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問及身份背景,黎亭不肯多說一個字,卻把強盜如何人多勢眾,如何兇狠殘忍反複渲染,就差直接喊出來:我們快跑吧!宋微道:“張二哥,可否立即上路?”張齊搖頭:“萬一有事,路上更危險,隻有被人伏擊的份。不如就地防守,以逸待勞。”說完,立刻著手布置起來,指揮仆從們將帳篷全部移到緊靠山崖一麵,玄青師徒和兩個仆婦的小帳篷居中,另兩個大一點的分居左右側前方,呈犄角守護之勢。男人們分別待在兩個大帳篷裏,四名高手,一邊兩個。又把牲口拴在小帳篷周圍,對方有箭,情勢危急時,還能替主子當臨時盾牌。宋微見張齊這般臨危不亂,便知他定非尋常保鏢,更加證明玄青不是尋常女道士。但眼下的情況更不是尋常情況,弄不好就要莫名其妙把命送在這裏。他解開嗯昂的韁繩,將它身上零碎都卸下來,拍拍驢屁股:“走吧。咱們的緣分也許就到這兒了,後邊各自看造化吧。”毛驢一身鬆快,得兒得兒跑出幾步,迴過頭來瞅瞅主人。宋微衝他揮手:“走走走,別指望還有宵夜吃!”嗯昂又跑出幾步,不見主人跟上,似乎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仰頭叫兩聲,原地打個轉,又迴來了。張齊道:“小隱,你這驢養出靈性來了,莫非要成精?”宋微指指長寧的馬,啐道:“它哪裏是舍不得我,分明就是舍不得他的老相好。”本來氣氛沉重,一時全被他逗笑了。這般舉重若輕,張齊心中暗暗吃驚佩服,道:“未必就那麽湊巧,而且受過驚嚇之人往往容易誇大其辭。等閑幾個毛賊,我們兄弟還不放在眼裏。”話是這麽說,卻督促眾人趕緊吃完飯,收拾整頓,熄火警戒。鹹錫朝太平日久,上下各居其位,社會秩序安定;同時國力強盛,風氣開放,冒險發財的機會很多,不安分子有的是途徑發泄精力。跑去嘯聚山林,落草為寇的,實屬罕見。這就是為什麽玄青帶著三五個保鏢就敢橫穿全國遊逛,並且不敢相信此地會有強盜。大半夜過去,什麽異狀也沒有。也許之前過於緊張,到了後半夜,連一直焦慮不安的黎亭都睡死了。宋微跟他在一個帳篷裏,開始還提心吊膽撐著,之後困勁兒上來,幹脆把眼一閉,愛咋咋地了。所以當他被慘叫聲和兵器碰撞聲驚醒,還以為是如真噩夢,不認為是噩夢成真。然後聽見近在咫尺一聲更淒厲的慘叫,就見黎亭直挺挺坐起,麵色死灰,渾身顫抖:“他們……他們追上來了……追上來了……” 宋微被他徹底嚇醒了。     第28章 欲贖王子與仙子,且認奸賊作寇賊匆忙四顧,帳篷裏除了自己,隻剩下兩個傷員。宋微迅疾而小心地躥到帳篷邊上,拉開一道縫隙,悄悄向外窺望。天色漸明。視線所及,來犯者約有十多個,四個保鏢攬走了絕大部分攻勢,另外四個仆人居然也都會點粗淺招式,合力纏住了一個敵人。雖然己方實力不弱,但來者顯然個個剽悍,彼此都是一股淩厲狠勁,鬥得難解難分。因為人數處於劣勢,兼之護主心切,以張齊為首的己方保鏢明顯是不留餘地的打法,招招搏命,對方已經有兩三個掛了彩。宋微稍稍放下心來,隻盼玄青手下都是絕世高手,以一當十不在話下。誰知就在他眼睛一眨不眨偷看的當兒,幾聲短促慘唿,因難以抵擋圍攻,接連兩個保鏢被敵人所傷,轉瞬間變成勉強招架,被人壓著打的被動局麵。宋微心下暗叫糟糕。張齊也知道情勢千鈞一發,再無後路,大喝一聲,不退反進,帶領下屬竭力拚搏,暫時拉迴一點平衡。宋微又看了兩眼,心想遲早要輸。他雖然隻會打點街頭架,跟真正的功夫完全不能比,但瞧熱鬧的經驗卻不少。看著看著,又看出一點奇怪的地方來。對方明明可以更狠一些,明明可以朝著要害招唿得更直接一些;那兩個背上背長弓的,為什麽不退後幾丈,向帳篷裏來幾箭?這意思太明顯了,對方想抓活的,在不確定帳篷裏誰是誰的情況下不敢放箭。而且,貌似他們並不願意跟第三方勢力死磕。宋微退迴帳中,輕輕拔出昏迷大漢腰間的長劍,在黎亭不知所措的神色中,把劍鋒穩穩架在他的脖子上。聲音壓到最低,目光冷冽如冰雪:“說,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們為什麽追殺你?”“我、我說過了……”宋微挑起嘴角,手上輕輕一抖。那劍顯然是把上品,脖子立刻割出一道血痕:“很好,是殺了你給他們死的,還是押出去給他們活的,選一個吧。”黎亭張嘴就要尖叫,馬上自己捂住了。望著這個睡覺前還笑得人畜無害的恩人之一,眼裏充滿了恐懼。對方散發出的寒冷氣息告訴他,如果違抗意圖,一定會毫不猶豫兌現剛才那句話。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絕望,令他徘徊在崩潰邊緣,這一刻,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神色慘淡,嘴唇哆嗦,低聲道:“我本是……交趾國的王子,外麵……是王叔的人。王叔他……害死了父王,我和侍衛逃出宮來上邦求救,南順關的胡將軍被王叔收買,不但不接納我們,還放任他的殺手入關追殺……”宋微聽見自己心底一聲呻口今:大條了……麵上卻寒霜更重:“撒謊!他們分明不想殺你,是要抓活的。”黎亭忙道:“我帶走了上邦天子給父王的冊封詔書。沒有這個,他無法登位。”交趾是鹹錫朝的附屬國,每一任新的國王登基,皆須派使臣攜鹹錫皇帝賜給前任國王的冊封詔書赴上邦京都,申請新的冊封詔書。走完這個程序,才算得到承認,有了合法地位。宋微沉默著,急速開動腦筋,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打轉。帳篷外的交戰聲愈加激烈。黎亭以為他不相信自己,或者更堅定了把自己交出去的決心,咬咬牙,從貼身處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精致皮囊:“這是赤露魚魚膘所製,水火不侵,上邦天子的冊封詔書就藏在其中。”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恩人,是我連累了你們。我這就出去,就說恩人什麽都不知道,求他們放恩人走。萬一幸得逃脫,懇請恩人將此詔書送呈上邦朝廷,為我父子昭雪沉冤,感恩不盡,來世定當結草銜環,以報大恩大德。”說著,緩緩叩下頭去。宋微趕緊閃身避讓。心想,這麽著當真有點王子的樣子了。事已至此,隻得博上一搏。把劍塞迴劍鞘,望著麵前堅決不肯縮迴去的手,心裏一萬個不願意,也隻好把那魚膘袋子接過來,塞進衣兜。叮囑道:“你爬出去,動靜弄大點。記住,咬定我們不認識你,否則大家全死在這兒。也別求人家放我們走,反而惹人起疑,其餘的事交給我們。”黎亭似乎被他的鎮定感染了,轉過身,視死如歸往外爬。爬出一步,又迴頭,艱難地湊近:“必要的時候,那東西可以吞到肚子裏。”宋微頓時囧了,沉著臉點點頭。望見他脖子上的血,靈機一動,拔出劍塞到手裏:“告訴他們,再不住手你就自殺。”黎亭微微一愣,旋即神情肅穆地點頭。宋微想安慰他說那幫人肯定不會讓你死,考慮到演出效果的逼真度,忍住了。等他快要爬出帳篷,宋微迅速鑽到最後麵,貼著山崖匍匐在地上。當黎亭從前麵爬出去,引起敵人注意的時候,他噌噌幾下,借著牲口的掩護,從後方潛入了玄青師徒所在的小帳篷。“住手!”黎亭斷了一條腿,用劍撐著地麵,辛苦地半跪在地上。殺手頭目看見王子出現,又聽他這麽說,當即就要撤手,還準備吆喝下屬們後退。哪知對方完全不配合,稍有空隙,就被趁機而入,那股狠辣意味,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無奈之下,隻得打起精神繼續纏鬥,心裏卻漸漸起了疑惑。他們一路追蹤,因為投鼠忌器,保衛者又舍命護主,因此追得甚是艱辛。一步步殺到王子身邊就剩了一個大將軍阮銘,居然把人追丟了。終於在靈湫澗底發現人跡,又是帳篷又是牲口,明顯陣勢不弱。原本的想法,是先確定王子是不是確實在其中。這一次行動隱秘,無法聲張,雖然南順關的胡將軍答應不幹涉,但萬一節外生枝,驚動了上邦朝廷,一切前功都將付諸流水。如果王子與這些人無關,那麽就趕緊撤走。如果王子被他們救起,那就先探查底細,設法劫人。最糟糕的,是他們乃上邦朝廷派來接應王子的軍士。不過當真有接應的話,似乎不該隻是這麽幾個……綜上所述,在首領縝密的分析下,這幫殺手悄悄圍上來的目的,根本不是想拚命。錯就錯在張齊耳力太強,準頭太好,不理解敵人的微妙婉轉心思,力圖先發製人,不等對方靠近,飛鏢出手就幹掉一個。如此敵我分明急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導致殺手頭目瞬間誤以為他們當真是來接應王子的,一時陷入極度矛盾之中。殺,還是不殺,這是個問題……黎亭望著打鬥的人群,發現自己出現的效果遠低於預想,悲哀地提起手中的劍,橫在脖子上,聲嘶力竭:“住手!”殺手頭子瞥見,嚇一大跳,差點被張齊砍下半邊肩膀,驚出一身冷汗:這幫人怎麽根本不理王子在說什麽呢?正當他準備不顧後果將對手製服之際,忽聽一個冷清又高貴的女聲從中間小帳篷傳出:“住手。”張齊與保鏢們立時後撤,殺手頭子揮手命令手下停招。雙方各有損失,殺手死了兩個,輕傷若幹,張齊一方全部受傷,有兩個保鏢相當嚴重。由於人數懸殊,繼續打下去,隻有束手就擒的份。宋微從小帳篷鑽出來,表情恐懼地掃視一眼,仿佛被鮮血淋漓的現場嚇慌了,抖著手掀開簾子,戰戰兢兢道:“仙、仙子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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