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正然倚在床上,身後墊著個大大厚厚、綿軟的靠枕,身上蓋著一條薄被,一直拉到了胸前。


    此時的鬱正然有些抑製不住的緊張,又有些期待。


    齊浩寧一踏進屋裏,就被一陣藥味給包圍,床上的鬱正然微笑地看著他。霎那間,他晃神了。鬱正然臉上有些蒼白,頭發隨意地披在肩上,那雙眼睛更像他記憶中母妃的眼睛了,可是,再一晃眼,為什麽又感覺很像母妃剛過世時,獨自靠在母妃床上的父王?哪裏像?說不清楚,就是感覺像。


    自己這是怎麽了?太想念父王、母妃了?齊浩寧自嘲地搖了搖頭,好像這樣就能晃掉腦袋裏那奇怪的想法。


    “君傲,你怎麽了?一看到我就搖頭?”鬱正然笑道。


    “沒什麽,”齊浩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鬱大哥,你的眼睛跟玥兒真像,你們倒更像是親兄妹了。”


    鬱正然的心立時漏跳了一拍:玥兒可不就是我的親妹妹?你也是我親弟呢。


    可惜,現在還不到相認的時候,鬱正然的手在被子裏握緊了,借以壓製澎湃的心潮,麵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溫潤笑容:“聽說你是前日才迴京的,應該很多事要忙吧,怎麽就趕著來看我?”


    齊浩寧今日對著這一副病泱泱模樣的鬱正然,不知怎麽的腦海裏總是輪流呈現出當年母妃大病時的模樣,還有父王傷悲、憔悴的麵容,神思不由愣怔了兩分,這會兒被鬱正然一問,脫口而出:“我才剛做了噩夢,心裏正不安呢,就聽說你病了,昨天在宮裏,就趕緊讓人先給你遞了帖子。”


    “噩夢。關於我的?”鬱正然笑問,似乎很高興他的弟弟會夢見他,管它是美夢還是噩夢。


    齊浩寧訕訕道:“嗯,我說了鬱大哥你不要介意哈。我夢見你被人刺了一劍,結果嚇醒了。”


    身後的雲霄想攔都來不及,他家世子爺已經把話都說完了。


    被人刺了一劍?饒是鬱正然一向鎮定老練,也忍不住變了臉色,守在門口的左慶和左賀也對視了一眼:鬱先生說對了,這寧世子就是來試探的?如果是這樣,少主就危險了。隻是,少主沒有示意,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齊浩寧見鬱正然變了臉色,後悔得不行。人也完全清醒了,趕緊解釋道:“鬱大哥你不要生氣,我這次迴京遇到追殺,好幾日沒有睡覺,可能是太疲勞了。又心有餘悸,結果一睡覺就做了噩夢,不算數的。真的,鬱大哥,我從小就愛亂做夢,從來不靈的。”


    鬱正然“哈哈”一聲,笑道:“嚇到你了吧?男子漢大丈夫忌諱什麽噩夢?那我要是夢見撿到萬兩黃金可不可以?倒是你。怎麽會遇到追殺,誰幹的?沒受傷吧?”


    齊浩寧見鬱正然不是真生氣,鬆了一口氣:“鬱大哥放心,我沒事,沒有受傷。”


    倆人聊了一會兒,齊浩寧怕鬱正然疲累。起身告辭,並在離開鬱府之前去看了一下鬱正然的兒子圓兒。


    圓兒是早產兒,但是奶娘和媽媽們帶得精心,倒是挺精神,才兩個多月。一雙眼睛就會滴溜溜地轉,煞是可愛。


    齊浩寧到圓兒屋裏的時候,奶娘正抱著啼哭的圓兒在柔聲哄著,丫鬟媽媽們也拿著彩色的、或者會發出叮當聲的玩物試圖逗小少爺。


    齊浩寧一走近,圓兒竟然停止了哭泣,仰著頭看齊浩寧,還開心地笑起來,惹得齊浩寧喜歡得不行。齊浩寧以前很不耐煩看這麽小孩子的,總覺得愛哭、很鬧,可是麵對小小的圓兒,竟有一種想親近的感覺,學奶娘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指讓圓兒抓著,同他一起咿咿呀呀、啊啊嗚嗚地“對話”。


    這一幕讓一屋子人都呆住了,雲霄是第一次見自家世子爺如此有興致地逗小娃。就是福星郡主那兩個可愛的小侄兒,世子爺也隻是笑嗬嗬地看看,不敢碰,怕把嬌嬌嫩嫩的孩子給碰壞了。不過一般大老爺們都是這樣,自己的孩子都很少逗,更別提別人的孩子了。


    而左慶和奶娘、丫鬟們不但驚訝於寧世子的好興致,更對自家圓兒小少爺的“給麵子”感慨不已。要知道,小少爺今天可是第二次笑(第一次獻給了他爹),更別說前一刻的小少爺還在嚎哭不止呢。


    當左慶嘖嘖嘖地將這一幕描述給鬱正然聽時,他家少主卻沒有他們那麽驚訝。鬱正然此時已經躺下了,並且側身朝裏,鬱先生和左慶都看不到他燦爛溫暖的表情。


    有什麽好奇怪的?血脈親情的力量就是這麽不可思議。比如他第一次看到玥兒要摔倒就禁不住心疼;比如他麵對口口聲聲“鬱大哥”的寧兒就情不自禁地恨不能將劍法傾囊相授,完全忘記了自己接近寧兒的最初目的;再比如寧兒竟然夢見了他被劍刺中,一聽說他生病就巴巴地趕來……


    鬱先生歎了一口氣:孽緣啊,少主同寧世子還真是投緣,現在連小少爺都喜歡寧世子,這就是孽緣吧?也幸好這次刺殺沒有成功,否則少主心裏是不是一輩子都過不去?早知道如此,當初他就不該建議少主接近寧世子了,他們倆再投緣又能怎樣,命中注定是一輩子的敵人啊!


    左慶很不滿意鬱先生總是這樣在少主麵前長籲短歎,少主被逼著去刺殺寧世子,現在自己又受了重傷,心情已經很不好了好吧?他們合該舒緩少主的情緒才是,沒見他那麽繪聲繪色地描述小少爺和寧世子的“投緣”讓少主高興麽?


    “鬱先生您不會還認為寧世子是懷疑少主才趕來試探的吧?”左慶涼涼地問了一句,他同少主一起長大,可以說也是自小跟著鬱先生,所以對他一向敬重。可是現在那位主公對少主不公,而鬱先生卻是主公的死忠,左慶對他自然也不再似從前了。


    齊浩寧進鬱府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鬱先生都暗中盯著呢,可惜,隻看到他對鬱正然衷心的關切,連試圖掀開被子的跡象都沒有。鬱先生想說服鬱正然,自己都沒有底氣。


    “怎麽就這麽巧?他夢見少主被劍刺?”鬱先生唯一能抓到的“證據”也隻有齊浩寧的這句話了。


    左慶一怔,隨即反駁道:“不是有句話說‘無巧不成書’嗎?寧世子同少主一向交好,會夢見少主有什麽奇怪的?至於說剛好夢見少主被劍刺,寧世子不是剛剛經曆追殺嗎,滿腦子都是刺殺和打鬥,會做這樣的噩夢也不是不可能吧?”


    鬱先生還想說什麽,床上的鬱正然開口了:“先生別忘了,我被人刺傷的時候,我們可是被那個假冒的寧世子騙開了好遠,正主早往京城跑了,哪裏可能看到我被劍刺的場麵?就是那個冒牌貨,當時也已經滾下懸崖去了。”


    鬱先生一愣,是啊,他怎麽忘了這茬?


    可是,怎麽會這麽怪異呢?他隻聽說過父子、母子、或雙胞胎之間有可能(也是少數)會出現這種情況,比如遠方的孩子遇害,父母,尤其是母親會在夢中被嚇醒。


    雖然寧世子同少主交好,呃,論起來還是隔房的族兄弟,也不至於如此“密切”吧?


    想不通!不過這世上奇異的事不是沒有,尤其鬱先生一輩子走了多少地方,看了多少奇書怪誌,倒是不會糾結於其中。


    更重要的是,他現在同少主、甚至鬱媽媽和左慶左賀都有些隔閡了,哪裏還願意再惹少主厭煩他?


    可他真是全心全意為少主好啊,忠於主公不也是為了成就少主的大業麽?


    罷了罷了,不到萬不得已,就讓少主多享受一下他同寧世子的友情吧。少主是個聰明人,還是個有雄心壯誌的聰明人,麵臨最終選擇時,他會知道該怎麽做的。


    比如這次,少主不也是咬著牙去了?還作了無可挑剔的計劃。若不是突然冒出那股奇怪的同樣蒙了麵的黑衣人,……


    那些人到底是什麽人呢?


    對鬱先生的煩惱,鬱正然根本不予理會,鬱先生會怎麽跟那位“父親”匯報他至少可以估算到八九成,他是不會留下任何漏洞給他們抓到的。


    他要在他們心中保持的形象就是:心中對“父親”已有不滿,但依然為了“父親大業”和自己的野心而奮不顧身,完全符合自小受到的教導和訓練。


    畢竟是重傷未愈、失血過多、精力不濟,又坐了那麽久,說了這許多話,鬱正然的精神慢慢迷離了,漂亮的丹鳳眼漸漸闔上,隻是嘴角溫馨的笑意久久沒有褪去,讓人看到肯定以為他夢見什麽美事了。


    齊浩寧出了鬱府,帶著雲霄先去酒樓用了午飯,才往安國公府去看望司馬雲凹。


    雲霄打趣道:“爺,您是怕妍郡主放不下那胭脂烏龜的事吧?”不然還要特意吃了午飯才去幹嘛?不就是怕妍郡主和安國公府太“熱情”?


    齊浩寧給了他一拳:“若不是你和影子算計爺,害了雲凹,他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這筆帳還沒同你們算呢,還敢打趣爺?真是膽子肥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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