯,越跑越慌張。這時感覺背後陰雲密布泰山壓頂一般的怨念漫延過來,連頭都不敢迴。心裏什麽也想不起,隻知道糟了糟了慘了慘了這迴真的完蛋了……獨孤銑繞到他前麵,下了馬,拔出插在地上的寶劍,歸入劍鞘。抬頭望著馬上的人,麵無表情:“下來。”“啊?啊……”宋微木木往下爬。他盡職盡責裝了半年瘸子,習慣成自然,下馬時右腿不敢施力,虛踏一下,全憑左腿蹦下來。聽見獨孤銑問:“你的腿,怎麽迴事?”一愣:“啊?”獨孤銑走近兩步,重複道:“你的腿,怎麽迴事?”宋微對著他的臉,看見他眉毛擰著,嘴巴扭著,眼睛裏既像冒火又像冒水,也不知是在生氣還是在難過,簡直帶出幾分猙獰,驚得不由自主往後退,實話卻不經大腦蹦出口:“假、假裝的……”“假裝的?”“是,是……假裝的……”聲音越說越小,不由自主又往後退一步。不得不說,習慣的力量強大得超出想象。鮮明的心理暗示加上傑出的模仿能力,到了這境地,每退一步,宋微那裝瘸的右腿還條件反射般拖著。獨孤銑眉毛跳了跳。“啪!”腿上一陣劇痛,宋微一彈而起,猛地抱住右腿單腳蹦跳,連轉好幾個圈才緩過來,眼淚都疼出來了。獨孤銑手中橫握青霜劍,人也像柄劍一般筆直站立,嗖嗖往外輻射殺氣。他很知道怎麽把人揍痛,寶劍連鞘抽在宋微右腿小腿上,皮肉最多留點痕跡,卻能痛得他半天筋都抻不直。宋微炸了,怒吼:“你、你敢打我!” 獨孤銑盯住他:“你如此作踐自己,就該打。”將劍掛迴腰間,猶不解恨,望著宋微的眼睛,補充一句,“再讓我看見你這般作踐自己,看見一次打一次。”宋微暴跳:“老子的事,不要你管!”扯著韁繩就轉身,“得噠,我們走!”恨恨向前邁開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