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銑出身高貴,少年時又曾行走江湖,於酒道上自當見識不凡,普通人跟他沒法比。於是兩人十分湊巧地找到了共同擅長的領域,喝了個旗鼓相當。星光燦爛,清風吹拂,鮮花和金橘的芬芳混雜在酒香中,於周遭縈繞。此情此景,什麽也不必說,滿斟瓊漿,舉杯輕碰,抿一口,歎息一聲,自然無上好心情。開始隻是單純喝酒,幾杯下去,好勝的勁頭冒出來,開始互相比拚。後來發現誰也沒法灌醉誰,便開始玩花樣。獨孤銑讓牟平去黎均那裏,把王宮中收藏的所有種類都搬來一壇,矮幾上排開二三十個杯碗,每一種都不同。兩人輪番擲骰子,擲出幾點就喝第幾碗,猜品種,猜原料,猜年份,猜產地。誰輸了誰挨罰。通常此等場合下的懲罰,往往起頭還算正經,越往後越不堪。任你平時如何端方正派,喝到忘形處,出什麽幺蛾子的都有。更何況此二人,皆是風流不羈的性子,玩得開鬧得起,腦子快臉皮厚,堪稱棋逢對手將遇良材。再加上彼此關係簡單,不用遮掩算計,難得無拘無束,竟是放開懷抱玩了個淋漓痛快。最初幾碗很正常,輸了的喝酒、講笑話、唱小曲。獨孤銑給宋微講士兵們為了交趾美女,如何排隊挨板子,講軍營裏的葷素段子,講早年江湖遊曆遇見的奇人逸事,逗得他捧腹大笑。宋微給獨孤銑講蕃坊傳聞,唱波斯小調。他這邊唱著,小侯爺坐在對麵拿筷子敲碗打拍子,其樂陶陶。吃吃喝喝說說唱唱到半夜,不知怎麽變成了真心話問答。宋微輸了,獨孤銑會問“我是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第一次跟女人上床是什麽時候?”“第一次自瀆是幾歲?”宋微說假話他不信,說真話他也不信,很糾結的樣子。反之宋微從來不問他這一類問題,隻問“你迄今為止最丟臉的事是什麽?”“如果蹲茅坑忘了帶草紙你會怎麽辦?”“如果在妓館狎妓不幸遇到父親大人,該怎麽辦?”真心話說到兩個人都隻肯問不肯答的地步,懲罰變成了親嘴脫衣裳。當然,這是獨孤銑單方麵給宋微的懲罰。如果是他輸了,則不得不喝雙倍的高度酒。宋微打的好主意,就算不醉死他,撐也撐死了。獨孤銑豈能讓他如願,喝雙倍便脫雙倍。天氣不冷,一共也沒幾層,等酒喝得隻剩三兩碗,宋微已經光溜溜被他壓在身下,從臉蛋到腳趾,都是醉人的酡紅。牟平秦顯原本在邊上伺候,後來忍著笑躲到角落裏。當小侯爺脫掉宋公子第一件衣裳的時候,兩人拿點吃的喝的直接下樓,坐在樓梯口守著,再也沒敢上來。第二天淩晨,獨孤銑被正殿鼓聲驚醒。懷中抱著一個暖唿唿的身軀,心中也是滿滿的暖意。後半夜有些冷,宋微絨毯從頭裹到腳,整個緊貼在他身上,隻露出一個頭頂抵著他下巴。這是個令人沉迷的無限依戀的姿勢。獨孤銑摟著懷裏的人,一動也不想動。新正第一天,國王早朝受賀,百官入朝參拜。此等場合,獨孤將軍必須到場亮個相才是。獨孤銑暗忖反正已經晚了,索性不去了罷。卻不料兩個忠心負責的屬下及時出現在平台上。“小侯爺?國王陛下派人來請了兩迴了。”獨孤銑無奈坐起,充分體會了一把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心情,甩甩昏沉的腦袋:“跟他說過半個時辰到。”環顧四周,真是一片狼藉。幾上杯盤堆疊,殘羹冷炙,地上衣衫委棄,絲羅淩亂。獨孤銑頭一迴覺得,酒是個好東西,助興且亂性。昨夜喝到最後,肌膚相親順理成章,愉快而又歡暢,炙烈而又澎湃,濃厚而又長久。這才真正叫兩情相悅。床上做不出來的情分,歪打正著,喝出來了。早知道這樣,早拉他喝一場就好了。心想昨夜還有一大收獲,知道了他的生辰居然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到時候借機慶祝,還能再增進一迴感情。抱著人進了房間,熱水已經備好。擦洗的過程中宋微醒了,獨孤銑親親他,輕聲道:“小隱,新春吉祥。”宋微迴親他一下:“小侯爺,新春吉祥。”“叫我名字。”宋微還困得很,眼睛半睜半閉:“嗯,獨孤小侯爺,新春吉祥。”獨孤銑待要不依不饒,卻見他垂下頭靠在自己胸前,又睡著了。心道來日方長,慢慢調教吧,急也急不來。新年一過,大夏軍隊大部分拔營返迴南順關。那些扛過一百軍棍娶了交趾美女的,若女方願意,直接隨軍出發。也有無牽無掛者,留下來安家落戶。阮銘將這些人編入王宮衛隊,待遇相當不錯。獨孤銑留了五百精騎,專等著護送明華公主。年前時間緊迫,玄青上人計劃年後在交趾王室貴族中傳道講經一個月。將玄門道法普及至極南之地,也算得上邦禮義教化的一部分,從政治文化意義上說,不是小事。交趾國隨同獨孤將軍返迴上邦京都朝貢請封的使臣已經定下,乃大公主駙馬,即黎均的姐夫,也是國王信得過的親近之人,身份亦足夠尊貴。各色貢品正在緊張籌備之中,因朝中老臣建議,黎均還想借機送一批士子到上邦太學進修,來年考個功名迴國,大顯榮耀。獨孤銑跟玄青商量一番,覺得可以做主,不必輾轉上奏請示,直接應允了他這個要求。正月十五,宋微過生日。除夕晚上喝得糊裏糊塗被小侯爺問出來,第二天一清醒,就讓他自己忘了個幹淨。而且這一世他在宋曼姬跟前才過了一個生日,還沒形成習慣,所以根本沒往心裏去。當日入夜,國王陛下設宴,邀請上邦貴客,作陪的除了黎均,就是他的母親、姐妹和姐夫。 宴席吃到尾聲,黎均讓人送上來一個盒子,遞給宋微。“賢弟生辰,又是及冠之年。愚兄有心為賢弟備妥玉簪金冠,但知賢弟慈母在堂,族中定有德高望重之長者,故不敢僭越。隻尋了兩樣小玩物,權作賀禮,博賢弟一笑。”他雖然做了國王,依舊平易謙遜,彬彬有禮。宋微十分吃驚,轉眼便想到,定是小侯爺不甘寂寞整出來的閑事。道過謝打開一看,是一個小小的赤露魚鰾儲物袋和一把匕首。宮人介紹,此刀乃提風國商人帶來的西洋貨,說著演示一番。那匕首不大,外表就是把普通的日用小刀,轉動柄上機括,裏邊還有一層,輕薄堅韌,鋒利無比。這兩樣東西甚合心意,頗為驚喜。宋微站起身,正兒八經再次謝過國王陛下。其餘人也各有表示,多精巧貴重之物。不過玄青上人送了一個據說法力無邊的平安袋;黎均的小妹妹,十六歲的三公主,送了一方親手繡的絲帕。獨孤銑臉色變了變,無法跟小姑娘一般見識,隻好當沒看見。他自己的禮物要留著私下裏送,怕叫穆七爺看出不妥來,反而惹得宋微不高興。深夜時分,宋微快要歇下,果然又被侍衛叫出去,還是小侯爺等在門外。此時圓月當空,皓然千裏,月色如匹練霜紈,與除夕夜繁星滿天的景象截然不同,卻更適合對坐小酌。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二人坐在嘉瑞殿的平台上,沒有多餘的話,推杯換盞,氣氛極為平和,甚而給人感覺有脈脈溫情如月華流淌。獨孤銑掏出一個小盒子:“小隱,給你的生辰賀禮。”宋微打開看一眼,立刻推了迴去:“小侯爺,太貴重了,恕我不能收。”盒子裏是串金色南洋珠,顆顆渾圓飽滿,色澤柔和明亮。宋微跟穆七爺逛街時看到,曾經很想給母親帶一串,奈何價格無法承受,瞅幾眼便罷。也不知獨孤銑從哪裏知道的。獨孤銑道:“替我送給你母親吧。害她擔心憂慮,算是我給她賠罪。”宋微搖頭:“沒這迴事,小侯爺言重。”獨孤銑又道:“你不喜歡這個?我還準備了一樣。”宋微覺得此人水磨糾纏功夫日益見長,略有些頭疼。“及冠取字,你不肯收禮,我便送你一個字吧。你姓名裏這個‘微’字,意蘊豐富。並非隻有微不足道一個意思,更有精深婉妙之意。我送你一個字,叫妙之,怎麽樣?宋微宋妙之,‘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多好。”這份禮比那珍珠還嚇人,簡直要打上一輩子的烙印。宋微把頭搖得像波浪鼓。獨孤銑捏住他臉蛋,陰謀得逞似地笑:“這樣,沒人的時候,我可以叫你妙妙。”宋微大怒,差點掀桌:“閉嘴!妙之妙之,聽起來像個一輩子考不上科舉的窮酸;妙妙什麽的,簡直就是勾欄的女支女!怎麽不留給你兒子女兒用去!”說完才意識到無端送了便宜給人占,連呸幾聲,恨恨喝酒。獨孤銑也不生氣,淡淡道:“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那好,你搬過來住,我就收迴。否則的話,我獨孤銑的東西,沒有送不出去的。”宋微到底不敢跟他鬧翻,三害相權取其輕,最終同意搬到嘉瑞殿來住。誰知第二天,黎均玄青等人都知道了他的字,紛紛讚好。黎均更是直接就用起來,“妙之賢弟妙之賢弟”地叫喚,宋微鬱悶得不行,無可奈何之下,隻得隨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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