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亭笑道:“果然。真是少年英雄,為兄好生佩服。”宋微沒想到這就跟人稱兄道弟上了。通過之前的交往,他知道這交趾王子性格單純,略有些軟弱,但並不是擔不起責任的人。此刻想是危機解除,前途充滿希望,平易和善作風盡顯。他懶得深究原因,覺得此人很好打交道,做個朋友也不錯。至於黎均為什麽對宋微印象格外深刻,好感度格外高,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當日帳篷裏執劍逼供,生殺予奪控於指掌的氣勢;麵對敵人委曲求全,唱作俱佳活靈活現的演技;此後單人獨騎千裏奔馳,不僅搬來有錢又厲害的幫手救了一幹人性命,居然還能搬來上邦的將軍,使冤情直達天聽,如今隻待聖旨降臨,便可借上邦之力平定叛亂,奪迴王位,怎不叫他感激涕零。先頭在宋微手裏吃的虧,統統變成了智慧與勇氣的體現,對這個恩人小兄弟,端的感歎欽服,十分仰慕。盡管細數恩人一大堆,但玄青上人冷淡而高不可攀,穆七爺圓滑而難測底細,後來的獨孤將軍代表上邦朝廷,禮數雖周到,卻威嚴不可親近,誰也沒有宋微給他的感覺好。王子殿下這些天在南順關住著,物質生活跟人身安全都有保障,可惜養傷的阮銘將軍是個悶葫蘆,等於根本沒人陪他說話。這會兒看見宋微,立刻生出他鄉遇故知的愉快心情來。二人寒暄畢,宋微馬上問黎均得救經過。黎均還沒開口,先忍不住笑了:“宋微賢弟,那位穆七爺,是你什麽人?是家人麽?”宋微奇道:“亭勻兄這話怎麽說?”“不是別的,就是覺得你們的行事風格,頗有些神似。”宋微也笑了:“辦法是我跟穆七爺一起商量的,你這麽覺得也正常。但我沒想到賊人那麽容易上當。”宋微與穆七爺商量的辦法,先帶足錢財贖出玄青上人一行。因傷員眾多,隨後自當奉送飲食藥材,看能不能找機會說動殺手,送一點額外加料的給他們。如果敵人上當,一網打盡,此乃上上策。如果敵人不上當,穆七爺的貨物中恰好有包南疆江湖人士訂購的西域追蹤香,先勻點兒出來用到交趾王子身上,等救兵來了再循香追蹤即可。就聽黎均道:“穆七爺來得稍有些慢,賊子們等得不耐煩,直嚷嚷要殺人。我可是提著一顆心,冷汗都出來了。那位玄青上人當真鎮定,刀子逼到鼻子尖兒,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還把賊人頭目罵了一頓。後來穆七爺終於來了,才知道他為什麽來這麽慢,實在是錢太多了。一箱子黃金,兩箱子珠寶玩物,還有三箱子銅錢。因為不許他多帶人,隻有兩個夥計護送。錢都偽裝成貨物,兩匹馬拉著小車進的山林,等到了靈湫,車輪子全壓壞了。賊人沒了車,一匹馬一個箱子都馱不動,人抬就更抬不動了,隻得就地拆開,分了許久也沒分妥。”宋微哈哈大樂:“叫他獅子大開口!這幫窮雜碎,一看就是沒見過錢的,敢跟我要五千貫。五千貫有多少,他數得過來嗎?這還是七爺仁慈,依我說全換成銅板,堆成山直接把他們埋底下得了,連墳墓都不用挖。”黎均也笑,繼續道:“賊人們在那邊點數分贓,穆七爺和他的夥計就協助玄青上人的保鏢療傷,壘灶起鍋,給他們烹飪食物。熬的那個肉湯,香氣撲鼻,連我都忍不住流口水。有幾個賊子想過來搶,被他們頭目製止。玄青上人憐憫我跟阮將軍,讓穆七爺給我們送兩碗。那賊人頭目本不許我吃,我便哀求他。而且阮將軍情形很不好,不進食的話隻怕更糟糕。穆七爺遞湯給我的時候,模樣十分不情願,偏偏手指在碗底扣了兩枚小藥丸,我一摸就知道什麽意思了,嗬嗬……”仿佛想起了穆七爺當時情狀,黎均又是佩服又是好笑,故事講得愈發歡快。“我把藥就著湯吃了,又喂給阮將軍吃。賊人們等了一陣,看我們安然無恙,無不垂涎三尺。原本他們為了追我們,一路也好不到哪兒去,個個又累又餓,困頓萎靡。還要背著那麽多錢偷偷過關迴去,隨身帶的那點幹糧哪裏夠。那頭目大概覺得可以放心,把穆七爺帶來的,還有玄青上人行李裏的吃食搜羅一空,又把牲口都拖過去馱東西。裏邊居然還有一頭小毛驢,又踢又蹦的,比馬兒還擰……”宋微摸摸鼻子:“那是我的毛驢。”黎均道:“啊,怪不得。你那小毛驢挨了好幾鞭子呢,被他們壓了好大一袋銅錢。”宋微問:“你知道我的毛驢如今在哪裏?”“都在穆七爺那裏呢。”宋微便道:“嗯,迴頭去看它。”黎均接著往下講:“總之賊人要什麽給什麽,穆七爺隻管侍候玄青上人。準備給大夥兒盛第二輪湯的時候,賊子們戒心盡去,搶走碗勺,將剩下半鍋分而食之。沒過半晌,全倒在地上不動彈了。穆七爺的一個夥計跑出去報訊,很快來了許多人,都推著深鬥的小車,錢擱在底下,賊子們捆綁了扔在上麵,蓋上雨布,裝成一路行商,到了南順鎮,就在郭家老號躲起來了。”宋微拍著大腿哈哈笑:“亭勻兄,你這故事講得太精彩了!可惜我不能親眼看見,遺憾啊遺憾!”        第34章 大道精修傳內外,奇貨專居通有無次日晚間,宋微窩在獨孤銑身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軟語央求:“小侯爺,我想去看看嗯昂。”他說“嗯昂”兩個字的時候,習慣一個短一個長,一個抑一個揚,並且第二個字的發音會不自覺地先往上抬,再往下落,帶著濃厚的鼻音,刻意撒嬌都不見得嗲得如此純真自然。獨孤銑立刻想起嗯昂是誰了。地位比自己高得多的那頭驢。什麽時候燉了撒點香料卷胡餅吃,一定爽快。“我明日叫人把你那頭驢牽過來,養在這邊。”“可是……我還想看看穆七爺跟玄青上人。”“不行。”獨孤銑先拒絕了,才道,“你就在這裏待著。我叫他們到這裏來。”宋微驚道:“小侯爺,你說什麽呢?穆七爺雖是長輩,平民身份,倒也罷了。玄青上人是什麽來頭,竟敢讓她上這裏來。我嫌命太長,腦袋太多麽?你對我有意見,也不是這個陷害法。”獨孤銑拍他一把:“誰要害你?再亂講打屁股。玄青上人反正要來關樓看景,順便就見了,一舉兩得。”宋微沉默一會兒,轉個身,背對著他,幽幽道:“哪怕當初你把我當嫌犯,都比現在好,還能偷空下樓賣個唱呢。”獨孤銑失笑:“你還敢提這茬?”摟著肩膀往自己這邊扳,沒使什麽勁兒,於是沒能扳過來。撐起上半身,往宋微臉上看,正撅著嘴生悶氣。覺得他這模樣也可愛得緊,俯下身便親。宋微象征性地躲了躲,不躲了,亮出小虎牙咬人。兩人撕咬一陣,宋微紅著眼眶道:“你讓穆七爺過來,看見我這樣子跟你住,算什麽呢?他是蕃坊鄰居,瞧著我長大,你叫我怎麽跟他解釋?他會怎麽想?迴去了會跟我娘怎麽說?”瞪著獨孤銑,眼神兇狠,“我告訴你,我不想我娘從別人嘴裏聽到,她兒子跟男人睡在一起。就算以後她要知道,也必定是我自己告訴她。你要敢在穆七爺麵前搞什麽曖昧動作,讓他瞧出不對來,老子騸了你個禽獸!”話越說越狠,眼眶卻是越來越紅,淚珠滴溜溜打轉,就是不肯掉下來。獨孤銑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肝兒直打顫。伸出舌頭舔他的眼睛:“好了好了,讓你去,不讓他來。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狠心的小混蛋!”親夠了,又加條件:“你非要去,也行。我派個人跟著,天黑前必須迴來。”宋微沒好氣道:“我跟他熟還是跟你熟?無緣無故,憑什麽住你這兒不住他那兒?”獨孤銑想想,道:“就說交趾國王子獨自在此孤單寂寞,請了你作陪。”宋微覺得這個借口勉強說得通,真不迴來是不可能的,討價還價到這個程度也差不多了,老大不情願地點頭表示同意。第二天,跟著宋微的是秦顯,換了平民裝束,宛似一對主仆,往郭家老號出發。宋微還記得地址,直接去了穆七爺的住處,相見自有一番親熱。玄青上人一行也住在這裏,單獨為她辟了個偏院。難怪公主殿下願意在此逗留,郭家老號的大老板知道她身份,日用供給精益求精,氣派雖有限,細節享用之舒適,比起皇宮不遑多讓。 大夥兒問小隱怎麽才來,宋微便紅著臉說騎馬磨破了屁股,一直沒法下地走路。傷勢剛好,就跑來了。在場都是常年在外奔走的人,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看他那模樣,實在滑稽有趣,紛紛拿他取樂。穆七爺瞅個空當,問怎麽搬來的救兵。宋微便道巡方使微服私訪,機緣巧合下結識了。他不細說,穆七爺也就不再細問。獨孤小侯爺偏好龍陽,玄青是知道的。穆七爺這邊救出人質後,來交接的是牟平,因此沒有誰認得秦顯。但玄青毫無疑問認識他。把宋微打量幾眼,心中有數,衝他很有內涵地笑笑,旁人在時並不多言。玩了大半天,一起吃了飯,宋微跑去跟嗯昂傾訴離別之苦,重逢之喜。天黑前喜洋洋騎著毛驢迴關樓,第二天等小侯爺出門辦事,再美滋滋騎著毛驢來玩耍。又過得一天,成功說動獨孤銑,帶著黎均一起出來玩。因為預備出兵交趾,雖然表麵不怎麽明顯,實際上南順鎮的防衛暗中森嚴不少,是以獨孤銑同意他們在鎮子裏走動,隻不過秦顯又多帶了幾個便裝的士兵跟隨。眾人一場患難,相識時間雖不長,彼此卻很有好感。自從多了個宋小隱在其中周旋,見麵一下子變得非常有話說,熟悉程度與日俱增。穆七爺見多識廣,為人爽朗周到;玄青上人博學多才,觀念包容開闊。黎均作為交趾國王子,自幼習夏文,讀夏典,而且還頗有點兒浪漫獵奇的愛好,雖然此次逃亡是第一次真正接觸社會,然而從小沒少纏著宮女侍衛講故事,對交趾及海外民俗風情皆有所耳聞。不論是俗是雅,都不至於接不上茬。日子充實快樂,喪父之痛、逃亡之苦,包括對羈留王宮的親人的擔憂思念,都漸漸得以消解。獨孤銑忙著練兵和熟悉南疆軍務,宋微樂得無人管束,為麻痹敵意,不但每天按時迴去,且表現得溫順乖巧,把個小侯爺哄得五迷三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魚躍龍門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堵並收藏魚躍龍門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